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钰花了半个小时做好早饭。

把香甜的清粥和几碟小菜端上餐桌,楼梯处正巧传来动响,穿着连帽卫衣的薛景言缓步出现。

“刚想去叫你呢,快吃吧。”

白嘉钰替他拉好椅子,摆上餐具,顺便夹了一筷子西蓝花送到他碗中。

薛景言坐下,瞥了眼绿油油的蔬菜,浓眉皱起。

“这种东西……你就拿开水烫了一下吧?有什么味道?”

“对胃好,”白嘉钰解释了一句,又补充,“想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做。”

男人英挺的眉目这才稍微舒展,勉强夹起送入口中,颇有些不快。

“每次跟你在一起,生活作息就变成中老年人了,没劲。”

白嘉钰正给他夹山药的手一顿,默默收回来。

低头喝粥,不说话了。

本该温馨的早餐时间,变得相顾无言。

薛景言单手支着下巴,并没有察觉什么。

他对菜色不怎么满意,挑三拣四的,好歹把这顿吃完了。

白嘉钰起身收拾碗筷,来电铃突然响起。

薛景言掏出手机,一看屏幕,笑容立马来了。

“怎么,又有乐子?”

那头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微微侧首,指尖轻叩桌面,兴味盎然。

“行啊,反正我这个月没工作,日程随便安排。”

“唐澈?呵,他想去就去吧,多一个不多。”

说到这里,视线朝旁边撇去,似乎打算看某人的反应。

白嘉钰自顾自清理桌面,脚步都不曾滞缓一下。

等他端着餐具从桌前走过,正欲往厨房进发,薛景言挂断电话,竟突然伸手,将他拦住。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探究的视线直直锁定,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白嘉钰定定站着,低眉顺眼,无话可说。

薛景言半天等不到回应,“啧”了一声,流露出些许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微妙情绪。

只得兀自说下去。

“我兄弟有座私人小岛,咱们这儿冷,那边可是四季如春,窝在京城过冬也没意思,所以约我一起出海,放松放松。”

白嘉钰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轻轻一声“嗯”,表示在听。

薛景言将这不咸不淡的反应尽收眼底,莫名堵得慌。

那口气也沉不住了。

“你不想去吗?唐澈都去了,你不去?”

这两个字一出来,白嘉钰平平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眼睑微抬,望向他。

薛景言面色这才稍缓。

他就说,白嘉钰爱他爱得要死,就算再怎么装不在意,内心肯定醋得要命。

上位者的自信又回来了,下颔轻仰。

“最近新闻都看了?他和我的绯闻炒得沸沸扬扬,我还把他带回家里,你不担心?至少也得问一句吧?”

白嘉钰抿了抿唇,迟疑半晌:“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薛景言答得很干脆,如愿以偿捕捉到对面人眼中陡现的意外,心下得意泛滥开来。

“硬要说的话,交易关系吧。”

“边洪那件事,他帮了我,我才答应给他点好处。”

边洪?薛景言辞演的那部电影导演?

唐澈那种无权无势的小角色,竟然能在这方面帮上薛景言?

白嘉钰格外诧异,面上却不显半分。

薛景言事业上的事,他不怎么多打听。

只将注意力放在对方希望他关注的点上,追问:“什么好处?”

“昨天你也听到了,电影角色。”薛景言果然很满意,耸了耸肩。

“当然,他自己还要痴心妄想点别的,我也拦不住。”

端着餐具的手倏尔攥紧,直至听到这一句,白嘉钰才总算有了真实的波动。

随即,薛景言满不在乎的嗓音传来。

“不过你放心,外面的那些,我最多逢场作戏,和兄弟们玩的时候消遣消遣,才不碰他们。”

悬起的心脏骤停,紧跟着,终于慢慢放下。

这般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他有种不真实的失重感。

耳畔又是薛景言一声冷哼,饱含浓浓不屑:“谁知道有多脏。”

温烫的掌心游移,在他皓白的手腕上摸了摸,似是褒奖。

“论干净,哪个比得上你?”

那才放到一半的心,“啪——”一声,摔碎彻底。

白嘉钰依旧定定站着,无波无澜的表情,全身却止不住泛上冷意。

原来,他只是胜在“干净”。

薛景言觉得自己最后一句升华了主题,把白嘉钰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区别开来,夸得特别到位。

薛大影帝金口玉言,从出道到现在一路顺风顺水,未尝败绩。

向来只有别人夸他的份,何曾把这等殊荣给过别人?

再说起他自己,因为出去泡吧的时候只玩不吃,多次被那帮人嘲笑“惧内”,简直离谱。

不过,白嘉钰伺候他伺候得很到位,也是应得的。

做错了事才给予小小惩戒,现在又拉下架子来哄,能得到他薛景言这般对待,谁会不感动?

空气沉默了两分钟,似乎是因为没在白嘉钰脸上见到想象中的喜悦,好看的眉拧起,有些不高兴。

拽了拽胳膊,示意把餐具先放下。

白嘉钰乖乖放下了,顺着力道后退一步,坐在他腿上。

薛景言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低头,凑近唇瓣啄了一口,很轻。

见白嘉钰不为所动,深邃的眸底涌现怒意,指尖收紧,再度亲了上去。

这一回用上的力道很重,仿佛通过柔软相抵,来传达自己的火气。

白嘉钰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不出薛景言爱听的话,他又要烦躁地掏出烟盒,把客厅弄得烟雾缭绕了。

于是忍着下颔处的疼痛,眸光微闪,低声说:“我也想去。”

钳制的力道随之一松,薛景言应该是满意了。

脸上固有的傲慢未曾散去,明知故问道:“怎么,你不是向来不爱凑热闹吗?”

“我不喜欢……我不在的时候,唐澈接近你。”

白嘉钰看着他,语调很平静。

然而说这话时,仅仅为了哄对方高兴,抑或顺应了潜意识最真实的想法,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既然这样,那行吧。”薛景言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拇指挪移,揉了揉温润的唇瓣,半是提醒,半是训诫。

“到时候见了我那几个哥们儿,记得态度好点,别给人家甩脸色。”

白嘉钰听话地垂下眼睫:“知道了。”

等他洗好碗从厨房走出来,薛景言已经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游戏。

长腿散漫地跷在茶几上,视线盯着屏幕,细碎的额发搭落眉眼,专注的神情出现在那张倜傥非凡的脸上,更衬得轮廓迷人,移不开目光。

白嘉钰想了会儿,还是泡了杯丁香茶,送到他手边。

薛景言一闻到那味道就皱眉:“成天给我喝这种苦东西,拿开。”

白嘉钰耐着性子:“养胃的,可以预防胃痛。”

游戏战局正酣,旁边却有个人罗里吧嗦的,薛景言心情一下子不虞起来。

“我还没七老八十呢,这么杞人忧天干嘛?咒我?”

白嘉钰端着温热的杯子沉默,许久,轻轻放在茶几上:“多少喝一点吧,趁着还没凉。”

薛景言没理他。

“我去打扫一下书房。”白嘉钰扭头离开。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略显沉闷。

悠长的走廊里,白嘉钰的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晦涩。

其实,昨晚那个梦刚醒,他就想着要做这件事了。

手扶上门把,缓缓拉开,薛景言拍戏经常几个月不回家,这一间书房,基本算是白嘉钰的专属场所。

实木家具,水晶吊灯,欧式装修风格,典雅且高贵。

书架上罗列着整整齐齐的书目,无一例外,皆是他许久没碰过的,涉及金融,IT与销售技巧的书籍。

白嘉钰的视线从那一排排书脊上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不起眼的一格。

深吸一口气,慢慢拿出。

在他手上,是一本黑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转身,到书桌前坐下。

明明握在手中的,只是再单薄不过的一个本子,白嘉钰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心底生出几分忐忑。

仿佛他正要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

迟疑良久,还是坚定地翻开了第一页。

其实这本日记的内容,白嘉钰早就倒背如流。

那是他失忆后,唯一从家里找出的,与过去相关联的记录,又怎么会不反复咀嚼?

更别提这里面每一字每一句,都真挚无比地流露出,他对心中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也就是薛景言,尤为深刻的迷恋。

昨天那个梦,就完美契合了第一页。

【3月1日

很奇怪,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今天,在图书馆见到他的那一刻,却让我生出难言的冲动。

这股冲动敦促我买了这本笔记,没有别的原因。大概只是不想忘记,今时今日,一个如此美好的存在,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还有三个多月就毕业了,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很简洁,没有长篇大论,甚至没有提薛景言的名字。

白嘉钰虽然忘了以前的事,但根据他对自己性格的了解,能在初遇后按捺不住心情,专门为对方写下这样的文字,那个人,必然在自己心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盯着第一页出神,没有再往后翻。

曾经的他一遍遍翻阅着这本日记,无论是和薛景言甜蜜的时候,冷战的时候,又或者疲惫心寒到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来到书房。

找出它,尝试从中汲取继续维系的力量。

人生若只如初见,两人的过去那么美好,即便走到如今的地步,也始终残存着藕断丝连的情意。

这一点情意,好似风雪天里的一捧火把,哪怕仅仅零星火光,也足够驱使他不断燃烧自己,去融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但奇怪的是,他盯着这些文字,却始终都没办法,在脑海中清晰构筑出和薛景言初遇的画面。

明明是自己的记忆,为什么却好像毫无根据,凭空捏造一般,想得那么费力?

这个疑问一直深埋在白嘉钰心底。

但好在,唐澈那一手暴力袭击让他因祸得福。

昨晚的梦,或许正预示了一个开端。

尘封的黑匣子终于松动,也许很快,他就将记起所有。

所有属于他白嘉钰前二十八年,完整的人格,与真实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