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睁眼,宣陵只觉视线异常的朦胧,火光与血色隐约在眼前浮现,淡淡的血腥气弥散至鼻尖,他皱着眉,一手撑着冰凉地面站起来。

手上兀地传来一阵钻心刺痛,宣陵倒吸一口冷气,他并非是不能忍痛之人,但他此刻不仅伤了眼睛,还伤了手?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伤。

手心上擦伤殷红一片,在昏沉的火光中亦十分明显,宣陵很费劲地眯起眼睛去看,才看清手上的伤口。可怪异的是他的手竟是白白嫩嫩的小手,手腕下是一片淡青色的衣袖,绣着一朵玉兰……宣陵怔住,睁大眼睛低头。

不用掀开裙摆,宣陵已经确定,自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姑娘。

宣陵:……怎么回事?

堂堂妖族大护法,竟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姑娘?

还记得不久前,为了处理一件颇为复杂的妖族事务,他趁师兄顾雪岭睡着时离开万妖宫亲自出手,正找到?被魇魔控制伤害同族的妖修,将他们拿下时,那魇魔忽然?使诈,即便宣陵到?底杀了它,可身上忽然?跃出一点灵光。

那灵光大作,十分刺目,宣陵闭了下眼睛,就到?了这里?。

这里?难道是梦吗?宣陵猜测,他定是中了魇魔的诡计。魇魔实力说不上强,但蛊惑人心的本领却不差,梦境之中俨然?是功它肆意玩乐的地盘。

诚然?,冷不丁被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宣陵面上平静,心底不免百感交集。就在这时,死寂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深一浅,在朝他靠近。

同时,宣陵嗅到?了一股邪气。

是邪阵。宣陵皱了皱鼻子?,很快想到?,这是以血为媒的邪阵。

脚步声已到?了身后,宣陵来不及躲,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抱进温暖却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他捏捏细嫩的手心,试图用这具毫无灵气的身体反抗,一个沙哑但莫名叫人安心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也?带着恨意。

“别怕,我是娘啊,雪衣,别怕,想害你?的人已经被娘杀了……”

听到?六师姐的名字,宣陵浑身僵住。他自然?是还记得六师姐雪衣的,曾经的灵山宗宗主?,于阵法一道上,天?姿艳绝,仙道无人能出其左。

但就在他和师兄成亲后不到?一个月,六师姐就病故了。

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师兄十分自责,若是自己早些?去看望六师姐,兴许还能再?见?六师姐一面。

那时,宣陵便陪着他的师兄顾雪岭在灵山宗待了整整一个月,还带走?了一些?雪衣的遗物,做个念想。

抱住他的是一个白衣妇人,她在哭,嘴角却又扬起怪异的弧度。不管是哭还是笑,她都?显得十分痛苦,可她的眼睛很亮,仿佛见?到?了光。

“乖,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宣陵根本不知这是哪里?,怎么被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个小姑娘也?同他曾经的六师姐一样名叫雪衣,就已被白衣妇人抱起来离开这里?。他眯起双眼在妇人肩上回头,隐约见?到?遍布血丝的邪阵中跪坐这一个低垂着头的人,也?是个死人,森冷的气息无声溢出。

妇人的脚步匆忙,她其实已经透支了所?有力气,她在夜色中疾行?,想趁着无人发觉,从这个昏暗阴森仿佛地狱的地方逃出去,很快被人拦下。

这个地方绝非凡间,一群衣袂翩翩的修士在门外将他们拦下,手中的火把光芒刺眼,宣陵眯起眼睛,察觉到?妇人抱住他的手明显紧了紧。

为首的一男一女容貌出众,气质如仙,他们没有任何停顿,便将妇人同她怀里?的宣陵包围起来,剑指二人,似是将他们当做了仇敌。

那女修先开了口,语气痛心,“小妹,你?竟敢弑母!”

身旁的男人亦道:“三妹,母亲向来最重视你?,甚至想将玄女之位传于你?,你?做错了事罚你?禁闭的这些?年,孩儿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可你?解禁后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弑母!你?怎么能这么做?三妹,你?真让大哥失望。”

宣陵听得一愣,玄女?那不是玄女宫宫主?的称谓吗?难道这里?是玄女宫?却又不像。宣陵打?量过眼前这些?人,玄女宫可没有那么多男修。

而此时,那些?修士连进祠堂检查都?未曾去过,便开始指着宣陵与抱着他的妇人痛骂,无不环绕先前那一男一女口中定下的弑母之罪。

抱着宣陵那年轻妇人只是冷笑,笑声初时淹没在众人的斥骂声中,最终人群渐渐沉默下来,完全搞不懂现状的宣陵在众人注视下被妇人放下。

宣陵站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妇人弯腰,轻柔抚摸他的脸,“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娘的乖女儿,这还是你?出生后娘第一次见?到?你?,没想到?连好好说上几句贴己话都?做不到?。”

宣陵仰头看着她,他感觉到?了妇人语气里?的悲凉。

妇人心有不舍,又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以后娘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过没关系,会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宣陵手心里?被偷偷塞进来一个东西,他没来得及看,就听到?耳边妇人温柔的嗓音,似乎只有他一人能听到?,谨慎而急促。“这枚玉令你?好好收着,日后你?父亲的族人会来找你?的。”

妇人谨而慎之地贴着他的耳畔叮嘱,“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夺走?这枚玉令,不然?娘会死不瞑目的。”

众目睽睽,似乎当真无人能听到?妇人的话。玉令被放进怀中,宣陵稍稍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妇人。

妇人轻轻将他的鬓发别到?耳后,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苍白小脸,这张脸真的很像她,却有着一双透着一点蔚蓝的深沉眸子?,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丈夫,嘴角慢慢扬起,由心露出了欣慰而温柔的笑容。

“记住娘刚才的话了吗?”

宣陵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静静点了头。

妇人笑着点头,松开他的手起身,面向朝他们刀剑相向的修士们。

为首那男人是她的大哥,亲大哥,边上那名貌美的女修是她的二姐,毋庸置疑,也?是亲姐姐,而站在这里?围困住她的,无一人不是她的亲人。

妇人嘴角笑容染上几分讥讽。

“赫连青羽,你?入魔、弑母,证据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宣陵闻言仰头看向身边的素衣妇人,原来她叫赫连青羽。

身为妖族大护法,宣陵也?曾接触过赫连家,那个仙门世家内里?早已腐烂,连玄女宫也?不愿再?与其亲近。

要知道百年前,玄女宫的宫主?,也?就是玄女与赫连家家主?结成道侣,两?家早已是密不可分。不过眼前这妇人是赫连家的人,这些?唤她妹妹的人应当是她的亲人,这么看来,这里?不是玄女宫,反倒更像是赫连家。

可祠堂里?那人也?绝对不是现任的玄女宫之主?赫连轻衣。

即使宣陵早在数年前已追随妖主?、也?是他的道侣入了万妖宫,与天?道盟的接触尚且不多,更别提天?道盟渐渐没落的玄女宫和赫连家。

不过如今玄女宫的玄女乃是赫连家的大小姐赫连轻衣这事,宣陵也?是清楚的,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个不同于他接触过的赫连家,还有面前这个被自己占了身体,也?名唤雪衣的小姑娘的母亲……

就算是入了梦,魇魔也?不该将他放到?旁人的梦境里?吧?

一道冷笑牵引着宣陵回神,源于他身旁的赫连青羽。

“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赫连青羽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亲人,“大哥,二姐,你?们来得真及时,你?们连看都?不去看一下,就确定母亲是死在我手里?了吗?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为何哥哥姐姐会将女儿如今的境况告知我了。”

她自嘲道:“你?们不敢杀,便逼着我来,待我杀了人,你?们马不停蹄过来抓我一个正着,到?时处死我,也?全了你?们的孝心了,是不是?”

对面二人面面相觑,却并不作答。

赫连青羽苦笑道:“父亲陨落后,母亲就入了心魔,你?们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母亲变得越发暴躁狠毒,因着看我夫君不喜,怪他不是赫连家的人,就要杀了他。他死的那么惨,你?们还对外污蔑他是什么魔修,偷盗赫连家至宝,我也?莫名其妙成了罪人,被关在禁地里?,足足九年不曾出来过半步。”

赫连青羽看向她大哥,“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说的吗?”

男人抿着薄唇,神色微冷。

“你?说为了赫连家和玄女宫的声誉,真相绝不能宣扬出去。你?还说,待我腹中孩儿出生,你?会代为照顾,像待轻衣那样,将她当做亲女儿。”

听到?这几个名字,宣陵已然?确定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六师姐雪衣。赫连青羽给他的玉令俨然?是灵山宗的东西。可……他竟在梦境里?变成了六师姐?

赫连青羽见?又看向她二姐,“可二姐却说,母亲入了心魔,认不得人,也?将我腹中孩儿当做仇敌,只是母亲还掌握着赫连家和玄女宫大局,为了我的安全,你?硬给我服了一粒催生药,这样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是不是?”

赫连青絮不见?丝毫愧疚,反问道:“小妹是在怪罪我?若无当初那颗药,待母亲回过神来,死的人就是你?。也?是你?早产了,才能护住你?和你?女儿,后来母亲见?到?你?女儿后,也?不再?追究你?的过错,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再?追究我的过错?那是因为母亲一心只想着折磨我与夫君的女儿!”赫连青羽道:“何况我有何过错?二姐现在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赫连青絮笑道:“你?的过错,早在多年前已然?天?下尽知。”

赫连青羽怔了下,苦笑道:“你?们蒙蔽了世人,如今我也?无力回天?。”

“小妹莫要胡搅蛮缠了。”赫连青絮掩去眼底不屑,望向身旁的修士,“母亲可是你?亲手以邪阵杀害,大家有目共睹,念在多年情分上,你?伏诛吧,莫要再?糊涂下去了,否则日后你?女儿在赫连家中还如何做人?你?可知道,原先母亲还打?算让她接任玄女之位呢。”

宣陵默默听着,此刻却是眉头一紧。

赫连青羽亦是愤恨咬牙,“二姐还好意思同我说雪衣?若不是你?给的药,我的雪衣为何会身怀胎毒?若要缓解,她就只能一辈子?留在赫连家,任人欺辱,可若不解,她根本活不到?双十!非但如此,你?们还将她扔给母亲!”

“你?们明知道母亲最是不喜我夫君的血脉……”说起已入心魔的生母的残忍,赫连青羽双眼几欲泣血,瞪着自己的兄姐问:“你?们说会帮我照顾女儿,可等我从禁地出来,我看到?我的女儿遍体伤痕,才知道你?们从未帮过她,而且你?们还打?算利用雪衣杀了母亲!”

“你?们这些?年夺了母亲手里?的权势,也?容不得她再?疯下去了,若非是我出来及时,你?们就要下手,让我的雪衣跟母亲一起死,不是吗?”

闻言,她大哥赫连峰沉着脸道:“胡言乱语!三妹,你?魔怔了。”

“是,是我魔怔了。”赫连青羽讥讽道:“所?以我才会信了你?们的鬼话,让我的雪衣从生下来就在受苦。”她恨得红了眼睛,捏紧拳头质问道:“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夫君、我的女儿,我们又都?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你?们只会用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来敷衍我……”

赫连青羽垂头,声音喑哑至极,“可为什么是我们这一家?为什么要我们这一家为赫连家和玄女宫的体面牺牲?你?们从头到?尾都?在旁观,在暗地夺权,却从未帮我女儿求过一句情……”

“你?们还是人吗?”说完这一句,赫连青羽抬起头,死死瞪着他们。

除了赫连青絮,无人回答。

“从小到?大,母亲最疼爱的人就是你?,除你?之外,就是你?女儿雪衣,她连玄女的位置都?想给你?们,你?为玄女宫和赫连家做点贡献如何了?”

“二姐还真是说得出这种话的人。”赫连青羽讥笑道。

赫连青絮哑然?,面上已有几分薄怒。

赫连家的人之所?以不开口,只因为赫连青羽说的都?是事实。

宣陵眼底略过一丝厌恶,不管六师姐的过往经历是否真的是如此,他都?极为厌烦这梦境里?的赫连家,他抬眼看向赫连青羽,眼底也?有些?怜悯。

片刻后,赫连峰沉声道:“三妹,母亲的确是你?亲手所?杀,弑母之罪证据确凿,你?可知错?”

“我没错!”赫连青羽咬咬牙,带着哭腔反驳道:“母亲早在入了心魔时就不是曾经的母亲了,你?们表面纵容,听命于她,还不是为了等到?这一日,等着从她手里?一点一点将赫连家和玄女宫的权势挖出来,握在手里??她死了,你?们不是受益最多的人吗?”

“放肆!”赫连峰面色冰冷。

赫连青羽恍若未闻,继续戳着他们的心,“曾经的母亲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你?们头上,你?们动辄得咎,如今她没了,赫连家和玄女宫还不是你?们瓜分?”她又笑了笑,目光落到?赫连峰身上,“玄女估计是二姐家的寒衣接任吧?至于家主?,那就是大哥了。”

“你?们都?得到?了好处,从此也?不必再?看母亲脸色了。”赫连青羽觉得可笑至极,她嘴角带着讥诮,笑问两?位兄姐,“你?们现在很得意吧?”

“赫连青羽!”赫连峰怒斥。

赫连青羽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哥有何指教?”

赫连峰面色冰冷,“三妹,你?犯下滔天?大罪,天?理难容,即便你?我是亲兄妹,我也?绝不能姑息……”

赫连青羽笑道:“所?以,今日我必须死,才能给你?们一个交待?”

赫连峰没说话,但这只是默认。

赫连青羽摇头失笑,她拉着女儿的手,眼里?还是那样温柔,可惜此刻享受这样温柔的人是宣陵。

赫连青羽眼里?仿佛有些?无限的遗憾,她温声道:“雪衣,娘不能陪你?了。”

宣陵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他毕竟不是六师姐。

赫连青絮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让赫连峰拦下,赫连峰目光沉沉看着面前柔弱的母女二人,语调无端放轻了几分,他道:“我会照顾雪衣。”

“我不信了。”

赫连青羽闭了闭眼,看都?未看身后的兄姐二人,只握着女儿的手。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心相贴之处亮起一道光。

宣陵被松开时,低头见?到?手心里?闪烁着一道金光符咒。

赫连青羽也?是符修,更精通阵法。

“娘不能送你?出赫连家了。”赫连青羽温柔的双眸不错眼地看着九年未见?的女儿,不舍与喜爱都?要溢出眼底,“但娘今日所?说的一切,雪衣都?要记住,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逃出去,这个家太脏了,娘不要雪衣留在这里?。”

宣陵怔然?,他大概知道六师姐厌烦赫连家的缘故了。

“三妹,我会说到?做到?!”赫连峰眉头紧皱,冷声提醒。

“不需要。”

这一回赫连青羽才侧首望了赫连峰一眼,眼底满是冰霜。她终于松开抓住女儿的手,手上却化?出一道灵符,森冷气息顿时席卷庭院。

赫连青羽是符修中的翘楚,更是赫连家主?与玄女宫之主?玄女几个儿女中天?赋、修为都?最出挑的那个,她曾经也?是名极一时的天?之骄女。

而如今她的灵符上沾了阴邪魔气,站在了赫连家的对面。

“要拿我的性命,那就来吧。”

宣陵没来得及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便见?到?赫连青羽同赫连家的修士打?了起来,他下意识向朝那抹柔弱的白衣奔去,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手腕,抬头望去,正是装扮得九天?仙女一般的赫连青絮,赫连青羽的姐姐。

真烦。宣陵皱着眉头,身体却更快一步作出反应。

“嘶!”赫连青絮甩开那已是九岁身量却还不如六岁孩子?的侄女,手背上赫然?多了一个又深又大的血牙印,此刻正往外溢血,“小崽子?……”

她瞪着那瘦弱苍白的孩子?,一巴掌就要落下,却让一只手拦下,赫连峰一眼斜来,她悻悻收了手。赫连峰并未言语,只攥住了孩子?的双手。

赫连峰力气很大,宣陵挣不开,只得眼睁睁看着远处的赫连青羽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血痕。她适才耗尽全力才杀了母亲,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赫连青羽到?底未能撑过去,她到?最后甚至放弃了抵抗,眼里?只剩下她那被兄姐抓住的女儿。她身上疼得厉害,白衣变成了血衣,但不会再?有人心疼她。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双眸却执拗地紧盯着那个瘦小得叫她揪心的身影。

她在向自己的女儿走?来,但在她身后,握在她昔日的亲人手中的刀剑未曾对她留情过半分。一步一剑,穿透她单薄的脊背和胸膛,殷红滚烫的血不断涌出,淌在青翠的草地上。

宣陵仿佛看清了那双执拗的眼睛,不知不觉,泪湿满眶。

一切归于黑暗,宣陵回神时,面前的诛杀已消失不见?,他正抱着双膝坐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屋里?除了一张矮几,和一盏烛火,什么都?没有。

没有窗户,房门紧闭,不见?天?日。

素青的裙摆上染着星星点点血,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这具身体真正主?人的母亲赫连青羽的。赫连青羽塞入他怀里?的玉令仍在,萦绕鼻间的血腥气却消失了,所?有争执与血腥都?不见?了,徒然?变成了眼前这个幽暗的房间。

宣陵猜,应该没有过去多久,但确实换了一个梦境。

宣陵心口有些?窒闷,刚才看到?的一切,叫他十分不喜。他打?量了一周屋中状况,发现自己依旧没能动用灵力,也?逃不出去这个梦境。

既来之,则安之。

宣陵正要起身,却听到?吱呀呀的开门声,一颗心徒然?紧绷起来。

六师姐少?时的身体真的很差,身上哪一处都?很不适,也?使不出什么力气,连视力也?极差,尤其是在昏暗中,能看到?的东西只余下一个光团。

宣陵眯起双眼朝门前看去,看见?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皱眉,这不是刚才见?到?的那些?修士。

那个身影带来了一股好闻的冷香,站在了宣陵面前。

“表妹,是我,寒衣表姐。”

赫连寒衣?宣陵一怔,仰头用漆黑到?失真的双眸看着她。

隐约看出面前之人是个小姑娘,声音故作冷淡,不知道是在学谁,可学得还不到?家,听着稚嫩又急切。

赫连寒衣不等小表妹的反应,就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表妹,你?不能留在赫连家,舅舅和娘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起来,我带你?走?。”

小姑娘力气还不小,或者是这具身体太弱小了,宣陵被她拉了起来,不由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赫连寒衣比他高了一个头,已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她拉着自己的小表妹蹑手蹑脚从屋里?出去,边道:“玄哥哥帮我们引开了守门的叔叔,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表妹,你?快跟我走?,出了赫连家,一切都?会好的!”

宣陵被拽着出了房间,见?到?外头一片黑暗,也?看不清路,只得跟着赫连寒衣走?,脚步匆匆,又有些?无奈地问:“可我离不开赫连家。”

他将自己代入到?六师姐雪衣的角度,六师姐身上的胎毒未解,离不开赫连家人的血,只有她们这些?亲人的血诶,才能为她缓解病痛。

宣陵也?有些?尴尬。

若是师兄知道有姑娘牵了他的手,一定会生气的。因为这一点,宣陵试图将自己的小手抽出来。

只是赫连寒衣人不大,力气是真的不小,一路上都?没能挣脱开来。

一直到?出了后门,赫连寒衣才停下来,松开宣陵的手,小口喘着气道:“出了这个门,外面会有人带你?走?的。我已叮嘱过他,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表妹,你?要小心。”

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宣陵暗松口气。这个身体却又做出了他完全没有想过的反应,竟主?动开口——

“你?为何要帮我?”

宣陵愣了愣,想来是这具身体的自我意识,并非他能控制。

“我……”看着这张冷漠而漂亮的脸,赫连寒衣抿着唇支吾须臾,只道:“我只是想帮你?。表妹,你?快走?吧,待会儿让他们发现,你?就走?不了了。”

一道冷斥却紧接着响起——“混账,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放人!”

这是一道凌厉的女声,不久前宣陵才听过。果然?,赫连寒衣浑身一僵,哆嗦着喊了一声娘。

赫连家的二小姐赫连青絮出现在后门前,身后来了不少?人。

火光冲天?,其中就有现今的赫连家家主?赫连峰,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和一个年轻人正被他们押着走?来。

“玄哥哥!”赫连寒衣黑眸骤紧。

看得出来,她要帮可怜的小表妹逃走?的计划显然?失败了。

看着这个架势,宣陵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后来六师姐一定会逃出来,还会来到?玄天?宗,丝毫也?不担心。

“胆子?不小,我说怎么一晚上没见?到?人,你?居然?敢跑去找这死丫头!”赫连青絮俨然?对被咬了那一口十分介怀,气愤道:“你?可还记得你?是要继任玄女的,明日就得去玄女宫了!”

赫连寒衣捏了捏细白的手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不当玄女,娘,舅舅,你?们就放过雪衣表妹吧,她已经很可怜了……”

“胡闹!”赫连青絮道:“她娘可是弑母的罪人,怎么能放过她?”

“可是小姨已经死了!”赫连寒衣皱了皱脸,劝说道:“娘,外祖母是小姨杀的,小姨已经偿命了,事情与表妹无关,你?们就让她走?吧……”

“闭嘴!这还轮不到?你?做主?!”赫连青絮将女儿拽到?身后去,让她离雪衣远远的,跟一直沉默看着的赫连峰说:“大哥,我就说这丫头留不得,三妹走?那时说的话像什么样子??让这丫头走?了,日后指不定会回来报复呢。”

赫连峰还没说话,赫连寒衣就抢道:“不会的娘!表妹她……”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耳光封了口。

赫连寒衣白皙的面上赫然?多了一道红印,她捂着脸,抿紧唇不再?多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执拗地看着赫连青絮,并不愿低头。

赫连峰道:“够了,胡闹什么。”

“小丫头不听话,现在不教,日后就更难教。”赫连青絮没好气道。

赫连峰没搭理她,只看着站在黑黝黝的后门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格外瘦弱,分明已有九岁的年级,身量却还不如六岁的孩子?。这个孩子?病体羸弱,却代替了不少?人,在这九年里?侍奉在他们已然?入了心魔的前任玄女身侧。外人皆道这是殊荣,还以为她会是下一任玄女。

实际上,赫连家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病弱,一半源于胎毒,一半源于被外祖母折磨,可是足足九年,从来没有人为她说过一句情。

“你?要离开赫连家?”赫连峰问。

宣陵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没有说话,也?不知他是何意。

察觉到?这话不对,赫连青絮皱眉道:“大哥,你?管她做什么?”

“我没问你?。”

赫连峰冷冷一眼撇来,赫连青絮心下一颤,愤愤闭上了嘴。

赫连峰看着宣陵,重又问了一遍,“赫连雪衣,你?可要离开?”

没人作答,那个孩子?眼底冷漠到?了极致。仿佛无边无际,毫无生机的冰原,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物而动,看着人时,总让人有种被蔑视的错觉。

“若你?离开赫连家,你?日后病发时,不会再?有人给你?喂解药,在赫连家的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总不会让你?挨饿,可到?了外面,这些?都?不会有人管你?,而你?,也?许会因为得不到?解药缓解,在不到?双十的年纪,就会死。”

赫连峰眼里?很是认真,也?许也?带了三分难得的悲悯。“你?想清楚了,你?若要走?,就要舍弃一切。你?今夜若是踏出这个家门,赫连雪衣的名字会在赫连家和玄女宫除名,你?确定要走??”

宣陵没有作答,但这个身体的自主?意识回答了赫连峰的话。

“我要走?。”

赫连家的人俱是惊愕,也?有不屑。

赫连青絮冷笑道:“你?想走??可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宣陵抬眼看向她,心道真烦。

“呵。”

一道冷笑在后门响起。

众人纷纷看去。

却见?家主?家的大小姐赫连轻衣不知何时倚靠在了门边,她比两?个妹妹都?要年长几岁,同赫连峰的冷淡如出一辙,但她身上更多的是傲气。

白衣的少?女冷眼旁观着众人,而后扔下二字评价。

“恶心。”

赫连青絮回神,朝赫连峰咬牙道:“大哥,你?这女儿又要做什么?”

“既然?家主?都?已开了口,她也?决定要走?,你?们出尔反尔,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年少?时的赫连轻衣还乐意为眼前无知的人们解释。

赫连青絮的脸色更难看了。

赫连轻衣却懒得理她,两?三步走?过来,抓住小孩的手。

宣陵手一抖,想甩开她。若是旁人也?罢,偏生是赫连轻衣,让师兄知道了,定然?会十分不开心。

但赫连轻衣没有给他机会,她拉着小孩走?向后门,将人轻轻一推,力道不大,宣陵已出了门槛。

赫连轻衣合上门,只留下一道细缝,这样一来,只有她看到?了宣陵。她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带着讥讽。

“恭喜你?啊,从这个家里?出去了。”

宣陵怔怔看着这扇赫连家的门在眼前关上,不留一丝缝隙,门内传来不同意见?的声音,但后门迟迟没有人再?打?开,也?没有人再?来阻拦他。

饶是宣陵,也?替六师姐松了口气。

终于离开了。

眼前混黑的天?幕被缓缓剥离,这一次,宣陵亲眼目睹了梦境的变化?,他有些?期待这一次之后就能回去,然?而很快,眼里?的期望成了失望。

日光明媚,山风悠悠。

他坐在石阶上,手疼,脚疼,身上各处都?疼,像被一刀刀缓慢的割着血肉,说是凌迟也?不为过。

面前多了一个身影,不大,宣陵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宣陵眼睛一亮,刷地抬起头来。

一片如雪一般白净的衣摆被风吹到?膝边,他面前的人,是个漂亮得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小男孩。这个年纪的男孩,白白嫩嫩得像一块水豆腐,脸颊软肉上透着一抹粉红。

“你?是谁?”这个显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问。他的声音也?极软和,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天?上的云朵,还有雪白的棉花,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你?怎么坐在我们玄天?宗的山脚下?”

是师兄!九岁的师兄!

宣陵惊喜不已,眼睛都?在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事关前世的走向,只有一个人是最清楚的,就是六师姐!所以用了她的视角。

本来写完上一个番外只是打算浪两天就接着写的,没想到浪完就重感冒了:)现在才慢慢补上来。写完一个百万长文真的是累,感觉要休息很久才能补回来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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