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问:“那你说,已快半年了,断魂丹药效为何迟迟不发作?”

宣陵淡然道:“你想说什?么。”说了这么多,他已猜到叶景察觉出香囊的问题,就在等人问出口。

叶景哂笑?一声,说:“我只问你,你亲手送给师兄的香囊,真的是我放了断魂丹的那只吗?”

这话问的有?些巧妙,宣陵察觉到有异,一时却想不明白。

于是他点了头,“是。”

话音落下,院中杏树后,叶景口中出门在外不回回来太早的顾雪岭捏紧手中香囊,他恍然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连指尖都已全凉透。

顾雪岭缓缓闭上双眸,深吸口气,听去却似隐忍的抽泣一般,声音不轻,恰好惊扰了屋中二人。

“师兄!”叶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面上惊恐万分,略有些过了分,惊呼道:“你何时回来的?”

顾雪岭尚且还隐藏在杏树后,宣陵惊觉回神,只看见泄露出来的一抹雪色衣角,他听叶景这么一喊,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大步流星朝杏树后走去,甚至能看出几分慌张。

顾雪岭没走,正低着头站在杏树后,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他看上去比以往每一刻都要平静,但他手里紧捏着的,是一只被拆开?的香囊。且还就是宣陵适才?议论的香囊。

宣陵见到他的第一眼,整颗心忽地一沉,心知要遭。

“师兄。”宣陵开口,面上镇定,眼里却泄露了几分慌乱。

叶景就在这时追出来,随后惊慌无措地站在身后。

宣陵不去管他,他看着顾雪岭手中的香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希冀,近乎哑声地问:“师兄,刚才?,你都听到了?”

顾雪岭这时却是表里如一的相当平静。他抬起头,微红的眼眸看向二人,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笑?起来还如往常一样,他歪歪头,看去天真又无辜,笑?问:“宣儿在问什么?”

宣陵只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刚才?的话,我可以解释。”

顾雪岭笑?容一顿,之?后慢慢点下头,“好,那解释吧。”

可他这般冷静,却叫宣陵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叶景也是哑然。

“不是要解释吗?”顾雪岭目光略过二人,不知是否错觉,二人竟觉他笑?意里仿佛含着讥讽。

宣陵眉头紧皱起,说:“师兄心里难受,便莫笑?了。”

“我不难受。”顾雪岭笑?意渐浓,眼里的讽刺也不在隐藏,他摊开?手展开?香囊,笑?说:“我只是失望。对于这香囊,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幅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宣陵见他执意要听,索性暗叹一声道:“没有断魂丹。”

顾雪岭笑?容淡去,“没有?”

宣陵点头,刚才?他就打算告知叶景的,现下也不迟,虽说已让顾雪岭撞破了他们曾经对他的谋划。

“大抵半年前,叶景和我寻来了断魂丹,藏入香囊中,意欲阻止你往下修炼。那时我不忍心让你失望,便取出里面的断魂丹。所以师兄,没事的,你还可以继续修炼的。”宣陵伸出手,想拭去他还没溢出眼底的泪,“师兄别怕,没人敢阻拦你修炼。”

顾雪岭避开他的手,看着他重复一遍道:“没有断魂丹?”

宣陵点头,他自己取出来并将断魂丹藏起来的,怎会不清楚?

可下一刻,宣陵那双素日沉静的眼眸倏然间惊愕睁大。

顾雪岭在香囊里取出一枚丹药,双目紧盯宣陵的脸,笑?问:“那宣儿可否告知师兄,这是什么?”

宣陵说不出话,因为他认出那是他数月前藏起来的断魂丹。

丹上有?着一道细微金痕,这是药老取丹出炉时无意中导致,当初去求药,叶景和宣陵都清楚这一点。

分明在数月前,他已将丹药取出,现在却出现在香囊里……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记错,除非,除非是……宣陵忽地回头,睁着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景。

身后一言不发的叶景神色紧张,对上他时很快移开?视线。

猜到自己被人下套,宣陵咬牙瞪叶景一眼,再回头见到顾雪岭面上的冷漠,已全没了刚才?的镇定。

“师兄,我……”

可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仙道首席,此刻也无法为自己辩驳。

顾雪岭静静等了片刻,垂眸道:“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

宣陵心里倒是有千言万语,却也没办法为自己解释一字半句。只能在心中懊悔,他这几天竟完全忽略了叶景!让他与顾雪岭独处,数次出门让他有?机可乘去他屋里偷走丹药,换进顾雪岭身上佩戴的香囊里栽赃……

好一个叶景。宣陵咬牙切齿。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清楚断魂丹的效用,也确认是宣陵明知效用仍将断魂丹赠与他,便轮到下一个了。

顾雪岭面对惴惴不安等待着他的叶景时,面上显然尽是失望,“你终究还是背叛我了。叶景”

叶景眸光闪烁,欲言又止道:“大师兄,我是……”

顾雪岭无意听他解释什?么,他静静将断魂丹放回香囊里,拉紧带子说:“八年前,你害过我一次。

叶景此刻是真的惊到了,“师兄!”

顾雪岭抬头望着他,声音淡淡,讥讽更甚,“你忘了吗,我从九岁就认识你了。你这个人我清楚得很,你给我下药,带我上山,就算是昏迷中,我也记得你抱着我的感觉。”

叶景闻言面露菜色,他从听到八年前三字便知当年之事已暴露,却不知顾雪岭那么早就知道是他。

“我当时不敢确认是你,可你要害我,我又怎会对你心无芥蒂?”顾雪岭看了一眼宣陵,忽觉好笑,“宣陵便是我那时远离你的借口。可谁知道,我竟招来了另一头白眼狼。”

宣陵眉头紧皱,很想反驳顾雪岭的话,更想安慰顾雪岭。别逞强了,分明眼里的苦楚都要溢出来了。

看二人神色俱是惊讶,顾雪岭幽幽笑?道:“我后来跟二师弟旁敲侧击,想让他自己发现此事,二师弟却来找我求情,他说你只是一时糊涂,或是被人蛊惑,想要习得万剑诀罢了,他说他会管教你,他不希望看到你被逐出山门,让太渊师叔难过。”

闻言叶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原来他不知道的时候,顾雪岭和闻弦早已看穿了他,却还是放过了他。

“师兄。”叶景回想起那年的顾雪岭,他那会儿才十五岁,那么小的年纪,他却将他推到妖兽口下,想要他死。顾雪岭那时还很信任自己的,知道真相,他会很失望很难过吧?

叶景不敢再想,那一次冲动出手,足够他后悔一生。

“对不起……”叶景低下头,不敢去看顾雪岭的眼睛,“对不起,岭儿,我这一次还是让你失望了。”

顾雪岭心性纯良,却也固执,黑白分明,能给他一次机会已是不易。叶景心知肚明,自己这次毁掉的是多么重要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他必须这么做。叶景眸光坚定,再抬头时,他对上顾雪岭失望的眼神,艰难而倔强地说:“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岭儿,我是为了玄天宗!”

顾雪岭怔了下,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宣陵眉头拧得很紧,他犹疑地看着叶景,忽地心下一惊。他该不会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吧?

“师兄可知,我,宣陵,和陆微、褚少主他们为何要杀你?”

这话一出,似是印证了宣陵的猜测,宣陵脸色几变,正欲阻止,叶景已斩钉截铁地说:“因为师兄乃天煞孤星,未来灭世的妖魔,为了阻止师兄成长,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你!”

顾雪岭听完沉默须臾,狐疑地看着叶景,“你疯了吗?”

叶景定定望着他道:“我们做了一个几乎一样的梦。”

顾雪岭拧起眉头,神色怪异。

叶景眼底深邃似暗藏着浓烈情意,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说清楚,自己在顾雪岭眼里就是个疯子。

宣陵心一乱,抓住顾雪岭的手道:“师兄,叶景他……”

顾雪岭不带一丝感情推开宣陵,跟叶景说:“你继续说。”他倒要看看,叶景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胡话来。

“我们看到你灭了玄天宗满门,挑了虚仪天,屠了玄女宫赫连家,你大开杀戒,剑下无数冤魂。那时的你,是个扬言要杀尽天下人的魔头。”叶景言之?凿凿,“我们都在怕。这个梦太过真实,它?或许不是梦,而是我们的确重活一回,所以我们都在怕,怕你又变成了魔头,一切重蹈覆辙!”

顾雪岭听完,“说完了?”

叶景道:“他们不会放弃的。你一日不死,他们都不会放心。”

顾雪岭见他眸光清澈不似癫狂,又看向宣陵,宣陵纵使心虚,可在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竟也点了头,他没办法,只能确认叶景所言属实。

叶景凝重道:“师兄,我刚才?所言字字属实,若你不信,我便就此立誓,若我刚才?所言有?一字是假,我现在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叶景当真举手立誓,顾雪岭慢慢接受了他的话,他却觉得……

顾雪岭没忍住笑了,他冷冷嗤笑着,评价道:“荒唐。”

“因为这个梦,你们都要杀我?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二位师弟对我如此不满了……”顾雪岭笑?着,声音渐渐沙哑。他抬手扶住额角,垂眸敛去眼底水光,嘴角无声勾起讥笑,“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们的真心,只因为这一个梦,就都成了假吗?”

顾雪岭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须臾后,顾雪岭轻声一笑?,放下手对着二人,“那你们就来杀我吧。”他往日光彩夺目的眼眸里平静得很,他说:“为了这个可笑的原因,来杀我吧。如果,你们能做得到的话。”

他仿佛已是破罐子破摔,或是明知自己逃不掉,已不想再反抗。又或是,他在挑衅,也在宣战。

头一次,叶景和宣陵都觉得顾雪岭很陌生,也让他们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要超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