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

罗旬乐颠颠行至山门前,原本是一身张扬,大摇大摆,谁知刚一下山就撞见一个人,顿时脸色一变要调头,身后那人便道:“站住!”

那一身红衣陌生,夜色昏暗,隐隐照清那一张俊秀年轻的脸。

罗旬认出这是南宫清,多年前在凌云霄身边见过?几?眼。

只是当年年轻懵懂的白衣少年,现在已成了玄天宗宗主。

这身红衣倒是耀眼,但这人,似乎并没有外表这般强硬。

听小岭儿说,南宫清还是他师父。

夺舍也需要代价,自从折损修为进了小岭儿的身体,罗旬现在的实力便所剩无几?,对上南宫清还真不好说。于是一转脸,他便装出一脸温文,斯文地迈着小步朝南宫清走去。

“您回来了。”不知顾雪岭平日怎么喊,罗旬打算蒙混过关。

南宫清行至山门前,训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下山。”罗旬抿起嘴角,学着顾雪岭那样温和的语气。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下山做什么??”南宫清眼带责备看着罗旬,见他似是害怕般低下头,不由放轻了语气,往山上走去,“跟我回?去吧。”

罗旬应了一声,待南宫清在面前走过,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山门,还是不甘心,可也不能才刚夺舍就马上暴露,他撇撇嘴,跟上南宫清。

“这么?晚了,您怎么下山了?”罗旬问,心底也是纳闷:这么?晚了,堂堂一宗之主下山做什么??还是有夜夜徘徊山门的怪习惯?这样日日守着,他要怎么下山,逃脱姬如澜?

“出去走走。”南宫清走着走着,冷不丁回?头,看向罗旬,罗旬立马挺直腰板,装出满目孺慕,南宫清却似不满意,略一蹙眉,“岭儿。”

“嗯。”

南宫清道:“你我师徒,有多久没好好说话了?”

罗旬沉默,心说我怎么知道。他跟上南宫清,朝远处宫殿而去,一路左顾右盼,瞧瞧远处那堆废墟,对比了下记忆中恢宏的玄天宗。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南宫清也不强求他回?答,负手走上石阶,再回?头一看,便见到徒弟四处乱瞟,眉头一皱,“你在想什么??”

罗旬回过?头答话,但没控制住语气,有些不耐烦。

“没有啊师父,你想太多了。”

南宫清眉头皱得更紧,大抵是感觉到徒弟话里的不悦。而他静默的须臾,也让罗旬捏了一把汗。

“岭儿长大了。”

这一声幽幽轻叹落下,南宫清背影带着几?分萧瑟走向无回?宫,罗旬暗松口气,思索了下快步追上去,直言道:“师父,我明日想要下山。”

这正好像极了平日顾雪岭的乖巧,稍微安抚了下南宫清的心情。

“下山做什么??”

“就出去走走,山上太闷了。”

南宫清闻言不免多看了徒弟一眼,总觉得今夜的徒弟有些不对。

“这段时间还是别下山了,易连修师徒还没走。”

“那老鳏夫……不是。”罗旬快速改口,语调里仍是不屑,“那老东西没什么?可忌惮的,只要我们揪住他的辫子,他就不敢乱来了。”

已到了无回?宫前的月台上,南宫清听着这不像是徒弟往日会说出的话,停下脚步,看向罗旬。

“那岭儿以为,他的弱点是什么??”

罗旬完全没有将要暴露的自觉,还觉得南宫清跟小岭儿一样蠢,不愧是师徒。他耐着性子说:“他在乎什么?,我们就夺走什么?,要挟他。”

“是吗?”南宫清定?定?看着他。

他这么?看着我,莫非是我暴露了?罗旬这么?一想,当即收起自己无意流露的乖戾本性,软声道:“师父,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南宫清微微垂眸,缄默片刻后,叹道:“对付他的事?,有师父和众位师叔在,岭儿不必担忧。你身体还未好,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是。”看来这两天下山是无望了,只不过?……罗旬看向南宫清对着他毫无防备的后背,眼底杀机涌现,一团黑红魔气便出现在手上。

先杀了南宫清,不就能顺利下山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手里的魔气随之消失。罗旬及时收了手。

不好惊动南宫清和玄天宗的人,若要下山,明日偷偷下山便是了,南宫清他现在可以杀,但没必要。

“怎么还不回?去?”南宫清提醒道。

罗旬扬唇笑了笑,“好,我这就回去。”

南宫清总觉得徒弟今夜有些怪,于是在他要走时,又开?口,“岭儿,你是不是对师父有什么?误会?”

罗旬一脸莫名,心道我怎么知道?小岭儿他师父怎么那么多屁事??

南宫清见他不肯说,便也作罢,有些失落地说:“行了,回?吧。”

罗旬点点头。

恰巧一阵晚风略过,扬起罗旬额前碎发,隐隐露出眉心一道血色痕迹,南宫清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看到徒弟走路的姿势过于张狂。

想起今夜徒弟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奇怪,南宫清多看了罗旬几眼。

忽地,约莫是察觉到南宫清的视线,罗旬偏了偏头,回?望而来,眸中略过一道猩红血光。这次南宫清可以肯定不是错觉,心下疑窦丛生。

罗旬也觉得南宫清像是看出来什么?了,他转过身,一手背在身后作防备之态,皮笑肉不笑问:“师父这是怎么了,还有话要跟我说吗?”背在身后的手上,一团魔气重又凝起。

南宫清直直注视着这张脸,大抵是因已为有了猜疑,这下怎么看,他都觉得顾雪岭不似往日,原本温软漂亮的一张脸上竟充满了锐气。

“岭儿。”南宫清皱眉道:“你刚才说,我们要如何应付易连修?”

都说过?了……罗旬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实则没什么?耐心,开?口时语气便有些散漫无礼,“老东西不是在意他师兄吗,找到他师兄的遗物,握在手中作为要挟,那老东西还敢乱动吗?再不行,就挖出他师兄的尸体。”

南宫清面上徒然一冷,杀机浮现,“你不是我徒弟。”

既被点破,罗旬也不再装,勾唇道:“早就知道你看出来了。”

而下一瞬回应罗旬的,是南宫清迎面拍来的一掌。

掌风扫来,罗旬嗤笑一声,轻轻松松侧身避过,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招,他只觉后颈忽然一凉,衣服就被往后拉下,露出后背大片肌肤。

后背一凉,罗旬这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南宫清在做什么?,反手便将手中魔气拍去,南宫清看清他后背后便迅速松手,让罗旬逃脱控制。

罗旬皱着脸整理起被拉扯得凌乱的衣服,满是戾气的一张脸在看向南宫清时,既不解又很郁闷。

打就打,扒人衣服干什么??现在正道的人都这么?……吗?

而刚才拉开?对方衣裳那一瞬,南宫清也看清罗旬左肩后下三寸有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银白印子,形似鳞片,正是他徒弟顾雪岭才有的胎记。

南宫清指尖轻颤,死死盯着罗旬,“你到底是谁?我徒儿呢?”

“被我夺舍了。”罗旬整了整衣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南宫清不信,他咬牙道:“再问你一遍,我徒儿呢!”

罗旬深吸口气,无奈又烦躁,“都说了被我夺舍了!没了!”

“不可能!”南宫清厉声打断罗旬的话,他听不得这话,一听,便觉气上心头,手上氤氲起灵力,狠狠朝罗旬拍去,“将我徒儿还来!”

元婴期的威压骤然压顶而来,罗旬手忙脚乱挡住这一掌,才知道这人动真格了,紧接着南宫清召出灵剑。顷刻间,罗旬竟被那剑气镇住了。

“归昧……”罗旬连连后退,黑红魔气环绕在他身侧护体,挡住那凛冽剑气,他看着南宫清手里的剑,忽而失笑,“凌云霄的剑,居然给了你。”

“你认得?”南宫清有些吃惊。

凌云霄曾为天道盟实力第一人,也是天下第一剑修,归昧此剑,便是他生前从不离身的灵剑,也是在自刎前夕,他亲手传给了南宫清。

这也是南宫清一个炼器师半路转修剑道,而多年来却也守得住玄天宗的缘故,归昧为天级灵剑,本就有灵,有此剑在手,南宫清如有神助。

可那是在外人眼里,在罗旬眼里,这剑也就是在凌云霄手里,才会让他忌惮,他笑得越发畅快。

“不过?是拿了凌云霄的剑,就妄想杀我,你太天真了。”

“你到底是谁?”南宫清剑指罗旬,心下已有了数个猜测。

“你猜。”罗旬朝他眨眨眼睛,同?时挥出一道魔气袭来。南宫清眸光一凛,一剑击溃那团魔气,已猜出罗旬的身份,“魔气,你是魔子。”

“猜中了,不过?没有奖励哦。”

罗旬笑笑,满目邪戾,细白的双手中涌出大团黑红魔气。

无回?宫的方向忽而传来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轰然倒下,惊扰了正在静室中打坐调息的太渊无极,他兀地睁眼,执剑朝无回?宫而去。

大殿前的空地上两个人影斗得正酣,广场上数根石柱倒地。

满地碎石,一片狼藉,而更让太渊无极震惊的是打斗的二人。

竟然是宗主师徒……太渊无极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他感觉到了魔气的存在,他也亲眼所见,‘顾雪岭’周身环绕着浓浓的魔气。

罗旬不想再跟南宫清斗下去,他现在这实力勉强打一个元婴期可以,多了一把归昧剑他已很为难,见又来了一个人,他调头就想跑。

南宫清紧追不舍,慌忙中,朝正站在罗旬去向前方的太渊无极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逃了!”

太渊无极手中化出一柄三尺青锋,飞身拦在罗旬面前。

罗旬不得不停下,回?头看去。南宫清正落在他身后不远,手中长剑寒光灼灼,与太渊无极二人,一人截住他的后路,一人封死他的前路。

南宫清暗松口气,幸亏没让魔子带顾雪岭的身体逃走,他见太渊无极面露困惑,却无瑕解释,忙道:“设下结界,莫惊扰宗门中人!”

太渊无极还未回神,南宫清已执剑缠住‘顾雪岭’,‘顾雪岭’也很不对劲,他周身都是魔气,还大逆不道跟他师父打起来了,看来是出事了。

太渊无极不疑有他,掐决设下结界,将整个无回?宫笼罩住。

这一阵响动也惊动了山中不少人。

宣陵安置好顾绵绵过来时,无回?宫外的结界边已聚齐了数位师兄姐,只除了六师姐雪衣没有来,他感觉结界内很不安宁,“怎么回?事??”

比他先来的几?位师兄就守在结界外,俱是一脸困惑。

叶景摇头,“不清楚,但这像是我师父设下的结界。”

众人齐齐往结界里看去,只是结界封锁了整个无回?宫,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即便是宣陵,他现在的修为太低,神识也无法穿过结界。

宣陵直直望着结界,“师兄还在里面。”

其余几?人何尝不是同他一样不放心,师兄弟几?人中闻弦是最大的,他安抚众人道:“有宗主和师父在,大师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不清楚状况之前,众人都无法安心,也没人离开。

等了许久,宣陵仍与几位师兄定?定?站在结界前等待。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了,他处处都觉得蹊跷,想起顾雪岭,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只是半日不见,还有厉阶守着,应当不会出事的吧……这个侥幸的念头一出,便被宣陵掐灭。

宣陵满心懊恼,早知,就不该离开?他身边一步的。

忽然,一只手拉着宣陵往角落里走,宣陵回头一看,是叶景。

叶景神色焦急,道:“过?来过来,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一众师兄弟茫然看着二人,不知他们关系何时这般融洽了,而就在这时,远处一人赶来,正是雪衣身边的侍女,应该也是来打探状况的。

宣陵面无表情跟着叶景走远,边看着结界,问:“什么?事??”

叶景神情恍惚,“我今天想了很久,就问你一个问题。妖皇有什么?,是大师兄会,而他不会的事??”

宣陵听得直皱眉。

叶景眼里布满了血丝,想来是有些时候没休息过了,他又有些着急,忙补充道:“就是什么?大师兄知道,而他不知道的秘密,或是什么?大师兄有,他却没有的东西,你可有印象?”

“没有,你还在想这个。”宣陵不耐烦道:“我与他只是仇敌,并未深入了解,他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一概不知。我说完了,去等师兄了。”

叶景又拉住他手臂,“你再给我说说,他平日都有什么?喜好?”

都说过?他跟妖皇不熟。宣陵深吸口气,也没法随便打发叶景,只好挑拣有用的跟他说:“听说他把杀人当成游戏,兴起了,会把要杀他的人放走,在外人以为那人与他有什么?关系时,他再把人抓回?来杀掉,毫不留情。”

“还有呢?”

宣陵仔细回?想了下,猜测道:“他估计要找什么?人。陆微曾经说过,天魔宗余孽投靠他数年后,却被他惨杀之时,他好像在跟什么?人喊话,在等什么?人出现,结果那个人没来,他就真的把跟了自己数年的属下都杀了。”

方九思帮过妖皇,曾是他的护法,被他杀了。下一任护法是投靠他的天魔宗长老,也被他杀了。妖皇这个人,也许根本就没有感情。

“他会找什么?人?”叶景陷入沉思。

宣陵看他最近总念叨着前世那些事?,都近乎魔怔了,便好心多说了一句,“别想太多,眼下最重要。”

叶景怔了下,似有所感,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师父’,他与宣陵齐齐看去,便见结界已撤去,太渊无极带着一身还未收敛的剑气走出。

众人皆有种心生颤栗的错觉,却也顶着剑气上前。

宣陵和叶景也快步过?去,正好听见太渊无极同?众人解释说:“无事?。我伤势已快大好,今夜与宗主夜谈,一时兴起,同?他切磋了一场。”

闻言众人皆放松下来。还以为是什么?人入侵玄天宗,没事就好。

宣陵听他没提顾雪岭,遂主动询问:“太渊师叔,我师兄他没事吧?宗主呢?宗主怎么也不在?”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结界撤去后,无回?宫前的狼藉也尽数落入众人眼底,石阶上赫然横着一道深刻断痕,这得是多激烈的一场切磋。

太渊长老慢慢敛去剑气,淡然自若道:“是我一时失手,害宗主受了些伤,他先回?去包扎了,岭儿同他一起回了,无需担忧。”他又快速嘱咐众人道:“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再去看看宗主,帮他疗伤。”

众人皆应是。

但还是没有见到顾雪岭,宣陵眉头紧了紧,在太渊无极转身时追上去,“师叔等等,我也过?去看看,我想去看看师兄……和师父。”

太渊无极回?头朝他看来,脸色稍沉道:“不必了。你师父说了,无需惊扰大家,尤其是你,回?去好好修炼,若有事?,明日再问你师父。”

这像是南宫清会说的话,或许是顾雪岭不想见他。

宣陵站在原地,看着太渊无极朝无回?宫门而去,到底没跟上去。

他是相信南宫清不会伤害顾雪岭,也相信太渊无极的为人,但他还是去查证,只是不能直接跟上去。

无回?宫后殿一片死寂,太渊无极推门入内时,带进几?缕寒风,烛火被惊扰轻晃,太渊无极目不斜视,经自走进大殿深处,密室的机关已经开启,门前泄露进几?缕微弱烛光。

太渊无极走下密室时,正好,南宫清也将罗旬关进牢房里。

罗旬身上没什么?伤,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但南宫清在打斗时数次不忍伤害顾雪岭的身体,反而受了不少伤,一袭红衣伤痕累累,尤其是肩胛上一道划伤较深,蔓延开大片血色。

这地牢原本闲置了多年,乃祖师精心打造,不知缘由,但内置精密阵法,不论是谁进去了,修为几?何都无法施展,正好将魔子关进去。

千机锁咔哒一声锁上,没有钥匙,极难打开?。罗旬站稳后,双手扶在玄铁栅栏上,试图动用魔气不成,一张漂亮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戾气,不过?见到南宫清这一身伤,他心底的郁闷与怨愤变作了别的什么?,假笑道:“师父对我不好,竟然将我关起来。”

南宫清眸光微动,有过?那么一瞬,他以为是顾雪岭回?来了,可是他很快便回?了神,冷冷道:“一日不将我徒儿还回?来,你都休想出去。”

“还不回?来的。”罗旬不以为意,还笑嘻嘻地说:“南宫清,你看看我,我给你当徒弟不也一样吗?都是一样的身体,他已经没了,回?不来了。”

“若他回?不来,那你也别想活了。”

语气森冷,杀气四溢。

太渊无极过?来时,正好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而后朝南宫清走来,面上波澜不惊,“我帮你疗伤。”

南宫清转脸时,脸上冰冷散了不少,“不必,弟子们都走了吗?”

“都回去了。”

太渊无极见他肩胛处的剑伤已止血,便看向栅栏里面的罗旬,“宗主,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岭儿。”

太渊无极的语气很肯定,从罗旬的种种表现已看出来他并非顾雪岭。

南宫清点头,纵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他幽幽瞪着罗旬道:“他是魔子,岭儿被他夺舍了。”

“他就是魔子?”太渊无极眸中一亮,找了数十年的魔子,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着如今已占据顾雪岭身体的魔子,果真发觉到他与顾雪岭的不同?,他的双眸隐隐泛着猩红血光,眉目间拢着一股深重的戾气。

罗旬好奇地看了看二人,“这不是傅云海的徒弟吗。”

太渊无极皱眉,“你认得我?”

罗旬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讽,“傅云海的徒弟来了被他师弟逼死了宗主的玄天宗,真有意思。”

很快,太渊无极面色冷下来,“既然你就是魔子,你告诉我,当年凌前辈被污蔑与你勾结,杀害近百名天道盟同?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南宫清也看了过?来,初时因为罗旬夺舍顾雪岭慌了神,到太渊无极问起此事,他竟然才想起来,他们这么?多年来苦寻魔子的目的。

“除非你们放了我,我才会告诉你们当年的真相。”罗旬有恃无恐道:“否则,之前我已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了小岭儿,你们找他问去。”

这分明是在为难人,他都已将顾雪岭的身体夺舍了!

南宫清的脸色越发难看,“那你倒是把岭儿还回?来。”

罗旬摊手,张狂而无畏地笑道:“都说了,他已经没了。不过?若你相信轮回,便学凌云霄那样,一剑自刎,到九泉之下寻小岭儿去。”

“你!”南宫清面露怒意,抬手举剑。

太渊无极忙伸手拦下他,“宗主冷静!如今魔子被关在特制的牢房里,逃不出去的,我们不能杀他,杀了他,岭儿才会真的回?不来了。”

南宫清顿了顿,慢慢收回剑,深呼吸过后,近乎不抱希望地问罗旬,“你说,岭儿到底怎么样了?”

“没了没了,还要我说多少遍?”罗旬一脸烦躁。

南宫清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可这是他乖徒儿的身体,他舍不得,下不了手,只是就让他这样干等着,若岭儿真的死了,他如何对得起……

“宗主莫急。”太渊无极拍拍南宫清肩膀,让他冷静下来,而后面向罗旬,正色道:“魔子,你是如何与岭儿相识,又是何时上的玄天宗?”

“这个我倒是可以说。”罗旬看把南宫清气成那样,好像他再说几句这人就要哭了,被抓回?来的怨气便少了几?分,还觉舒爽不已,而太渊无极这人,一板一眼倒是挺有意思的,罗旬笑了笑,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主动告知太渊无极,“我就是被凌云霄救了啊,他一直把我藏在你们玄天宗里呢。”

“胡言乱语!”南宫清怒不可遏。

“若凌前辈当年已将你抓回?来,为何他还要自戕?”太渊无极瞳仁一紧,脸色骤然煞白,声线竟有些不稳,“凌前辈他,又为何要救你?”

南宫清深知太渊无极当年会入玄天宗,究根结底,都因为他当年是被人诬陷,将他和凌云霄打成一伙,他想要为自己争一个清白。现在魔子不过?这样一句话,就定了凌云霄救过?魔子的罪,太渊无极定?然会动摇。

南宫清心下敲响警钟,他绝对不信凌云霄会无端端救魔子,他脑子转得飞快,看向太渊无极道:“当年的状况,即便凌师叔真的救了魔子,也是为了还自己清白,他绝对不可能会跟魔道勾结,我师叔是遭人陷害的!”

而南宫清越着急,罗旬就笑得越得意。

“你师叔的确是救了我……呃!”话未说完,罗旬的脖子便被南宫清扼住,就像他不久前扼住顾雪岭的脖子那样,南宫清以此打断他的话。

罗旬也不急,南宫清本来就舍不得对顾雪岭这具身体下狠手,他还轻松得很,“你就掐死我吧,我刚刚,也是这样掐死小岭儿的。”

南宫清一怔,手劲便松了,他眼睫轻颤几下,手轻轻颤抖着拨开罗旬脖子上的长发,果然见到一圈红肿手印,已见了紫红淤血,可见罗旬下手之狠,却也将南宫清气红了眼。

他恨不得手刃伤害他徒弟的罗旬,另一手也要钻进栅栏缝隙里。

太渊无极忙拉着南宫清远离栅栏,“宗主,我们不能杀他!”

“那我的岭儿怎么办?”南宫清语带哽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紧握住太渊无极的手,“岭儿一定?不会死的,你说是不是?”

看南宫清眼圈通红,亟待确认,太渊无极不知该如何回?答。

罗旬揉揉脖子上的红肿,现在是他掌控这具身体,他开?始懊恼,下手太重,现在疼得人成了自己。不过?他更气南宫清,除了左使,也没几个人敢掐他脖子了,而南宫清这么?在意顾雪岭,他便故意往南宫清心上扎刀。

“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你闭嘴!”

南宫清一气之下,灵力灌满长剑,太渊无极赶紧拦住他。

而南宫清急红了眼,使劲挣扎,却失了章法理智,眼里只有隔着一道栅栏的罗旬,盛怒之下完全无法冷静,太渊无极只好一掌拍在他后颈,他浑身一软,阖眼倒下,太渊无极及时扶住他,也捡起在掉落的长剑归昧。

太渊无极看得出来,罗旬是故意激怒南宫清的,目光沉沉看向牢房里被关进去仍无惧无畏的魔子。

罗旬乐得看戏,见到他动手时还大笑出声,俨然在幸灾乐祸。

太渊无极眉头一紧,不再停留,扶着南宫清出了密室。

没多久,南宫清便醒了。

太渊无极刚将人放在殿前廊柱下,南宫清睁开?眼后一把推开人,抓起搁在边上的长剑就要回?去。

太渊无极也不再阻拦南宫清,只冷眼在他背后看着,“你现在去杀了他,岭儿就能回来了吗?”

南宫清停下来,紧握住剑柄,指节用力到泛起苍白。

同?为人师,太渊无极也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却是无奈道:“难怪岭儿总那么天真,遇事?又总是那么易冲动,原来都是跟你这个师父学的。”

南宫清动了动唇,没说话。

冷静下来后,占据心头的反而是绝望。南宫清微垂下头,涩声道:“二十多年前,岭儿的母亲临终托孤,让我照顾他,我应了,便照顾了他足足二十多年,他现在说没就没了,我能怎么办?又要怎么跟他母亲交待?”

太渊无极皱眉,“你就不能冷静一下,魔子说什么?你都信吗?”

“我现在已经足够冷静了。”南宫清咬牙道,他已下定?决心,再抬起头时,通红的眼底满是决绝,“待我杀了魔子后,玄天宗就交给你了……”

“你又要做什么??”太渊无极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学凌前辈那样,抛下玄天宗抛下你自己的责任自刎?南宫清,你怎么这么?懦弱!”太渊无极快步走到南宫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与凌云霄倒好,死了一干二净,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可别忘了我是被谁连累的?又是谁告诉我,我来玄天宗,他便帮我一起查明真相,还我清白的?今日你南宫清一句话,就要将当日承诺抛之脑后了吗?”

南宫清被一连串责骂得低下头,“对不起,但岭儿已经走了……”

话未说完,南宫清突然被太渊无极一拳打在脸上,他猝不及防,生生受了这一拳,而后捂住脸,瞪大眼睛看着太渊无极,“你打我?”

太渊无极难得这么?不讲道理,但他打完南宫清,反而觉得憋在心里头数十年那股怨气散了不少,他不但要打南宫清,还要骂他,“承诺了却做不到,我打你又如何?有本事你还手!”

南宫清抿了抿唇,偏开脸,眼里满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太渊无极暗叹口气,扶额道:“你就不能用你的脑子想想吗,魔子说岭儿没了,你就信他真没了?你就不能先去看看岭儿的魂灯吗?”

“魂灯?”南宫清喃喃道,忽而,双眸重又亮起光芒。

那魂灯,是他曾经用顾雪岭的血点亮的,只有顾雪岭真的死了,神魂彻底散了,魂灯才会熄灭。

南宫清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他看了太渊无极一眼,之后调头就抱着剑往后院跑,“我这就去看看!”

太渊无极揉揉眉心,很是无力,也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将近四更,宣陵才随众师兄弟回?来,正打算待会儿偷溜出去找厉阶问个清楚无回?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一进院就见到了门前的狸花猫。

宣陵回头看看院外,快步进了屋,等狸花猫也进来后,他快速关上房门,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厉阶化出人形,却被问得一呆,“我来找小妖王啊。”

“你刚才一直在这里等我?”

“是啊,我来的时候小妖王不在,我就多等了一下。”厉阶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便被宣陵厉声打断,“你是说,今夜你没看着我师兄?”

“我,我看了啊……出事了吗?”厉阶不明所以为自己喊冤,见到小妖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跟他解释道:“我就是想来跟小妖王说这件事。今晚顾师兄出去了,还进了后山,我就跟着去了,但是我跟丢人了,还进了一个阵法里,被困了很久才出来。”

“我师兄今夜又进了后山?”宣陵闻言,心中满是困惑。

“小妖王昨日才嘱咐过?属下,绝不可离开?顾师兄身边半步,他要进后山,我便不敢不跟上。”厉阶道:“我后来走出来了那个阵法,发现后山有一个山洞,有顾师兄的脚印!”

宣陵眼前一亮,“当真?”

厉阶点头,神情却有些凝重,“那山洞有些古怪,里头很阴森,还有魔气残留,我不敢靠近,就回来找您了……哎,小妖王你去哪儿!”

话都还没说完,宣陵就往门前去,厉阶那是一脸的莫名,而宣陵竟也真的站住,然后回头跟厉阶说:“变回?去,带我上后山看看。”

就知道小妖王会担心顾师兄,厉阶只好点头,“是。”

山中阴冷,尤其是在深夜时飘落了一场小雪后,雪花几乎快将顾雪岭走过的痕迹全数覆盖淹没。

所幸厉阶还记得路,最终带宣陵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里。

如厉阶所言,宣陵刚靠近洞口,就感觉到了残余的魔气,还很是浓郁。宣陵眉头一紧,难怪厉阶会不敢入内,可这玄天宗的后山,怎会有魔气出现?想到顾雪岭刚才很有可能进去过,宣陵心头一紧,快步走进山洞里。

厉阶追上去,小声提醒道:“里面魔气更重,小妖王小心点。”

宣陵走在前头,山洞极深,昏暗无光,他便掐决凝起一道灵光在前方引路,终于,走了一盏茶功夫,才走到尽头,而厉阶已经被浓重的魔气压制得浑身难受,若非担心小妖王,他是绝对不会再往里头走进半步的。

一点灵光照亮了后山深处里隐藏极深的宽广洞|穴,遍布碎石尘嚣的地上还有着阵法遗留的痕迹。

而在角落处,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萤火虫,宣陵思索了下,抬步朝角落走去,而后慢慢蹲下来,眉头倏然紧皱起来。

宣陵捡起来灵光旁边的神兽眼,而后是那点怪异如水滴般的灵光。他见过?这两件东西,一是顾雪岭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另外一点灵光,他曾在沧海秘境里的地下龙宫里见过?,也知道这是后来认了顾雪岭为主的灵器。

“这是什么?东西?”厉阶扒拉开?地上碎石,踮起前爪看着宣陵。

是师兄的东西。不巧,无回?宫刚刚结束了一场屏蔽了所有人视线的古怪战斗,顾雪岭就将护身之物遗失在这个充满了魔气的山洞里。

宣陵心道不妙,五指收紧将神兽眼和湛露收起,朝外走去。

“我要再去一趟无回?宫。”

“好……”厉阶连忙追上,又很不解,“小妖王,刚才无回?宫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顾师兄没事吧?”

宣陵没回?答他,只是心里愈发紧张,脚步也加快不少。

琉璃盏内,一点幽幽明火摇摇曳曳,却也顽强地亮着。

南宫清看清那盏魂灯仍亮着,几?乎是同时双膝便软了下去,跪坐在阁楼地板上,太渊无极上楼来时,他便手忙脚乱爬过去用双手护住魂灯。

“如何?”太渊无极问,若仔细看,他的神色也有些紧绷。

太渊无极靠近,那魂灯依然摇曳不止,仿佛晃着晃着就会熄灭似的,但这阁楼上绝对没有风。

听他问起,南宫清刚放松些许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还亮着,但是……好像不太好。”

太渊无极站在旁边,凝视着这一点灵光,也暗暗松了口气,才恢复冷静道:“岭儿今日还好好的,该是刚被夺舍没多久,既然神魂还在,只是被夺去了肉身,不如,我们设招魂阵,看看能否将岭儿的神魂找回?”

南宫清闻言,怔怔看着太渊无极。

太渊无极被看得一脸莫名,“我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南宫清快速摇头,而后慢慢笑了起来,满目庆幸看向那点魂火,“没有,很好。我这就去找招魂幡设阵。”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视线一刻也不离那点魂火,还跟太渊无极叮嘱道:“你先看着,护好岭儿的魂灯。”

“去吧。”太渊无极嘴角一抽,岭儿还活着,魂灯就还亮着,也不会有人来抢魂灯,南宫清也太紧张了。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晨光微熹,日光洒落门前的那一刻,尝试了数次后,南宫清不得不放弃招魂,太阳出来后,阴魂就不会再现身了。

太渊无极看着阵中毫无反应的招魂幡,眉头也不由拧起。

南宫清喃喃道:“为何没有反应,为何找不到岭儿的神魂?”

太渊无极道:“岭儿魂灯还亮着,招魂阵却没法将他的神魂召回,或许,是他的元神还在他体内。”

南宫清苍白的眉头紧蹙起,“也就是说,他还在魔子手里?”

虽然不想承认,太渊无极也攥紧了五指,“若真是这样,岭儿如今的状况会非常危险,宗主,看来一时半会儿,我们不能再动魔子了。”

话音落下,南宫清那一张俊秀的脸骤然变得惨无血色,大抵是因为一夜没有疗伤,失血过?多,也或许是因为对顾雪岭的安危太过?担忧。

事?到如今,除了跟魔子讨要顾雪岭,他们一时也别无他法了。

太渊无极眸光闪烁了下,看向南宫清那一身狼狈的红衣。

“不管如何,你现在是一宗之主,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弟子了,多为宗门想想,别动不动就自刎。”

南宫清没说话,他还是不能接受他的岭儿还在魔子手里受着折磨。

太渊无极又催道:“起来,帮你疗伤,再想办法救岭儿。”

是啊,要救岭儿。南宫清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哑声道:“好。”

而在同时,一手枕在脑后躺在地牢地上假寐的罗旬终于睁开?一双闪着血光的眸子,轻嗤一笑。

“可算能睡个好觉了。”大晚上的,招个什么?魂?扰人清梦。

事?到如今,南宫清必须冷静,不管是为了宗门还是为了徒弟,他都要振作起来。他边疗伤,边跟太渊无极商量,该如何救出顾雪岭的神魂。

太渊无极沉吟道:“先等等吧,别再激怒魔子了,等南长老和萧长老回?来,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南宫清始终无法心安,却也只能点头。

太渊无极又说起昨夜那些弟子们过来看过?,还提到了宣陵,南宫清听完没什么?反应,换下那身满是血污的衣裳,便送太渊无极出门。

却没想到,殿门刚打开?,就见到门外等待已久的宣陵。

宣陵就站在门外日光下,紧握着顾雪岭的两件护身法器等了两个多时辰,才等到南宫清现身,他一见到南宫清,便快步上前,“还请宗主告知宣陵,大师兄到底去了何处?我寻遍了整个无回?宫,都没有找到大师兄。”

找遍了无回?宫,就剩下南宫清这后殿,这里也是宣陵唯一的希望,他等了那么久,就怕顾雪岭也不在这里,是被山洞里那魔气的主人劫走了。

南宫清和太渊无极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宣陵会来得这么?快,还趁他们不备之时,连夜搜遍无回?宫,南宫清的脸色霎时间又变得很是难看。

但绝不能将魔子重现说出来,太渊无极只能撒谎,“岭儿昨夜观我与宗主比剑,颇有感悟,现在里面闭关,我与你师父都守着,不会有事?。”

南宫清沉着脸道:“大半夜搜我的无回?宫,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得亏他昨夜就停留在后殿不曾离去,守在关着魔子的密室上面,还布下重重结界,否则所有秘密都守不住了。

虽说是很无礼,宣陵却无半点愧意,他探头朝二人身后看去,只见南宫清迅速关上殿门,他自然也看不到殿中是否真的有人在闭关修炼。

“那敢问南宫宗主,我何时,才能见到我大师兄?”

宣陵心中疑虑更深,冷冷对上南宫清遍布红血丝的疲惫双眼。他有种直觉,顾雪岭一定?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雪岭:我还活着,真的,我会弄死魔子的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