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陵出关,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虚仪天了。

而这大半月的?闭关,宣陵已将修为稳固在化神初期。

诚然,顾雪岭只要他?平安就好。师兄弟说了会儿话,就决定明日就回天道阁,陆微早已自觉去找程千钧告辞,顾雪岭则跟宣陵收拾东西。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不过?就是多了一本棋谱。顾雪岭犹豫许久,不知要不要给那位住在后殿的?师兄回礼。可想起那位师兄实在是太冷淡了,顾雪岭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翌日一大早,三人就准备离开。程千钧竟送他?们到沧澜殿外,他?本就话少,送几人出了门,很快就无话可说,只看着顾雪岭欲言又止。

顾雪岭问:“师叔可还有话吩咐?”

程千钧没有说话,但清冷眼眸一转,示意顾雪岭往身后看。

顾雪岭眉梢挑起,不明所以地看向沧澜殿内,见到正殿檐下廊柱前很快掠过?一道颇为熟悉白影,可惜日光还是将他?的?影子打在了月台上。

顾雪岭很快猜到那人是谁,跟宣陵说了句‘等等’,笑着朝正殿檐下跑去,揪出藏在廊柱后的人。“还真的?是你!师兄,你是来送我的?吗?”

白衣人使劲挣开他?的?手?,抬手遮住斗篷下被兜帽遮掩的?脸。

顾雪岭顿感好笑,知道这个古怪的师兄不喜欢露面,就由他去了。他?在储物戒中取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红木雕花匣子,递到白衣人面前。“我昨日就在想要不要给你回礼,又怕打扰到你,既然你都出来送我了,我就将这礼物送给你,谢谢你的?棋谱。”

那白衣人还空着一只手,不管他要不要收下,顾雪岭都已将匣子塞进?他?怀里?,白衣师兄顿了顿,只得抱住那匣子,略一迟疑道:“这是何物?”

他?的?声音被刻意的压得低沉,但总透露出几分熟悉,让顾雪岭听了便觉他?与师父像。但师父定然不会对他这样冷淡,他?也相信程千钧。

“是我为师父挑的?棋子。”顾雪岭小声地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说出去。如果师父知道我把要给他?的?礼物送了你,他?会吃味的。”

白衣师兄抱住匣子半晌无言。

怕他?多想,心里?负担不肯收下棋子,顾雪岭忙又解释道:“我看师兄你也是个懂棋之人,东西给了你也不算是浪费。至于师父那里,我还给他?准备了很多礼物,不差这一个。”

“很多?”

白衣师兄垂首看着怀里?的?匣子,声音忽然放得很轻。

顾雪岭点头,见宣陵似乎因为等得久,已皱起眉头看过?来,便长话短说,“师兄,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但住在沧澜殿这半个月里?,还要多谢你每日送来的灵茶,也多谢你的?照顾,我要走了,只盼我们后会有期。”

那白衣师兄没有说话,但脑袋轻轻点了下,顾雪岭这才满意,转身朝宣陵跑过?去。这时再看程千钧,见他?果然已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顾雪岭便朝宣陵和陆微道:“我们走吧。”

三人跟程千钧告辞后,朝山门走去。

走了十来步,顾雪岭回首看了一眼。那位白衣师兄已走出廊柱后,抱着红木匣子站在十数层石阶上看他?,一张脸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瘦得削尖的?下颌,透着一缕苍白。

顾雪岭朝他?笑着挥挥手。心底却忽然有些不舍,总觉得这个人就像他师父,他?舍不得跟他?分开。

“怎么了?”宣陵终于发问。从刚才顾雪岭跑回去找那个古怪的白衣人时,他?就觉得顾雪岭对那个人格外好,好得有些奇怪,也叫他不适。

于是顾雪岭回过?头,就见到宣陵面色有些不虞。他?怔愣了下,茫然摇头,道:“没事。那位师兄这半月来挺照顾我的?,我跟他?道别。”

宣陵觉得师兄就是在敷衍他?。

顾雪岭只好收回心神,岔开话题问他,“宣儿,说来也奇怪,自从你闭关之后,足有半个月小黑龙都没有再出现过?,它是不是病了?”

“没有。”宣陵也很困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师兄放心,我传信问问父亲,他?也许会知道。”

自从闭关出来,宣陵就感应不到玲珑宝镜了。顾雪岭自然也不知道不仅仅是宣陵闭关这半个月,往后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黑龙。

这时顾雪岭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失望,也有些担心。

“我怕前辈嫌我多事,也许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宝镜吧。”

“不会。”宣陵握住顾雪岭的?手?,安慰道:“有我在呢,师兄。”

顾雪岭知道宣陵肯定会帮他说话的?,可还是很心虚。

走在前头的陆微见状步伐加快了不少,似是没眼看下去了。

不管在私下还是在外面,随时随地都能这样旁若无人地亲密起来,前世那位眼里除了伏魔正道外便目空一切的?仙道首席到底去了哪里?

沧澜殿前,程千钧步上?石阶,站在白衣人身边。

清风徐徐,悄然吹落白衣人发顶上?的?兜帽,露出一张透着几分苍白的俊秀脸庞。此时若是顾雪岭在,必定会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这张脸的主人,不是他师父南宫清又是谁?

南宫清怔怔抱着怀里?的?红木匣子,看去像是仍未回神。

程千钧道:“你如今已能重新修炼,再过?几年,便能恢复以往的?修为。”

南宫清却说:“太慢了。”

诚然,南宫清此时就是修为尽失,一点也没恢复过?来,回到玄天宗后也不会有一人嫌弃,但他?执意如此,程千钧也别无他?法。程千钧只能承诺道:“我会帮你,不会太久。”

南宫清远眺山门,缓缓摇头。

“没时间了。”

程千钧眉头一紧,似是不解。

陆微手中有季宫主给的?传送符,几人到山门外时,陆微捏碎传送符,不过?眨眼间便回到了仙都,但目的地并不是天道学院,而是天道阁。

半月前,顾雪岭和?季宫主几人去虚仪天时,各方来相助的天道盟修士已将天道学院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姬如澜,也确认没有其他阵法残留,几日后便将学生转移回去,而后天道盟的?修士们也撤出了天道学院。

这时南长老带着玄天宗一干弟子都在天道阁中,陪雪衣养伤的?同时,也在等待顾雪岭和?宣陵从虚仪天回来,与他们一同回玄天宗。

师兄弟二人一回来,同南长老他?们见过?面,就去拜见了季宫主。

季宫主与易连修、无嗔等人这时都还在天道阁坐镇,也在养伤。

顾雪岭回来后才听闻洛闻风与无嗔伤得不轻,他?找个机会前去探望,宣陵也一直跟着,寸步不离。

如今天道学院一事已了,虽然还未能找到姬如澜,但天道盟一半支柱也已是损伤不少,眼下就是再恨,他?们也无力再查找姬如澜,先前聚集天道学院的一众修士都各自回了宗门养伤,其中便有贺枫这样伤势颇重的?。

眼下天道阁中只剩下几个宗门的人还在,其中就包括玄天宗。顾雪岭与宣陵本是打算回来同季宫主告辞后随南长老回玄天宗,但季宫主却让宣陵多留几日,原因是傅盟主得知他已拜殷老祖为师一事,特地传信回来,让宣陵等他?回来,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对此顾雪岭和?宣陵都很是意外。

没办法,宣陵只能先留下来。

顾雪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先陪着宣陵在天道阁住上几日,权当是难得安静下来,休息几日。

只不过?刚到天道阁的?第二天,顾雪岭就收到了一纸请柬。

风雨楼楼主风青雉,邀请顾雪岭当夜在鸣鸿楼一聚。

风青雉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找顾雪岭,而不是凤陵圣主,顾雪岭猜到风青雉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可一转眼看到边上?目光灼灼的宣陵……

“宣儿?”顾雪岭不知宣陵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慌,难道宣儿是看穿了他?这五年来跟风雨楼干的事?这个他其实是可以解释的?。

宣陵只是眼巴巴看着他?,“师兄,我也想去。”他?现在不能再使用玲珑宝镜,只能随身紧跟顾雪岭。

“……那就去吧。”顾雪岭暗松口气,心知风青雉敢如此大胆地找自己,估计是因为目前用不到凤陵圣主这个身份,那带上?宣陵也无妨。

宣陵满意地点了头,依旧用黏答答的?目光看着顾雪岭。

顾雪岭早已是习惯。他?早就发现,自从将师弟从太清宫接出来后,师弟就一直有些黏人,也许是被他?放到太清宫几年,真怕被他丢弃不成?

当夜华灯初上?,二人就出门赴宴。

仙都的夜晚极美,一盏盏明灯悬于夜空中,如点点星辰。

二人进鸣鸿楼时,风青雉早已在大堂摆上?精致酒席,还叫上一群红衣貌美的女子在边上?起舞助兴。

顾雪岭来时险些以为走错地方了,这是在干什么?霎时间,顾雪岭有一种仿佛误入青楼妓馆的?错觉。以前风青雉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风青雉很快招手?,让他们过来。

耳边丝竹与歌舞不断,顾雪岭皱眉上?前,一板一眼行礼,很有正道弟子的?气质,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仿佛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让人看着,他?们就像是书生误入了盘丝洞。

风青雉笑着摆手?,“就知道顾道友会带上你师弟,也正好,上?回因为我楼中叛徒木旗主害你师弟受了伤,我正愁该如何向他?赔礼道歉呢。”

顾雪岭不明所以地带着宣陵入席,宣陵则一直很沉默。

风青雉没有要揭穿顾雪岭的?意思,他?很快又道:“上?回多亏了顾道友,我们才找到木旗主,这次便是为感激顾道友,特意设下的?宴席。”

信他才有鬼。顾雪岭却也从善如流,笑道:“风楼主客气。”

风青雉又关切道:“不知顾道友的?师弟身体恢复如何?”

顾雪岭道:“还好,师弟已好多了,有劳楼主关心。”

二人你来我去,客气生疏地寒暄了几句,顾雪岭才抽空回头看了宣陵一眼。他?好像没察觉到哪里不对,正低眉顺眼坐在边上?,很是安静。

风青雉到底还是防备着宣陵,说了几句,便‘不小心’碰倒汤盅浇湿了顾雪岭的?衣衫,而后慌忙道歉,请顾雪岭跟他?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顾雪岭犹豫了下,朝宣陵看去,看神态仿佛是在请示。

宣陵指尖摩挲着酒杯,眼底仿佛含着笑意,“去吧。”

顾雪岭朝左护法使了个眼色,请他帮忙照看好宣陵,才起身随风青雉出了花厅,进?了隔壁房间。

风青雉还真让人找来一身绯色的道服来,顾雪岭接过,但没马上?换,直言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如此大费周章,还设宴邀约。”

“你在天道学院救了季宫主和易连修,现在已经不只是个寻常的?小弟子了,去哪里都有人盯着,除非你换个身份主动找我,我这也是没办法。”风青雉还埋怨起来,“你那个师弟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比你养的那条小泥鳅还要黏人,若不是早知道他?是你师弟,看你对他百般迁就,他?又千般黏人,我都要以为他?是你养的炉鼎了。”

“胡说什么呢。”顾雪岭赧然,怎么可以把他?师弟说成炉鼎呢?

风青雉见他?真冷了脸,心道这是被他?说中了不成?也自觉不再戳破他心思,自以为理解地拍拍他?肩膀,“我懂了,我这是有正事找你呢。”

顾雪岭问:“什么事?”

“我打算向天道盟投诚。”风青雉面色一正,语出惊人。

顾雪岭睁大双眼,惊道:“你不是看不上?天道盟吗?”

风青雉无奈道:“那也没办法。为了你和?方九思。”

顾雪岭斜睨着他?,“为我们?”

风青雉眨眨眼睛,而后说了实话,“你知道风雪殿的?新任圣主吗?”

“唐凌?”

顾雪岭还记得这个人。数年前在沧海见过?,看去是一个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少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心上?人而来,其实应当是雪衣请来的。

至今,顾雪岭仍没弄明白雪衣为何能将唐凌请来,方九思也就罢了,唐凌他?可是风雪殿的?圣主。

风青雉点头,面上有些愤愤然,“正是他。风雨楼与风雪殿不是相邻吗,风雪殿离天道盟不也只隔着一个风雨楼?唐凌那小子估计是疯了,他?找了个道侣,是九华山掌教的?儿子,为了迁就道侣,居然说要向天道盟投诚,第一个拿我风雨楼开刀,算是给天道盟的?诚意,我怎么坐得住?他?先前就常劝我一起投诚,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顾雪岭颇为同情地看着风青雉,“所以,他?们现在来了吗?”

风青雉摇头,“据说他?现在还在风雪殿中举行合籍大典。”

风雨楼这些年给了顾雪岭不少帮助,即便没找到师父,若风青雉真有难,顾雪岭能帮得上?,当是朋友一场,也会帮忙,不过?帮不上?就算了。

而很快,风青雉又说:“不过?现在没事了。方九思救了傅盟主这事,你也听说了吧?上?回我就想告诉你了,只是消息还未明确。如今你救下季宫主和易连修,方九思又救了傅盟主,想必天道盟应该不会动风雨楼了。”

顾雪岭点头,“没事就好。”

风青雉深以为然,想来还是很气,“为此我连合籍大典都延后了,让唐凌那小子抢了先,不远千里?跑到仙都来,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

有惊无险不好吗?顾雪岭忽而一惊,“你也要办合籍大典?”

“我与左护法相知多年,要办合籍大典不是早晚的?事吗?我还打算给你们传信的,没想到被唐凌摆了一道。”风青雉一脸的理所当然,而后皱眉道:“你为何也如此惊讶?”

“还是跟左护法?”顾雪岭大惊,他?还以为风青雉跟左护法只是单纯的义兄弟感情或是主仆情深。

风青雉点点头,说着嘴角就扬起了满足的?笑,“总之无事就好,我举办合籍大典时一定会叫上你跟方九思。不过?我这次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你们之前调查你师父的下落时,线索不是断在了魔道的?百魔门吗?”

说起师父,顾雪岭很快抛去刚才的?惊讶,“怎么了?”

“有人找到了百魔门的余孽,说南宫清的?确在百魔门出现过?。”风青雉道:“可当时就被人救走了,是个很厉害的人,目前还查不到身份。”

顾雪岭惊喜不已,“当真?”

风青雉点头,“如今你与方九思都平安无事,我不日也就回风雨楼了,走前跟你见上?一面,顺道把这消息带给你,接下来我会继续去查的。”

本来线索断在百魔门,顾雪岭已经是无望了,谁知又查到了新线索,顾雪岭心底是说不清的?激动,直到风青雉走后,他?的?心跳都还很快。

换了一身衣裳,顾雪岭带着满心的?激动重又回到席间。

彼时左护法果然在宣陵身侧同他?说着话,见顾雪岭回来,略一颔首,便回到了风青雉身边。

不久前听过他?们的将要举办合籍大典的喜讯,顾雪岭免不得多看了二人一眼,依旧没觉得有哪里出格,不过?风青雉的?确对左护法格外好。否则当年木旗主等人叛变时,他?怎会为了救左护法连命不要也要回风雨楼?

顾雪岭收回目光,看向宣陵,却见他?静静坐在席间,手?中的酒杯已空了一半,一双琥珀眸子映着烛光,一瞬不瞬看着厅中舞姿妖娆的?舞女。

顾雪岭眉头倏然一紧,刚才得知线索未断的欣喜顿时没了,他?板着脸坐回去,问道:“这么好看?”

闻声,宣陵含笑的?眸子朝顾雪岭看来,却见顾雪岭冷幽幽盯着那些衣着暴露、雪白的胸脯与大腿都若隐若现的?舞女看。也不知道风青雉是从哪里找来的西域美人,跳起舞来手腕脚腕上?的?金铃铛作响,清脆却勾人。

宣陵嘴角扬起清浅一笑,只道:“师兄穿红衣也好看。”

顾雪岭恍然回神。

风青雉给他?拿的就是这样一身绯红道服,样式简朴,不过?看到宣陵眼里只有他?,还夸他好看……

顾雪岭心底的?不适散了一些,嘴角将将扬起又被刻意压下,扬起漂亮的下巴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宣陵意味深长地笑看他?一眼,便调头继续去看那些舞女。

顿时,顾雪岭一口闷气憋在心口,气得狠狠灌了一壶酒。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捉虫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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