薛景言把白嘉钰送进卧室,直接往被窝里塞。

其实昨晚睡得已经够多,白嘉钰并不怎么困。

但一想到,薛景言不知道和赵寒联手,准备了什么样的惩罚等着他。

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个清净,呆在二楼也是不错的选择,便也默认了。

脊背陷进柔软的床垫里,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出乎意料的是,薛景言竟然并没有立刻走的打算。

反而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深邃的眼睛盯着他。

“我陪你吧,回头要是想喝水吃东西,也能有个照应。”

白嘉钰愣住,被子下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不习惯接受薛景言突然而来的体贴。

因为太少太珍贵,一旦沉溺其中,再被对方漫不经心抽走的时候,已经麻木的心脏还是会感到刺痛。

于是缩了缩脖子,闷闷的嗓音从被子下面传来。

“难得出来玩,不要因为我扫了兴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薛景言似乎没想到,这么好的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白嘉钰竟然会将他往外推。

从下飞机到上船,一直摆着幅死人脸就算了,他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上,大发慈悲,不予计较。

甚至还不计前嫌地照顾了一晚上。

就因为看着生病的白嘉钰,想起当初两人还算甜蜜的过去,找回了一点旧情。

可现在看来,又是白费苦心。

白嘉钰早没了当初让他喜欢的特质,变得无趣,不解风情。

薛景言荒唐地笑了一声,讽刺道:“这个时候你又懂事了。”

无人应声。

胸腔里怒气翻涌,那点回溯的怜惜抹得一干二净。

嗓音阴沉地,下了最后通牒。

“真不想我留下来?”

白嘉钰闷在被子里,不吭声。

薛景言冷哼,骤然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动响。

“走就走。”

他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正要迈步离开,身子却一顿,手腕被人抓住。

白嘉钰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条胳膊,虚虚地握着他,不敢用力。

回头,对上琥珀色的眼珠子。

一眨不眨,专注地看着他。

声音又细又轻:“那你亲我一下……再走。”

薛景言的面色一下子由阴转晴。

倨傲地抬起下巴,甩了甩白嘉钰的手,发现没甩掉,薄唇漾开得意的笑。

“还是舍不得我吧?让你装。”

白嘉钰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脸埋在被子里,几不可闻的一声“嗯”,不仔细捕捉,还以为自己听错。

薛景言却听得清清楚楚。

简简单单一个音节,仿佛蕴藏魔力,叩得他心房一软,火气立时消散无踪。

重新坐了回去。

这次,坐在床边上。

垂眸,瞧着白嘉钰单薄瘦削的身子,窝在雪白的被褥中。

病还未彻底好,本就缺失血色的面庞,被衬得愈发羸弱,诱人啜饮。

身随意动,反应过来时,已经依言亲上了白嘉钰的额头。

薛景言心中闪过一瞬的懊恼。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明明该趁机敲打一番才对。

心里这么想着,手却自然而然地把被子往下扒拉少许,露出白嘉钰水润的唇。

那抹嫣红烫进眸底,撩得呼吸一滞,乱了节拍。

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俯身,吻上去。

双唇相贴的刹那,什么面子什么敲打,立马被抛诸脑后。

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的,不知不觉间,又染上了浓重的侵略意味。

白嘉钰有些喘不上气,好不容易等到他放过自己,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不准备下去了吗?”

温和的嗓音轻轻问,倒也没有排斥的意思。

薛景言反而被激回了理智。

撑在上方的身子微微一顿,喉结滚动,慢慢退离。

眼神闪了闪,咳嗽两声,动手把被子重新盖好。

“当然要下去,二楼安静,你好好休息。”

心底默默腹诽。

什么情况?这两天他的自制力简直创历史新低。

虽然他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但非揪着病号可劲折腾,哪怕肆意妄为如薛景言,也有点抹不下脸。

“不想动就别动了,我去吩咐佣人,中午直接把饭菜端上来,你一个人,慢慢吃。”

白嘉钰很配合地点头。

是薛景言最希望看到的,乖巧柔顺的样子。

他看着看着,什么不满也没有了,只觉得这趟海岛之行来得还挺值。

直至离开,走出门外,都保持着不错的心情。

然而,一通电话的到来,却毫无征兆地阻断了这份愉快。

薛景言垂首,盯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人名,脚步生根般扎在原地。

深邃的眼眯起。

时隔三年,这个存了等于没存的号码一打来,依然能瞬间激发他的戾气。

电话那头,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陆眠。

没错,作为私生子,那家伙竟然是哥哥,而不是弟弟。

这也是他特别恨陆眠的原因之一。

薛景言的妈妈薛芷兰是薛家独女,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成绩优异,性格坚强。

她一直很听家里的话,无论是接手家族生意,抑或被安排联姻。

常春藤毕业后,安安分分进了薛氏集团,承担起管理公司的责任。

御下有方,决策严明,将所有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挑不出错处。

在京城的继承人圈子里,无疑是那一辈的翘楚。

若说人生中唯一出格的一次,也只有在任职总裁期间,接受了当时仅仅是部门主管的陆林风的追求,并为此退了门当户对的婚约。

薛老董事自然是不满意这个身无长处的光脚小子。

他搭上薛家的快车,少奋斗二十年,薛家失去联姻的助力,却需要承担不小的损失。

奈何女儿商场上行事果断,感情上却非常专一,认定了陆林风是今生的伴侣。

这种事上,小辈非要坚持,父母是很难真正拆散的。

经过几年拉锯,薛老董事只得松口。

陆林风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下子成了薛氏的乘龙快婿,风头无两。

两人婚后育有一子,因着这层裙带关系,他也毫无悬念地坐上了副总的位子。

几年后,薛老董事病逝,薛氏彻底交到薛芷兰和陆林风手里。

原本一切都顺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直到薛景言十岁那年,薛芷兰突然被查出严重的精神疾病。

这种病刻在家族的遗传基因里,但一般人到中年后,才有一定几率激发。

薛芷兰病发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过于年轻,实在是蹊跷。

由于这种不可抗力,公司权柄自然而然落到陆林风手里。

美其名曰承担压力,让妻子好好养病。

然而,呆在家里好好养病的薛芷兰不仅没有好转,病情反而愈发不可收拾。

终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黑夜,神情恍惚中,将匕首割向手腕,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而小小年纪的薛景言,还没来得及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神,陆林风已然迫不及待撕开假面,把藏了多年的情妇和私生子领进大宅。

可以想见,当薛景言第一眼看到那个个头与他一般高,甚至比他还大一个月的哥哥时,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冲击。

陆林风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情况,即便他想拿“我和你妈妈不是没感情,只是随着时间消磨变成同床异梦的夫妻”为自己开脱,也是非常可笑,完全站不住脚。

再加上薛景言姓薛,那就是薛家人,永远会站在薛家的立场考虑问题。

对于背着薛芷兰偷养小三的自己,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原谅。

于是干脆也就不指望薛景言原谅了。

反正陆眠才是他老陆家的香火,是他唯一属意的继承人。

至于外界讥讽他吃绝户之类的言语,他更不在意。

只要把薛氏改名换姓,牢牢掌握权柄,十年八年后,谁还会记得他是靠死老婆发家呢?

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陆董。

因而,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也日益冷淡。

一开始,薛景言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逃学,抽烟,飙车,斗殴……干了无数叛逆而荒唐的事,试图引起陆林风的愧疚和关注。

但结果却是,陆林风不仅不感到痛心,反倒乐见其成。

他甚至巴不得薛景言把自己养成一个废物。

如此一来,他百年之后,陆眠接手公司,董事会也没了阻止的底气。

直到高三那年,浑浑噩噩了整个青春的薛景言终于幡然醒悟。

他明白了,无论他做多少伤害自己,自甘堕落的事,他在陆林风心中的分量,都不可能比得上陆眠。

于是他改变目标,决定要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不得不说,薛景言真的很聪明。

吊儿郎当了那么久,只在高三最后一年发力冲刺,便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首都的名牌大学。

和陆眠同一所。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那一天,陆林风的脸色非常难看。

薛景言还以为,这是他胜利的开端。

他甚至选了金融方面的专业,为以后在公司夺权打基础。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薛景言变得上进了,陆林风对他的防备与打压,不仅没有消减,反而直接摆上了台面。

他和陆眠同级毕业,陆眠可以进公司实习,陆林风却找出百般理由,不准他触碰家族生意。

甚至不惜动用关系,让其他企业也不要录用他。

免得给他培养出实战经验。

薛景言当然可以找自己的发小帮忙,混个不错的职位。

但他这人向来心高气傲,当校霸的时候就是团体里说一不二的,当好学生也轻轻松松拿到班级第一。

要他低下头颅,乞求别人,不如送他去死。

一个偶然的机会,星探发掘了他,递出橄榄枝。

彼时,薛景言已然经历了数次投递简历与被拒的打击。

对陆林风的恨,以及对自己无力反击的愤怒,几乎快把他逼疯。

娱乐圈么?

不错啊。

陆林风希望他做个泯然于众的庸才,他偏要在娱乐圈发光发热。

最好红遍全国,粉丝无数,所有的电视广告,地铁标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到那时,他也会拥有很多,陆眠没有的东西。

怀着这样的心情,薛景言接拍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

优秀的人无论在哪个行业,处于什么样的际遇,都能快速得到别人努力了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奋斗出来的成功。

并非科班出身的薛景言竟然在表演方面也极有天赋。

电影票房大卖,他也跟着身价暴涨,红得势如破竹。

然而,演艺事业再怎么成功,哪怕他接拍一部电影,片酬过亿,也始终无法释怀。

陆眠这根尖锐的鱼刺,顽固地卡在喉咙里。

除了名气和钱,他唯一在对上陆眠时取得完全胜利的一件事,就是得到了白嘉钰。

这个陆眠的暗恋对象,现在是他的男朋友,并且痴心不改,至死不渝。

一想到这个事实,薛景言总算能稍微压制胸腔里翻涌的戾气。

滑开接通,傲慢地开口:“有事?”

“我快回国了。”电波频率传递来一道清隽优雅的嗓音,言简意赅。

薛景言并不意外,相反,十分期待。

期待这家伙知道自己的梦中情人跟了他,会有什么精彩反应。

“好事儿啊,老东西就盼着呢吧。”

“他把公司死死抓在手里,不就等着你这个陆家长子早日回来,继承大统吗?”

冷嘲热讽的语气并未激怒对方,陆眠的语调仍旧如潺潺溪水,得体又动听。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

薛景言冷哼:“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其他的好说吧?”

过了半晌,那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叹息。

随后,声音很轻,仿佛带着些犹疑。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听说……白嘉钰和你在一起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