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洲,太清宫。

九峰捧月,峭峰入云,几乎与第一宗门并肩的仙门主峰,坐落在燕山之巅,浩瀚云海之下。

仙宫渺渺,一如人间仙境。

太清宫山门通向山下的道路是千百层数不?清的石阶。晚秋一场雨落下,山中本就较低的气候一下变得寒凉,雨水至今未停,朦胧如云雾,淅淅沥沥落在石阶上,溅起朵朵水花。

守山的弟子乍然见着山下一抹青影,还误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确有其人。

青衫被雨水沾湿,颇为狼狈。

“哎,这不?是大师兄吗?”那弟子招来边上的同伴说?。

此时人已缓缓走近,边上的同伴也看清了,顿时大惊,捂住嘴小声说?:“是大师兄,怎么没?带伞?”

“就算不?带伞,大师兄修为那么高,身上有灵力护体,也不?会……”那弟子想想,神神秘秘地说?:“谁知道呢,或许大师兄是在感悟什?么。”

同伴觉得也是这样?。

“大师兄回山了。”

待到陆微近前时,二人匆忙行礼,一直垂着首望着足下路的陆微闻声,这才回神,抬起头望去,似是恍然惊醒,低喃道:“我回来了啊。”

这还不?知道自己回到山门前了?

两名守山弟子对视一眼,发?觉对方都跟自己一样?是一脸的迷茫,不?过想来也跟自己无关。

那些个?天赋异禀的弟子,不?是常有听闻,说?是吹吹风看看雨,赏月听曲,观雷品花,一览人生百态都能有所感悟,从而突破进阶的吗?

这不?就是那所谓的心境?

二人不?懂,但坚信大师兄是这样?的,想来大师兄肯定会很快晋升元婴,毕竟大师兄可?是太清宫的骄傲。

陆微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连眼睫上都挂了一重?水珠,轻轻眨眼时,冰凉水珠沿着眼脸滑落,若有心之人细看,能看出?他眼底净是迷惘。

陆微并未停留太久,他很快打起精神,身形一闪,人便消失在山门前。本就该如此,守山二人心想,大师兄这大抵是有所感悟了吧?

不?然好端端的何必淋这一场凉雨,从那千百层的石阶步行上山?

陆微回到住处时,道童见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匆忙去寻衣物,陆微摆手制止,掐上一个?法诀,身上便干净如初,不?复适才半点狼藉。

道童虽还担心,脸上也满是喜色,“大师兄回来的真巧,陆……”

不?等?道童说?完,庭院外便冲进来一人,人还没?进屋,那清朗而急切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你很久了!”

话音落下,锦衣少年正好入了堂屋。

几年来,陆鸣也在成长,身形拔高,快到陆微耳尖高了。

陆微恍如隔世般,怔怔看着与自己眉目依稀有几分相似的俊郎少年走来。少年自小无忧无虑,没?经历过什?么磨难,被陆家人保护的依旧天真,干净纯粹,一点心眼也没?有。

就在陆微眼里,还觉着这个?弟弟傻乎乎的。不?过陆微愿意护着弟弟这份纯真,陆家也愿意,而虽然大家说?他在天道学院懒惰成性不?学好,可?修为却也不?比同辈差,这也是陆家家主夫妇二人与陆微唯一欣慰的地方了。

“你怎么来了。”陆微见着弟弟总要板起脸,语气却柔和不?少。

陆鸣也不?怕他,笑嘻嘻地拱手行了礼,随后便凑上来,殷切地问:“大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听说?你去了沧海的青云试剑,我也想亲眼看看大哥夺冠,可?是师长不?让,我求了他好久,说?要来太清宫,他才允了。”

早前有过陆微的请求,陆鸣的师长自然不?会让陆鸣去沧海剑派观战,而太清宫与天道学院同在苍洲,陆鸣的师长会同意,陆微也能理?解。

到底是亲兄弟,虽然在陆鸣很小的时候陆微已离家入了太清宫,兄弟二人多年来见面的次数也不?多,陆微也看得出?来,陆鸣还有后话。

果然,陆鸣眸子一转,又说?:“恭喜大哥蝉联青云榜首。对了,大哥,听说?这次沧海剑派的青云试剑,我玄天宗那大师兄也去了。”

陆微面色一顿,“是。”

陆鸣朝他笑笑,脸上难掩急切地问:“那,大哥见过我大师兄了吗?”陆鸣说?着,忙又道:“大哥别再?说?什?么拜入玄天宗是我年幼不?懂事玩玩而已,总之我就认自己是玄天宗的人,顾雪岭也就是我陆鸣的大师兄!”

陆微侧首,静静凝望着陆鸣的脸。

他的态度还是如此决绝。

一如这数年来来,陆微多次同陆鸣说?起拜入玄天宗这事不?作数,要他拜入太清宫宫主门下的话时,陆鸣都如此反驳。争执的次数多了,连陆家主夫妇都觉得,陆微是不?是有点太过霸道了。陆鸣喜欢那玄天宗,就算麻烦了点,那也先让他待着,等?他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会离玄天宗远一些。

陆微无法告知他们前世陆鸣会因?玄天宗而死,他这么空口无凭的说?了才会贻笑大方,而父母不?理?解,他便越加果决致力让陆鸣离开玄天宗。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也有人告诉他,他也没?有错。只是他们的角度不?同,处事方式也不?同。

宣陵仁慈,而他无情。

陆鸣心底其实?有点忐忑,就怕陆微又要叫他拜入太清宫。他也不?是不?喜欢太清宫,可?他都已经是玄天宗的弟子了呀,怎么可?以另投山门?

但这次,陆微的反应让陆鸣很是吃了一惊。“鸣儿,你第一次离家出?走,一个?人从平洲到东洲,到天誉城,千万里远,那年才九岁吧?”

陆微忽然这么问。

陆鸣愣愣点头,“是啊,怎么了?”

陆微道:“那时本该是你生辰当日,因?为我历练受伤,爹娘担心我,扔下你一人在家便来了太清宫,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又死要面子,顺道卷走了顾雪岭的画像,说?自己出?门是去见美人,我和爹娘都还记得。”

陆鸣摸摸鼻子,赧然道:“大哥怎么说?起这个?……是我当年太不?懂事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再?笑话我了。”那年才九岁的陆家小霸王,准备了好久的生辰,结果日子到了,本该高高兴兴的,爹娘却都走了,陆家小少爷不?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鸣儿,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天誉城?还有……”陆微眉头紧蹙起,问:“听闻你那时碰上了邪修,险些被骗走,你怎么一直不?说??”

“啊,大哥怎么连这事都知道了?”陆鸣目光闪躲,一边心虚干笑,为自己辩解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聪明着呢,那些坏人骗不?到我的。”

“是真的吗?”陆微望着他问:“不?是顾雪岭救了你?”

陆鸣脸一垮,一脸丢人的承认:“好吧,就是这么回事。我出?门没?多久,被个?邪修骗了,他被正道的人追杀,要逃命,就骗我说?带我去天誉城,其实?是让我替他掩护,我当年不?是不?懂事吗,所以才会被他骗了……”

陆微还是一直看着他,陆鸣只好直接说?出?结果——

“是大师兄救了我。”

当年的顾雪岭都还是个?半大少年,与闻弦下山玩,恰好看见邪修拐带孩子的现场,于?是施计调虎离山,趁闻弦引走邪修之时救走了陆鸣。

那时陆鸣已经跟邪修撕破脸,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一眼认出?顾雪岭就是他找借口离家出?走要寻的第九美人,当时既感动得想哭,又被那张脸惊艳呆愣,于?是有了后来的纠缠不?久。

陆鸣知道玄天宗不?容易,而在顾雪岭心中玄天宗很重?要,为了报恩,所以他留在玄天宗。为了不?让人欺负顾雪岭,他一直对外声称,他和顾雪岭关系匪浅,最?好能将他娶进家门。

然而陆微是他亲哥哥,知道当年的真相后如何能猜不?到陆鸣后来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他们陆家男儿,也都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

陆微再?次陷入迷茫。

赫连寒衣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是,当年的玄天宗灭门一事有内情,她相信顾雪岭不?是真正的凶手。

那当年传出?顾雪岭灭了自家师门的人,是真的亲眼所见吗?

不?是,没?有人亲眼看见,哪怕是叶景,他们玄天宗鲜为人知的幸存者,也对此毫不?知情,没?有任何征兆,玄天宗就这么被顾雪岭灭门了。

陆微极力回想着当年自己听到消息时的状况,好像是师弟们打探回来,说?了什?么来着……陆微按住眉心,似要费尽所有心力回想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陆鸣见他面色骤白,很是不?明所以。

陆微摇摇头,半晌后,他抬起头,长出?口气,他想起来了,当时师弟说?:外头都是这么传的——

虚仪天门人追查魔子下落至东洲,一日,察觉到玄天宗内有魔气暗涌,遂上山查看,不?料,见到那顾雪岭站在满门尸首前,短剑染血,一身戾气。他入魔了,他还杀了虚仪天的弟子,他就是凶手,绝对不?会有错!

可?又有谁,亲眼所见了呢?

诚然,陆微在妖皇攻打天道盟之前,从未见过顾雪岭,他不?认识从前的顾雪岭,他只见过妖皇,红衣邪肆,视杀戮为一场游戏的妖皇。

而认识顾雪岭的人,他们都说?,顾雪岭和妖皇差别太大。

前世种?种?已成了他的心魔——这是宣陵对他所说?。

不?过还有五年,她等?得起——这是赫连寒衣的话。

他愿意再?相信顾雪岭一次,所以他放弃诛杀顾雪岭——这是叶景与他们摊牌时,跟他们说?过的话。

他们仁慈,而他无情。

想得越多,连陆微都隐隐察觉,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

“大哥,大哥!”陆鸣见他愈发?不?对劲,忙扶着人坐下,倒上一杯温茶,面露担忧道:“大哥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回房休息一下?”

陆微还是摇头不?语。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了,“大师兄,宫主让你过去一下。”

太清宫首徒自千万里外的沧海归来,带着蝉联青云榜第一的荣耀,本该入了山门,便先去拜见师父的。

陆微恍然惊醒,点头说?:“我知道了。”

太清季宫主,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从五十年前到今时今日。

万仙驿修改过无数次芳华录,唯独不?曾修改的,是这天下第一。

也有人说?,兴许是那万仙驿的主人心悦季宫主,奈何求而不?得,故成了他心中一道遥不?可?及的白月光。

但也确实?,十二芳华录中数位美人各有千秋,其实?早已经不?能仅以美貌来衡量和排比了,而季宫主,的的确确是其中最?最?特殊的一位。

她的实?力天道盟排名第二,除了天道盟主,谁与争锋?

五十多年前清剿天魔宗总坛时,太清宫老宫主不?幸陨落,仅是金丹期的季宫主以一人之力撑起太清宫。

短短五十年,又有谁能想到,季宫主不?凭美貌,仅凭太清一剑,跃上天道盟实?力第二人,使?太清宫从宗门排行三十五到至今的第二!

她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谁是?

似乎这么说?也对,于?是她至今稳居芳华录第一。

而季宫主座下弟子,仅有陆微一人。

十八年前,季宫主路过平洲,遇见了少年陆微。从此,陆微成了太清宫首徒,无数人羡慕他这运道。

驻足无忧殿外许久,陆微整理?好自己的心神,才踏入殿中。

季宫主多年来一人独居主峰无忧殿,除了她的徒弟,鲜少有人入内。庭中无花无草,无半点生机,一片死寂。行止殿前,陆微拱手而礼。

“师父,徒儿回来了。”

“进来吧。”

乌木大门应声而开,陆微步入殿中,一路低着头。

他不?需要抬头,便知道这殿中也如庭中一般无半点生气,这不?像是人的住处,倒像是一处冰冷的陵墓。白玉地板倒映着青雀铜灯台上的幽幽明火,纵然如此,殿中仍冷得可?怕。

大殿深处,玉泉之上,一弯新月高高在上立在座上。

季宫主便坐在上首。

白衣圣雪,双眸微阖,无情而悲悯的俯视着陆微。陆微心中一寒,在数丈外站定,再?次拱手而礼。

“拜见师父。”

世人皆道,季宫主虽为天下第一美人,却是个?无心无情不?食人间烟火的冰美人,但又有人说?,她是仙人再?世,神仙本来就不?该有感情。

但陆微刚来太清宫时见过,季宫主也有很温柔一面。

季宫主殿中还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直到被他无意撞见后,无忧殿便成了这般空旷冷清。

那时年纪小,无意中看到季宫主手中轻轻摇晃着小孩玩的拨浪鼓,陆微并未想太多,若他没?有重?生,他恐怕至今不?懂那拨浪鼓是缘何而来。

季宫主颔首,“回来了。”

“是。”

陆微直起腰身,却不?敢抬头。

他对师父心怀愧疚,从得知真相后才知道,自己当年的无意撞破让师父不?得已将自己真实?的心意藏得更深,他再?不?敢抬头乱看,也想让师父莫要在压抑自己,但他现在不?能说?。

“徒儿这次前去沧海,再?次夺了青云榜首,但徒儿以为自己仍有不?足,只是侥幸罢了。”陆微道。

“此事我已听闻,你尽力即可?。微儿,你受伤了。”季宫主神识一扫,便知陆微身上有伤。

听出?平静语调中的几分担忧,陆微便很快应道:“是,徒儿归来途中遇上一天赋极佳的少年,相见恨晚,迫不?及待与他切磋了一场。”

“微儿可?有心事?”季宫主问。

她甚至都没?问那少年是谁,只见陆微眉间带着几分戾气,便知道他心境出?了问题。陆微亦笑叹道:“确实?,这次出?去,遇上了难题。”

季宫主道:“这些年来,你修为寸步难进,可?有想过是为何?微儿,我观你眉间总有几分戾气难解,若心中有难事,你理?应告知师父。”

闻言,陆微愣了愣。这些年他都在太清宫,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他师父,连他师父都看出?来他戾气深重?,看来他这几年当真是疯魔了。

陆微似有觉悟,道:“师父放心,若无法解决,微儿定然会请教师父。”顿了下,陆微又问:“师父,不?问问那将我打伤的少年吗?”

季宫主似是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问:“微儿以为那少年如何?”

陆微向来沉稳懂事,少有这么急切的想要告知季宫主一个?将他打伤的少年的事的时候,却让季宫主觉得,这样?的徒弟才更鲜活些。

陆微思?索一瞬,终是狠心道:“师父,那少年名为宣陵,年方十八,乃玄天宗宗主座下弟子,他与徒儿相识是为了一事。十八年前,师父曾带队追踪天魔宗余孽路过天誉城,而那时,宣陵便被亲母遗弃在秋离山上。”

闻言,季宫主那双仿若琥珀的淡漠眸子倏然间全睁开。

陆微道:“宣陵几近波折,还落入魔宗余孽手中沦为血祭之品,所幸被玄天宗收留,如今查到线索,便托徒儿帮忙,想要问问师父,可?还有当年路过天誉城的队伍名单?若有,可?还记得一个?身怀有孕即将临产的女修?”

陆微咬牙说?完,便低下头,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季宫主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如针尖,又如冰锥,冰冷而锐利,却又似是含着几分急切与探究,若是那样?,那该是炙热的。

无忧殿中一片死寂,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季宫主终于?开口时,陆微恍然有种?错觉,他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不?仅是他,还有师父。

季宫主的嗓音听去隐约有些不?稳,她摩挲起腕上珠链,说?:“时隔多年,当年人数众多,我已记不?清楚了,待我回头再?查查,再?查查。”

连语调都变了,陆微心下一惊,忙道:“麻烦师父了。”

“你与那少年交好?”季宫主很快便问。

陆微应是。

季宫主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问,最?终却什?么都没?问,摆手道:“这一路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陆微眼底略过一丝失望,拱手应是,转身便走。但就在陆微快走到殿门前时,身后远远传来季宫主那仿若穿透偌大宫殿的清冷嗓音。

“那少年,就在玄天宗吗?”

陆微当即面露喜色,转身时又是一脸沉稳,“正是。”

季宫主点点头,重?又阖上双眸。

“走吧。”

陆微满心忐忑走出?无忧殿,他知道他是算计了师父,可?不?管如何,他这一世已让师父提前知道宣陵的行踪,但愿师父这一世不?要再?留下遗憾。

这一日,本来晴着的天冷不?丁飘落一阵细雨,阴云过去后,日光拨开云雾,天边露出?一弯彩虹。

疏通好雨后花圃里的积水,宣陵抬头看向顾雪岭的房间。

连着三四日,他好像都不?曾听到这屋里有任何响动。

“宣陵!”

一粒小石子砸过来,刚好砸到宣陵手臂上,疼是不?疼,但他转过身看到罪魁祸首时还是黑了脸。

“你来干什?么。”

叶景躲在长廊柱下,探出?个?脑袋朝他招手,“过来。”

宣陵懒得理?他,放好顾雪岭往常用的小花锄,转身便朝自己房间走去,叶景见状只好追上去问他。

“大师兄还没?有出?门吗?”

“没?有。”宣陵道。

“还没?出?门?”

叶景有些纳闷,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见到过五师妹熬药,然后端走,结果过来一看,这都没?动静。

叶景越想越心惊,“大师兄这么久没?出?屋,也没?半点动静,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宣陵冷冷斜他一眼,“乌鸦嘴。”

“不?是我胡说?八道,我看五师妹天天煎药送过来,可?大师兄一直没?出?过房间,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说?五师妹每日都送药来?”蓦地,宣陵停下步伐。

叶景点头,“我看着她煎药的,可?二师兄每天早上都找我练剑,我没?空跟着,得了空就过来了。”

宣陵听完脸色大变,转身朝顾雪岭房间大步走去。

叶景见状一惊,忙追上去,“你干什?么,现在不?怕了……”

“砰”的一声,叶景来不?及阻拦,顾雪岭的房门已被踹开,里头果然如宣陵所料,根本无人。

宣陵脸色黑沉如墨,原来他守了多日,屋中根本无人!

叶景看清屋中无人,也很是错愕:“大师兄去哪儿了?”

说?着又有点后悔,他们回来这么久,居然都没?问顾雪岭在哪儿!大概就是因?为心虚吧,都不?敢问。

而宣陵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转身出?了院落,气势汹汹。

叶景忙追上去,在他身后问:“喂,你现在是要去杀人吗?”

宣陵面无表情道:“我去问师父。”

叶景一听也对,南宫清本来就让他们去探望顾雪岭的。

“好,我们一块去!”

时隔小半年不?曾回来,天誉城还是一成不?变。市井间热闹非凡,偶有几名修士路过,百姓安居乐业。

顾雪岭在街上逛了一圈,便如自己跟牧雨交待那般,晃晃悠悠进了承坤门,这回承坤门的弟子自是殷勤地将他引进去,奉为座上宾。

热茶很快上了,没?等?多久,蒋二门主也匆忙跑过来了。

一进屋,语气就很不?耐烦。

“你怎么下山来了!知不?知道不?听医嘱的人会死的很早的!”

顾雪岭悠悠捧着茶盏,抿了口热茶,才说?:“我已经好了。”

“谁说?你好了?”蒋二瞪眼,不?过见顾雪岭气色的确不?错,他在对面坐下,说?道:“手伸出?来。”

顾雪岭不?气也不?急,听话地伸手过去。

蒋二诊过脉,挑眉看向顾雪岭,“还真好了不?少。”

顾雪岭扬起嘴角,“当然了。”

“不?过药还是得吃,正好,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蒋二都不?等?人说?话,直接拿出?纸笔开药方。

顾雪岭笑容一滞,搁下茶盏道:“就不?能换成丹药吗?”想起那些奇苦无比的汤药,顾雪岭就很想吐。

蒋二自顾自写着药方,一边无情地说?:“不?行。你体内还有丹毒淤积,不?可?再?多服用丹药。”

顾雪岭只好作罢,他现在反抗了,回头在南宫清面前,蒋二还是会说?,他也纳闷如今局势怎就变成这样?了?蒋二还能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顾雪岭不?由纳闷道:“你们医修是不?是脾气都特别差?”

蒋二抬头看他,“谁脾气差?”

顾雪岭摇摇头,在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推到蒋二面前来。

蒋二面露困惑,“给我的?”

顾雪岭点头。

蒋二便搁下笔拿起锦囊,打开一看,脸更黑了,“断魂丹?你怎么还带着这东西?你一直都带着?怎么我之前都没?看到?你藏哪儿了?”

“枕下。”顾雪岭如实?道。

“你不?要命了?”蒋二怒而拍桌,“我就说?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风寒治了那么久都不?见好,原来是你不?想活了!你忘了断魂丹是什?么东西了?”

顾雪岭掩唇轻咳两声,镇定地挽回自己的颜面道:“我只是忘了扔掉。而且这药还是药老废了不?少功夫炼制而成的,就这么扔了挺可?惜的。”

“所以呢?”蒋二没?好气道:“那你就把药给我了?”

顾雪岭一脸无辜,“你把药还给药老。”

“药老早就离开天誉城了,他老人家向来行踪不?定,我怎么还?”

顾雪岭好奇道:“你怎么不?跟着去?”要是蒋二早跟着走了,他就不?必多喝这半个?多月的苦汤药了。

“我是承坤门的人,总是要回来的。药老这些年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他不?爱带徒弟,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自在逍遥。”蒋二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他小心收起断魂丹,道:“好吧,药我先收着,下回药老来了再?还他。”

顾雪岭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趁他药方未写完,便起身装模作样?地看看外头天色,“看这天色约莫快要下雨了,我还是趁早回山吧。”

“下雨了我门中弟子自会送你回去,别想开溜,药方我也会让人直接给南宫宗主送去的。”蒋二继续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纸药名。

“哎,那黄连少二钱!”顾雪岭看着都觉得嘴里苦。

蒋二哼哼两声,埋头继续写。

顾雪岭有些好笑。

怎么就从沧海回来一趟,他跟蒋二少爷的关系就好起来了呢?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是奇妙。

写着写着,蒋二忽然说?:“你知不?知道方九思?也来了天誉城?”

顾雪岭有些意外,“他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蒋二看向顾雪岭,一脸嫌弃道:“当初是你让我去请方九思?,要早知道是他我才不?去,现在他还天天上门缠着我。”

“还缠着你?”顾雪岭上下打量起蒋二,笑得有些怪异,在对方幽幽瞪来时赶紧捂好上扬的嘴角,却还要打听:“那他为什?么缠着你呀?”

“他说?我生得好看,多来瞧瞧,他也开心。”蒋二说?起这话自己还抖了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可?你说?,这天誉城谁长得最?好看?”

顾雪岭想了下,说?:“是我啊。”

蒋二心口就憋了一口气,“你还要脸吗?”

顾雪岭眨巴眼睛,反问:“那你觉得天誉城里还有谁比我好看?”

蒋二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重?重?搁下笔道:“你也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就好。”

顾雪岭笑了笑,没?表态。

方九思?确实?很有可?能是来找他的,不?过他没?上玄天宗,只是天天烦着蒋二,估计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来了,其中也包括……不?久前,曾雇佣他去沧海保护顾雪岭的雪衣。

不?管方九思?找他有什?么事,顾雪岭目前是不?想见他的。

顾雪岭在承坤门待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天蒙蒙下起雨来,蒋二就派承坤门的人送他回山,也不?等?雨停下,就怕顾雪岭等?着等?着就跑出?去了,还不?如让修为高的弟子护送回去。

因?此,顾雪岭回山这一路,身上白衣是滴水不?沾,到无回宫前时正好雨停,南宫清正着急等?他,送走承坤门的弟子后,才绷着脸训他。

“病还没?好,又到处乱跑。”南宫清气得揪起顾雪岭耳朵。

顾雪岭忙求饶:“师父轻点,我不?敢了,下回出?去一定先跟你说?一声!哎,你快松手,岭儿疼!”

南宫清到底是心疼徒弟的,见他下山逛了一圈回来,还比近日养病时活泼了些,估计是心结已放下,气色也好了许多,这才放心。

结果手一松,顾雪岭便笑嘻嘻地抱住南宫清手臂,“师父,我是自己去瞧病了呢,很乖的,不?信你问蒋二门主,我没?有到处乱走哦。”

“最?好是这样?。”南宫清道:“下回要出?门先跟师父说?一声。”

这也是往常的规矩,顾雪岭下山时都会跟南宫清征求同意。如今顾雪岭听了,终于?发?觉到不?对劲。

“师父,我都二十好几了。”顾雪岭说?着,抬起头问南宫清,“对了,师父,再?过几天,我想下山去看看娘亲,师父能陪我一起去吗?”

那处山涧很是偏僻,却也不?算远,顾雪岭几乎每年都去,南宫清却从来不?会靠近,只在远处等?着,让顾雪岭进去祭拜,且还只是个?衣冠冢。

闻言,南宫清果然顿了一顿,说?道:“等?天晴了岭儿便自己去吧,过几日师父还有事,那地儿也不?远,岭儿若是乐意,叫上宣儿也行。”

又来了。顾雪岭每年只去一次,若他主动提及要多次一回,南宫清便会多加推辞,他好像不?太敢去。

顾雪岭也不?敢多想,也如往常一样?乖巧应道:“其实?我也不?着急的,那我等?师父得了空再?一起去。”

南宫清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二人刚说?一会儿话,殿外匆匆来了人,还没?进门就喊起师父来,这般急切可?是极为少有的表现。

“师父!”

紧跟宣陵身后的还有叶景,只听宣陵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就停了下来,他毫无防备险些撞了上去,幸好堪堪刹住脚,“你怎么了?”

叶景探出?头问,可?一见着顾雪岭,人也跟宣陵一样?呆住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南宫清问。

顾雪岭眉头一皱,淡淡扫了眼二人,便松开南宫清站直。

“师父。”宣陵这才收回视线,朝南宫清拱手行礼。

叶景反应过来,也急忙行礼,主动解释说?:“宗主,我们没?见着大师兄人,还以为大师兄不?见了,想过来跟你打听一下人去哪儿了呢。”

南宫清一听又回头训起顾雪岭,“你看你,下回下山再?急也先给人留句话,省得吓到你几个?师弟。”

宣陵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看着顾雪岭,目光深沉。

顾雪岭心里有点不?舒服,师父怎么能当着两个?坏东西的面训他呢?可?气归气,他想了下,扬唇笑了起来,说?:“我知错了,下回我带个?人去总行了吧?师父,我听说?你早上去看了太渊师叔,师叔身体怎么样?了?”

“比起你可?好多了,你给我记住了,病好之前不?准再?到处乱跑。”

宣陵静静看着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可?见顾雪岭的确脸色苍白,面上愠色便缓和许多,开口道:“大师兄如今不?住在院里了吗?”

顾雪岭讥讽一笑。在南宫清面前,他没?说?出?真相,却也没?办法对他们再?有多好,可?至少现在不?能让南宫清看出?来,他说?:“不?住了。”

“为什?么?”宣陵看着他问,难道就因?为他住在对面?

背对着师父,顾雪岭假笑道:“不?喜欢那里,就不?住了。”

宣陵脸色一白,心口像是哽了一口郁气,窒闷得很。

南宫清以为他们师兄弟在说?笑,便在一旁佯怒地训了顾雪岭一句,“乱讲什?么。”他跟宣陵说?:“前段时间雷雨不?断,屋里潮湿,他又病得有些严重?,先搬到我那去养病了。”

宣陵暗松口气,仍直直看着顾雪岭,“原来如此。”

顾雪岭抿唇笑笑,拉着南宫清道:“师父,我该回去吃药了。”

看着是到了时候,南宫清便利落点头,道:“去吧,喝了药好生歇着。师兄弟叙旧可?以改日,日后时间多着呢,你先回去养好身体。”

听师父如此说?来,宣陵和叶景今天是不?能再?来烦他了。

顾雪岭满意一笑,“我知道了。”

可?顾雪岭满意了,宣陵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但是也只能看着顾雪岭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侧走过。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让他原本以为还有希望的心再?度落空。

从无回宫出?来,不?再?理?会越发?唠叨的叶景,宣陵直接走人了。

秋山夜雨。

空落落的院中,有结界在,花圃避过了风雨的摧残,却冷清如旧,只那东厢房门前亮了一盏灯笼,一袭白衣斜斜靠廊下,无声观雨。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已晚。连屋檐角落处藏着的一只狸花猫都似是熬不?住了,尾巴尖晃啊晃,肉爪子揉揉嘴角,看去像是打了个?哈欠。

倏然间,一道剑气无声袭来,那猫儿却是反应快极了,浑身绒毛炸起,往边上角梁一窜便避开了,可?那道剑气越过它后却化作秋风散去了。

“下来。”宣陵的声音响起,听去如这秋雨般,凉丝丝的。

那狸花猫似乎听得懂人言,瞪大金瞳,却是一动不?动。

“还要再?说?一遍吗?”宣陵侧首,精准找到狸花猫的位置,琥珀眸子眸光冷冷,“我说?,下来。”

狸花猫不?为所动,缓了一缓,还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宣陵缓缓站直,剑气不?要命地渗出?,看狸花猫被剑气的逼迫下,浑身绒毛警惕炸起,他说?:“在人间待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一只猫了?”

作者有话要说:低估了这个文的虐度,还虐到我自己,我要快点更新多更点越过这个砍了_(:зゝ∠)_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