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岭霎时间红了耳尖,可对着宣陵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大师兄,九师弟他没事吧?”云鹊儿面露不忍,小声提醒道:“大师兄,你?压到九师弟了……”

顾雪岭如火燎般拨开后腰的手起身,正要抬起右手捂住嘴唇,刚碰到唇边时徒然顿住,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适才那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微微湿润,是药汁的气味,他面色一僵,困窘不已用手背抹了抹唇,却没忍住看向宣陵。

云鹊儿已经上前扶宣陵起来,将?软枕放在床头让他靠坐着,只见宣陵眉头微皱,一呼一吸很是费劲,手捂住了胸腔伤处,小声倒抽冷气。

顾雪岭心底那丁点旖旎心思登时烟消云散,他放下手,攥紧衣袖靠近过?来,目光落到宣陵衣襟大开却被厚厚数层纱布完全缠绕的胸膛上。

“九师弟怎么样,还疼吗?”检查过伤口并未裂开,云鹊儿又端起汤药,“先把药喝了吧,缓一缓。”

宣陵配合着一勺一勺喝完整碗药,才恢复了些力气,“我没事。”他抬起头,朝顾雪岭看去,扬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疼了,不用担心。”

顾雪岭偏开头,攥紧衣袖不敢往前。

宣陵笑容一顿,朝他伸出手,“大师兄过?来好吗?”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几乎只剩气音,整个人虚弱至极。

顾雪岭见状只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揪住,正要往前时,有人开门进来了。

顾雪岭朝外看去,南长老与叶景不一会儿便进来,在见到宣陵醒来时俱是一惊,而后双双松了口气,南长老二话不说上前诊脉。

“醒来就好,还以为你?今天熬不过?去了。”叶景还心有余悸。

叶景跟闻弦等师兄弟下山找南宫清,听闻宣陵的状况,今日才跟齐云山调换回山探望,虽说前世宣陵没这么短命,叶景还是担忧,他可还害过宣陵的呢,对这人还有些愧疚。

宣陵淡淡扫了他一眼,开口朝南长老唤了一声师叔。南长老颔首,慢慢放开他的手,脸色凝重。

“师父,怎么了?”云鹊儿问。

顾雪岭走近过?来,略为不安,还偷偷瞄了宣陵一眼,可一抬头就见宣陵在看他,还冲他笑了笑,顾雪岭心下一顿,当即偏开头不看。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避开他,宣陵心下有些不解,为何师兄也不肯看他一眼?分明他昏睡的时候,师兄还要亲他的。宣陵选择性忘记去想,顾雪岭要亲他,为何要当着云鹊儿的面。

顾雪岭不是没注意到那道炽热的目光,却忽略不管,转头看向南长老。而南长老脸色沉重,没回答云鹊儿,只道:“你?好好休养。”

宣陵点点头,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清楚,估计是伤得?太重,连南长老也不敢说他何?时能好起来。

若是他要好起来,倒是可以找个灵气浓郁的静僻之处,化出原形自行疗伤,这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他或许会很沉睡很久才能恢复。

若真是那样,他便要暴露身份。宣陵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他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万一顾雪岭哪日再出事,他赶不及怎么办?

顾雪岭闻言心底一个咯噔,也听出了言下之意,只觉仿佛被一盘冰水从头顶浇下,连指尖都凉透。

“师叔,宣儿他……”

南长老摇头道:“好好照料宣陵,叶景,宣陵伤口愈合之前,你?继续用灵力为他疗伤,还有岭儿,莫要太过劳神,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顾雪岭慌了神,调头看向宣陵,宣陵还在看着他,还冲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心情不错。顾雪岭顿时有些气闷,都什么时候了,还傻乐什么?可倏忽间,又心酸不已,人是他伤的,醒来骂他一句也好,还笑,傻不傻?

南长老叮嘱几人一番又匆匆走了,走时步伐比来时沉重不少。

叶景被留下来照料宣陵,见宣陵一直盯着顾雪岭,哪里还不懂宣陵的心思,他忽略心底那点不甘愿,找了个借口跟云鹊儿一起出去了。

看他这么惨,就帮他一回?好了。

屋中很快剩下顾雪岭与宣陵。顾雪岭目光闪躲着也要走,刚一转身,宣陵便在身后喊道:“师兄留步。”

顾雪岭脚步一顿,垂头道:“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养伤了。”

“师兄!”宣陵越发?困惑,顾雪岭看他时明明是满眼的担忧,但为何见了他就要跑,莫非还在生气?不应该啊,生气了还会喊他宣儿?

宣陵直起身想去追,却又捂住胸口躺了回?去,眉头紧皱起来。

“嘶!”

顾雪岭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宣陵一脸痛苦的模样,险些就要跌下床沿,赶紧跑回?床边扶住人。

“你?怎么了?我去叫师妹……”

话未说完,手腕被宣陵微凉的手握住,“不用,不疼了。”

顾雪岭半信半疑,假装不动声色拿开他的手,“当真?”

宣陵点点头,眼眸含笑看着他。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顾雪岭看不懂,却有些不适。他还记得是他这双手亲自伤宣陵至此,如今连靠近他一步都会内疚不安,他过?不了心里那关。

顾雪岭起身退开几步,故作冷淡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宣陵怔了下,不知道顾雪岭到底是怎么了,又不想让他走,于是故技重施,捂住胸口装出一脸痛苦。

“啊,好疼……”

顾雪岭一听这话就走不动了,他站在床边为难了好一阵,才放弃挣扎在床沿坐下,“哪里疼,我看看。”

“胸口疼。”宣陵表情痛苦,望着他的双眼却含着笑。

顾雪岭也乱了阵脚,想了下,主动握住了宣陵的手。

宣陵诧异挑眉,只见自己的手被顾雪岭双手握住,掌心贴着掌心,不过?须臾,一道微弱但纯净的灵力便通过?手心汇入体内,宣陵先是一惊,忙双手握住顾雪岭的手制止他。

“不用!”宣陵也不装了,“师兄身体还没好,现在还是不要动用灵力,我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顾雪岭丹田内的灵力其实早就耗尽,这两天恢复了些,只要一动用,神魂与丹田都会轻微灼痛,灵力才渡了片刻,脸色又成了病态的苍白。

不过?顾雪岭还是不放心,“不如,我把五师妹和叶景叫回来?”

“叶景不是说,崔师兄让他给五师姐带了些话,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宣陵一脸正色将对方柔软的双手反握进掌心里,装作不懂叶景的好意,轻轻揉了揉,顾雪岭是不怎么握剑的,双手绵软细腻,手感?果然极好。

“出去有一会儿了,应该也说完了吧,我去看看。”手心微痒,顾雪岭越发?不适了,使了点劲想抽出手,但没敢用太大的力气,怕伤到宣陵。

宣陵如今是伤重虚弱,险些让顾雪岭挣脱出来,他暗叹一声,实在是迷茫得很,他昏睡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为何又不理他了?

似乎,只有将?隐忍的痛苦表露在外时,师兄便会让步。

宣陵垂眸沉吟须臾,叹气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没,没有。”顾雪岭被问得懵住,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见宣陵低下头神情低落,一下便心软了,“九师弟为何这么想?”他这三天一直在昏睡,怎么可能做错什么事,顾雪岭一头雾水,也仔细回?忆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哪里能听出来是他在指责宣陵?若是宣陵脾气坏一些,顾雪岭觉得?,让宣陵来骂他一顿,他反而会舒服一点。

但宣陵没有,他还对他越来越好,不是从前那种无奈的应付,而是真挚的好,让顾雪岭不明所以。

“真的没有?”宣陵皱眉,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若是我没做错,师兄为何唤我九师弟?”

顾雪岭哑口无言,他本就是九师弟啊!

宣陵带着谴责的目光看向顾雪岭,“你?从前都是唤我宣儿的。”

顾雪岭好一阵缄默,才艰难开口道:“不是,没有。”

宣陵完全不等他解释,抢道:“那师兄为何对我这呢生分?难道师兄还在生我的气?那师兄快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顾雪岭仍是摇头,为难道:“也不是,没有在生气。”

“那师兄肯原谅我了吗?”宣陵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

顾雪岭撇开眼,没回话。

宣陵脸上的期待在肉眼可见下一点点消失,随后,他慢慢松开顾雪岭的手,垂下头,看去十分失落。

“看来不论我怎么做,师兄都不会再给我机会了。也是,我以前那么坏,两次下手要杀你?,骗了你?八年,还抢过你?的东西,换做是我,也不可能会原谅自己的。即便我现在后悔了,还想再做你?的师弟,也没机会了。”

顾雪岭紧皱起眉头,咬了咬唇,终归是心软,又握住了他的手,他没看到宣陵低垂的眼眸里亮起几分得?逞的笑意,将?心底的挣扎抛之脑后。

“我没有生气,宣儿,你?还是我师弟。”

宣陵喜不自禁握住他的手,“那师兄别再赶我下山了好吗?”

顾雪岭张了张口,最终没有答应他,目光闪躲着落到宣陵裹满纱布的胸膛上,隐约见到一线血丝蔓延出来,他心下一紧,皱眉道:“还疼吗?”

“疼,疼死了。”

宣陵故意这么说,“若是师兄陪着我,我就没那么疼了。”

顾雪岭听了这话更没法?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了,但始终觉得?被他这么握着挺不舒服的,心里头也说不上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语气便有些闷闷的。

“从前没见你?喊过?疼,顶多就是憋着眼泪偷偷哭,现在反倒是娇气了。”

宣陵嘴角一抽,其实他没有偷偷哭,那眼泪出来了根本就忍不住,况且小时候的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现在他的忍痛技巧已经很高超了。

“有人疼,自然会娇气一些。”宣陵厚颜无耻地说,还追问顾雪岭道:“师兄已经很久没对我这么好了,师兄一定还是最疼我的吧?”

顾雪岭心里的不适越发?明显,索性推开宣陵的手。

“也不知你前几年是怎么装出来的,那副哭包样是故意给我看的吧。”

宣陵心道不是,顾雪岭又说:“你?好好养伤,早日好起来。”

“我知道了。”宣陵又笑了笑,“让师兄担心了。”见顾雪岭又皱起眉头,宣陵快速转移了话题,“我昏睡这几日,师父回来了吗?”

说起南宫清,顾雪岭眉间猩红血痕一紧,面色凝重起来。

顾雪岭刚将?最近的状况告知宣陵后,叶景和云鹊儿也回?来了。

叶景先进来,还白了宣陵一眼,对自己刚才居然为他和大师兄腾出二人空间的行为十分懊悔。后面跟进来的云鹊儿是一脸纳闷,不就是崔羽让四师兄带了句好好照顾大师兄,也别太劳神,照顾好自己这样的废话,早该说完了,叶景非拖着她感慨了半天宗门近况。

宣陵身上的外伤很严重,如今只刚结了血痂,恢复的速度非常缓慢,这也正是南长老忧心之处,只能让叶景辅以灵力日日为其疗伤,促进伤口尽快愈合,叶景进来便是帮宣陵疗伤来了,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还没完。

宣陵疗伤时,顾雪岭就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待到云鹊儿顺道帮忙换下被血色脏了的纱布,重新上药时,见到宣陵胸口乃至后心那已是深红至发黑的血口时,顾雪岭不由自主将?手心捏住一个个血印子,眉头一直紧皱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是他这双手所为的。

换完药后,大抵是稍微舒服了些,药也起效了,宣陵便有些昏昏欲睡,平躺下来时碰到后心伤口时眉头紧了紧,但脸色的确比醒来前好多了,顾雪岭轻手轻脚帮他掖好被子,也不像宣陵刚醒来时那样避而远之了。

“师兄。”宣陵低唤了一声,声音极轻。

顾雪岭倾身靠近过?去,“怎么了?”

宣陵似乎连睁眼都很费劲,嘴里喃喃了什么话,便睡了过?去。

顾雪岭呆了半晌,才起身,刚才宣陵疗伤时他一直站着,站了快一个时辰,云鹊儿便送他回?去休息,回?去的路上顾雪岭却是心不在焉。

刚才宣陵跟他说,下次醒来时,还想要见到师兄。

顾雪岭忽然觉得?耳尖发?烫,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眼珠子转啊转,望向长廊外的雪色,他现在一点都不冷了,全身上下,尤其是脑袋,仿佛连头颅深处隐隐传来的闷痛也消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点高兴。

大概,是因为九师弟……不,是宣儿,宣儿终于醒过?来了吧。

只是很快,顾雪岭眼里的欣喜便被诧异取代,怔怔看向被道童带进来,正等在无回?宫后殿门前的人。

蒋二裹着厚厚的灰色大氅,见了他便没好气道:“听说你?病的快要死了,居然还有力气到处乱跑?”

顾雪岭登时皱起眉头,蒋二不胖了,也不丑了,还挺好看,就是一开口,总能将讨人嫌弃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点也不浪费。

其实蒋二来看他也是好意,就是在门前等得?久了,见他这一副病弱模样回来,一张嘴就忍不住说他几句。

云鹊儿没跟他争执,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大概是蒋二瘦下来后长得喜人,让向来不喜欢他的云鹊儿都改观了,加上他现在是个还算靠谱的医修,前段时间一直在给顾雪岭调理身体,扶着顾雪岭进殿后,便跟道童出去了。

两人才坐下,蒋二就催顾雪岭,“手。”

顾雪岭叹息一声,伸手过?去,蒋二握住他手腕放在案几上,板着一张黑脸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元神重伤,差点没死了,还有力气出去乱跑?”话是这么说,蒋二眼里却很是担忧,犹豫了下,还是在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若是头疼得厉害,便服下这药缓缓。这可是好药,我费了不少劲找来的呢,不准浪费。”

顾雪岭看了眼巴掌大瓷瓶,有些意外,“六阶培元丹?”

“你?居然还识货?”蒋二也很意外,但还是板着脸道:“你?最近肯定没好好养伤,是不是没睡好?”

“瓶子上挂了木牌……”顾雪岭捏起不到一寸长的小木牌道。

“少废话。你?们玄天宗的事我都听说了。南长老近几日山上山下两头跑,怕是无法?兼顾过?来,我哥说了,你?们当年帮过?我们,现在到我们投桃报李了,这药贵是贵的点,你?拿去吃了,能好的快一点。”蒋二还是一脸别扭,黝黑却清俊的脸上仿佛挂着满脸的嫌弃,却又追问道:“刚问你话呢。”

“多谢承坤门出手相助。”顾雪岭拿起药瓶,只觉得?心底一暖,扬起这几日来第一个笑容,“我没事,药都喝了,只是晚上想师父了。”

“你?都多大了,还成天……”好吧,蒋二摸摸鼻子,收回那些不好听的话,“大家都去找了,相信南宫宗主很快就会回?来,你?且放宽心。”

说来简单,做到却难,顾雪岭点点头,却没什么兴致说笑了。

蒋二也不是不识趣,见状张了张嘴,本想安慰的话到底没说出来,反正顾雪岭这些天肯定也没少听过,他静默片刻后,只道:“方九思也知道玄天宗的事了,他让我帮忙给你?传一句话,说,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方九思?”顾雪岭恍然想起此人,他好像爽约方九思很久了。

蒋二点点头,见顾雪岭没什么精神说话,他也没留多久,留下药后就走了,只不过?明天还会再来。

顾雪岭听蒋二说,他会日日上山为自己调理身体。

顾雪岭除了道谢,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药他老?老?实实吃了,夜里倒真安然睡下了,也许是因为宣陵醒来了,他心中焦虑之事也少了一件。

可到半夜时,顾雪岭还是梦见了师父,于是再度被惊醒。

他在梦里看见一片茂密的山林,一身血衣的师父被河水冲到岸上,脸色苍白如纸,隐隐约约还有着意识,不久后,还有一个人路过了那里。

顾雪岭这几天头一次做了个不想醒来的梦,这梦极为真实,他仿佛已预见师父在向那个人求救,还想再看下去,却突然被打回?现实中。

大殿里烛光通明,很是温暖,可顾雪岭醒来后,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却觉得?心里空荡荡,可怕又寂寞。他下意识朝床头案几看去。

南宫清的魂灯就在这里,琉璃灯盏上点着幽蓝魂火,灯火如豆,摇摇曳曳,似乎比昨日更黯淡了。

顾雪岭眼眶忽然就红了,蜷缩起双腿将脸埋进去,深呼吸许久后,他抬起头,盯着魂灯看了一宿。

他有种直觉,师父一定出事了。

数百里外,河滩边上。

今夜无雪,月华如霜。

漂浮到岸边的红衣人是被冻醒的,同时觉醒的还有身上的剑伤,他的意识昏沉,视线模糊,隐约中,听见不远处山林中传来的脚步声。

衣衫头发全数被河水打湿,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红衣人费劲睁大双眼,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渐行渐远,他眼底的光也一点点变作了绝望,可就在这时,远处那个人影又折返回?来,来到他身边。

红衣人眼里仿佛亮起庆幸的光芒,他用尽力气朝那人伸出手,张了张口,艰难凝成声线,“救我……”

晨光熹微。

宣陵醒来时,恍惚中似乎见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

顾雪岭后半宿几乎没睡,天亮时,他想起来昨天宣陵的请求,才又重振了精神,早早就过?来了。

但没想到宣陵醒来后见了他,又马上闭上了双眼。

顾雪岭欲言又止,是还没醒吗?

然而很快,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的宣陵又睁开了眼睛,他确认自己是真的见到了顾雪岭,整个人都呆住了。

“师兄?”

顾雪岭回?过?神,点点头,思索了下,朝他扬起唇角笑了笑。

“是我,宣儿,你?醒了。”

宣陵有那么一瞬觉得?,这若是在梦里,永远也不要醒才好。

接下来两日还是没有南宫清的下落,让顾雪岭因为宣陵醒来添了几分欣喜的心慢慢沉下去,但他没辜负宣陵的期望,每日都会过?来探望他,同他说说话,亲手喂药,只是宣陵的伤势也并见好转,只能说是还能撑着。

顾雪岭身上的外伤倒是全好了。

他本来也没什么外伤,被罗旬操控身体时,南宫清与太渊无极察觉后抓他回?来时不曾伤他分毫,姬如澜就跟耍猴玩似的,动手时也没让罗旬伤着,宣陵那一日出手看着是狠,为了骗罗旬将他吓出来,不得?已才让他收了一点轻伤,醒来后还跟他赔罪,顾雪岭没在意,他伤得最重的是神魂识海。

识海被罗旬的魔气肆虐过?一遭,灵台损伤不轻,元神几度遭遇攻击,得?养上几年才能慢慢恢复。

比起至今还下落未明的南宫清,顾雪岭自认这也不算什么伤,不过?就是总会有些头疼罢了。

在等待南宫清下落的同时,顾雪岭闲暇时就在想姬如澜和魔子这两个人,有宣陵与蒋二的日日陪伴,他晚上能安然入睡了,可梦里总有这二人,而他想再梦到南宫清,却总不能如愿。也幸好南宫清的魂灯一直都还亮着,就如顾雪岭心中的希望,总还在的。

说起魔子,他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按理来说,他只剩下元神,没有寄身之体,应该是跑不远的,还很有可能会在日光灼烧下魂飞魄散。

顾雪岭却认为这不可能。

罗旬有着强烈的求生欲,他绝不会让自己死,现在罗旬应该躲在某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苟活着。

至于那左使姬如澜,顾雪岭那几日混乱的记忆中也有他,可惜,罗旬当时没能扒开他的面具,而他果然如罗旬所言,千变万化,神秘至极。

罗旬曾说顾雪岭见过?姬如澜,并且同他接触过?,姬如澜才会感?觉到罗旬的气息,并追到玄天宗来。

想到这一点,顾雪岭拼命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接触过的人。

其实罗旬给过?顾雪岭很多线索,他夺舍顾雪岭时,说了很多话,说不定是自己一个人闷了太久闷出病了,当时顾雪岭意识不清,隐约记得?他说过姬如澜的古怪的性情,他有一个特点很明显。罗旬说,是姬如澜放了他。

罗旬说,姬如澜喜欢玩游戏。

姬如澜的耐心应该很好,他会等待对手一点点成长起来,然后出手,一点点击溃对方的傲骨。

“姬如澜……”顾雪岭喃喃道,他最近,只在一个人口中听过类似姬如澜这性子的话,若真是他……

顾雪岭眸光一沉,而后缓缓勾起嘴角,轻声笑了起来,“可笑,真是可笑,原来这就是凌师叔祖当年宁愿自戕也不交出魔子的真相吗?”

逼死凌云霄的,何?止一个易连修、姬如澜,还有整个可笑至极的天道盟,还有当初不肯相信凌云霄的傅云海等人,他们都在助纣为虐。

仔细想想,凌云霄当初放过魔子时,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姬如澜隐藏在天道盟里的身份,想让魔子跟姬如澜狗咬狗?那他死时是恨着的吧,带着一点对所有人报复的恨意,所以,他救下了魔子,埋下隐患,只要魔子还活着,终有一日会揪出姬如澜报仇。

到那时,天道盟众人便会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有多愚蠢。

但这所有始终只是一个猜测,他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

顾雪岭按了按眉心,面上的讥讽一点点褪去,再睁开眼时,眼底俱是阴沉冰冷。罗旬,姬如澜,这两个名字,他无比深刻地记在心里了。

叩叩叩……

殿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敲门声,顾雪岭徒然回神。

他昨夜半夜惊醒后再也睡不下,指尖沾上茶水在案几上一遍遍的写?着两个名字,这时天刚亮没多久,以为是五师妹送药来了,顾雪岭抬手抹去案几上的水渍,起身前去开门。

打开门后,却见门外之人并非云鹊儿。

“你?……怎么来了。”顾雪岭竟是哑然。

门外,叶景搀扶着裹着披风的宣陵,另一手上还提着食盒。

叶景道:“九师弟早上醒得?早,喝过?药后不肯休息,非要过?来给师兄送药,我也没办法?。”

其实他也想来见顾雪岭,自从沧海回?来后他只能远远看着顾雪岭,也没见到几回?,于是宣陵一开口他就心动了,见宣陵精神不错便带他来了。

宣陵只点点头,朝顾雪岭微笑道:“大师兄,我能进去吗?”

此处是南宫清平日里处理事务,偶尔才歇几回?的无回?宫后殿,顾雪岭这几天都在这里养伤,他见宣陵脸色苍白如纸,几乎马上就让开了道。

“进来吧。”

叶景扶着宣陵进殿,让他在软榻上坐下,才取出食盒里温着的药,不过?他这人别扭得很,到了顾雪岭跟前见一面仿佛就满足了,叮嘱顾雪岭一定要喝药后便出去了,只说过?会儿来接宣陵回去,顾雪岭也没拦他。

他对叶景还是心有芥蒂,他一直都明白,叶景跟宣陵不一样,也没有人可以成为宣陵的代替品,他更不会再花八年时间对第二个人这么好。

“师兄喝药吧。”

药碗上氤氲着温热的雾气,宣陵端起来探了探温度,便舀起一勺子,吹了吹,才送到顾雪岭嘴边。

顾雪岭不适应地躲开,“我自己来吧。”

宣陵现在深知顾雪岭的软肋在何处,见他要来抢药碗便苦了脸,“师兄,你?是不是还不放心我?”

顾雪岭呆了呆,一脸冤枉,“没有。”

宣陵便道:“那师兄先喝药吧,前两日都是你喂我喝药的,今日也该轮到我来孝敬师兄一回?,也不枉师兄这些天对我的悉心照顾。”

其实我没怎么照顾你?……顾雪岭这话没说出来,无奈之下,就势喝了那一勺子药,浅色唇瓣被温热的药汁染湿,似乎连气色都好了几分。

“你?喝过?药了?”顾雪岭忽然问。

宣陵点点头,一勺勺给顾雪岭喂药,满目温柔道:“喝过?了。”

顾雪岭点头,无奈接受投喂,心里苦兮兮地想,他们师兄弟真是惨,一个个都要喝药,还有师父,现在还没有找到,已经失踪整整五天了。

药喂完了,宣陵无比自然在袖中取出手帕给顾雪岭擦嘴,顾雪岭猝不及防,漆黑的眸子倏然睁大,正要退开便听宣陵道:“师父还没下落吗?”

“还没有。”顾雪岭心情一下低落下去,也不再顾虑那些小事了。

“看师兄愁眉苦脸,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宣陵叹息一声,神色自若将那手帕折叠好放回怀里,顾雪岭心思不在此处,便没看到。

宣陵目光扫了一圈大殿,忽然起身朝书案走去,顾雪岭见状忙跟上去扶住他,宣陵才在书架前转了一圈,就被顾雪岭按着在书案后坐下。

“师兄放心,我没事。”宣陵心知自己的身体,现在勉强撑上几天是可以的,他倒是找个机会避人耳目化出原形沉睡几日,那样会好得更快,今天他就是打算来跟顾雪岭提这事的,只是要个借口,他现在还没想到。

宣陵看了看书案上,想看看顾雪岭最近在做什么的。镇纸压着的宣纸上一片空白,一看就知道他没动过这些东西,不过?上面却放了个巴掌大的长颈白玉瓶,宣陵眉梢一挑,便拿起了那玉瓶,打开一看,里面是丹药。

来之前,听叶景念叨说大师兄最近没怎么出门,还说了那日醒来后在大殿里要自刎谢罪的事。因此叶景让他来时,还让他多劝劝顾雪岭。

顾雪岭的事,宣陵自然是最上心的,他本以为这是顾雪岭最近在服用的丹药,才打开看了下,没成想刚要将?药倒出来顾雪岭就劈手夺回。

“别碰这些药!”

宣陵一时措手不及手上就空了,他不解地看着顾雪岭将?药瓶极其宝贝的抱在怀里,不由纳闷。

“师兄,这是什么药?”为了这个药,师兄居然不顾他伤重过?来抢,之前两天师兄都很宠爱他的。

顾雪岭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是有些激动,他不安地看了看宣陵,手上还是紧抱着药不放。

“抱歉,我一时情急,你?没事吧?”

宣陵摇摇头,看着他手里的药瓶,想知道这是什么。

想到这阵子宣陵为他做的事,顾雪岭心一软,只好如实告知,“这是师父曾经给我的丹药,可以让我突破四灵根的限制,助我修炼。”

宣陵闻言有些好奇,他前世认识的医修也有一些,便知道四灵根是几近废灵根,其实还是能修炼,不过?到底是比旁人慢了一些。只不过?顾雪岭应该不是真正的四灵根,要不是前世见识过?顾雪岭后来化龙后妖魔道第一人的实力,又清楚这些年南宫清一直在欺瞒顾雪岭他本身的实力,宣陵或许会真的认为这是能助他修炼的丹药。

思及此处,宣陵纵使不愿意怀疑南宫清的用心,也不得?不多问一句,“师父给你?的?师兄,这药师父从何?处寻来的,你?服了多久了?”

顾雪岭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前几年服过?此药后,修为确实在慢慢增长,现在也已经筑基了。”

“几年前就在服药?”宣陵闻言心下大惊,突然有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想,他看向顾雪岭手里的药瓶,“师兄可不可以给宣儿看看这药?”

顾雪岭本是不想给的,这药他只剩下一粒,每一年,南宫清会给他四粒丹药,让他每隔三月服一粒,而去沧海后他不小心掉了一粒,便只剩下最后一粒,还没来得及服下,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他便将这丹药给忘了。

可现在南宫清失踪了,他给顾雪岭留下的药算是一个念想。

顾雪岭便留着最后一粒丹药,时而拿出来看看,昨夜睡不下,他便看了许久,竟是忘记收回去了。

“宣儿上山那年我就在吃了。”顾雪岭犹豫片刻,见宣陵坚持要看,便只好将?药瓶递给他,还谨慎叮嘱道:“只剩下一粒了,你?别乱动。”

“我知道。”

宣陵的神情莫名地认真起来,快速将?里头仅剩下的唯一一粒丹药倒到掌心,二指捏起,嗅了嗅药味。

“这丹药也不太好吃。”顾雪岭目光就没移开过?那枚丹药,眼巴巴的模样,生怕丹药让宣陵给弄丢了,“师父说,这丹药大抵是有一些副作用的,故而服药后,运功时偶尔会有些不适,至于服药时丹田不适,则是因为药效之故,在为我扩展丹田灵脉。”

“如何?不适?”宣陵问。

顾雪岭悄悄揉了揉丹田,不知道为何宣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比师父有时还凶,吓得?他老?实招出,“丹田灼痛,有时长达几日。”

宣陵的脸色唰地一下黑了,他大抵已清楚这药是何物了。

时至今日,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从他上山那一年,顾雪岭就有着练气大圆满的实力,这几年非但没有寸进还退步了,一直停留在练气九层。

宣陵慢慢将丹药放回去,深吸口气,才稳住自己的语气,没有太过激动,“南师叔知道这丹药吗?”

顾雪岭摇摇头,不安道:“师父说,让我别告诉任何人。”

竟是如此……宣陵轻叹,神色忽地凝重下来,望向顾雪岭,“师兄,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不可过于激动,也绝不可再服用此药。”

顾雪岭微蹙起眉头,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怎么了?”

宣陵本想瞒着顾雪岭,南宫清是为谁重伤,因何?失踪,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伤了顾雪岭与南宫清之间的师徒情分,更伤了顾雪岭的心,可转念一想,顾雪岭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师兄一心想要重振宗门,完成南宫清的心愿,他为此入道,这便是为道心,却因为南宫清的欺骗屡屡受挫,他也从未放弃过?修炼,但他也是真的绝望过?,他那时的痛苦,南宫清会不了解?宣陵也在为过?去的顾雪岭心疼。

顾雪岭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反而见宣陵脸色越来越差,忙握住宣陵的手,“宣儿,你?心口又疼了吗?”

看着顾雪岭至今还不知情,日日夜夜为南宫清担忧,宣陵心生不忍,轻轻摇头,他挣扎了许久,终是叹道:“师兄,这丹药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