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黝黑的俊美青年脸上一僵,“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们真认识?”

顾雪岭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青年,终于发觉他身上有一丝眼熟的痕迹,“你怎么戴着承坤门的东西?”

青年幽幽瞪着顾雪岭,咬牙道:“我?就是承坤门的人。”

顾雪岭闻言一惊,指着对方腰间一枚曾经在现任承坤门门主蒋坤身上见过的青玉玦,不可思议道:“这是蒋门主的玉珏,莫非你是……”

青年被顾雪岭这般专注盯了半晌,耳尖不由自主泛起一抹难以叫人看清的绯红,故意装着粗声粗气道:“你顾大师兄可算想起来了吗……”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顾雪岭快速打断对面青年怨气颇重的话,笑嘻嘻地看着他,问:“这位道友,你到底是承坤门的哪位呀?”

顾雪岭对自己的修为的认知都被南宫清蒙蔽,直至筑基后,他才感觉到修为不同的人气息也不同,于是看出对方与自己同是筑基期。而青年身上带着一股清润的气息,好似绵延不绝的草木生机,应是位木灵根医修。

一通百通,顾雪岭本就对各类气息十分敏感,一旦琢磨清楚气息与修为、乃至灵根的联系,往后便无师自通了,甚至比其他人要更敏锐。

青年瞪着顾雪岭,仿佛与他有仇,气道:“不记得便不记得,谁要跟你叙旧?我?找你是有要事!”

“哦?”顾雪岭眨巴眼睛,笑吟吟的,略有些欠揍地问对方:“那不知蒋二少爷找我是有何要事?是承坤门寻我?有事,还是药老找我有事?”

“你耍我??”对方闻言倏然一惊,随之是满腔怒火,气到完全不知要说什么,却也没有否认他是蒋二,他咬牙道:“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你可是变了很多呢。”

顾雪岭笑着接话。听得对方本就黝黑的脸气到铁青。

纵然对方看上去已有滔天怒火,顾雪岭却是无所?畏惧,他一脸新奇地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的青年,完全没从他身上看出半点少年时矮胖的影子,只除了肤色,还更黑了一点。

不过黑则黑矣,却是相当健康的肤色,且这当年的黑胖子瘦下来了,五官长开了,居然还挺俊!

顾雪岭不禁看着蒋二啧啧惊叹,“没想到啊,你蒋二少爷瘦下来还挺好看的,我?都认不出你来了,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劝你减减肥的。”

蒋二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总之到了顾雪岭面前,他说话动作都十分不自在,哪怕对方是在夸他,蒋二心里有些飘飘然,听完后半句又当即黑了脸,怒瞪着顾雪岭说:“减不减肥关你什么事,又不吃你玄天宗的米饭!”

若是还年少时,顾雪岭总是要反驳几句气气蒋二的,不过现在长大了,顾雪岭心性又不同了。

他只顾着看蒋二的脸,那是一脸不可思议,摇头叹气说:“若早知你瘦下来这般好看,还吃米饭那东西作甚?你哥就不该给你吃那么多。”

“你……”蒋二被人气到几乎窒息,“顾雪岭,你给我?闭嘴!”

顾雪岭抬眸对上他似是燃着熊熊怒火的双眼,眨巴眼睛,看去乖巧又无辜,说的话却能气死人,“你这臭脾气一点也没变,这点不好。”

“顾雪岭!”蒋二咬牙怒斥。

“嗯。”顾雪岭欣然应声,嘴角起,眉眼弯弯狡黠秀美,“若是早知你瘦下来长这样,当年我就答应跟你做朋友了,不过现在也不晚。虽说你以前对我的师弟们很无礼这点不好,我?还是乐意跟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的。”

“……谁稀罕跟你做朋友了!”而且他就是不喜欢顾雪岭那帮师弟怎么了?尤其是那个叶景,狗腿子似的天天绕着顾雪岭转,不烦吗?

蒋二整张黑脸都气红了,红得相当明显,仔细一看,那是羞愤不已。他身上已看不出半点昔日发面馒头似的黑胖子的模样,似脱胎换骨般,说不上挺拔健壮,高瘦的身板透着几分文秀温雅,跟他这暴脾气不太符合。

其实蒋二平日里脾气也不是这般焦躁,跟人说上一两句话就要生气上火,实在是他和顾雪岭之间有过太多不美好的记忆,让他耿耿于怀。

往日嫌他丑陋拒绝跟他做朋友,现在见他好看了又主动来结交……

“肤浅至极!”蒋二由心嗤道。

“我?便是如此肤浅啊。”顾雪岭笑着摇头,“说来我快八年没见你了,自从那回你们承坤门出事后,听你哥说你出外学艺去了,我?还不信。”

因为七年前那回承坤门出事,玄天宗暗中相助,蒋二他哥蒋坤醒来重新整顿承坤门后念着恩情,这些年跟玄天宗亲厚不少,多了不少来往。

不过往后每一年顾雪岭下山玩时,却没再见到蒋二了。

一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毕竟这发小每回他下山都会故意跑来别别扭扭地炫耀或是嘲讽一番。

蒋二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说:“我?爹与药老是至交,那年得知我爹出事时药老远在平洲,直到青阳宫的人带走胡竞后才赶来,见我?有一木灵根,便授我?医修一道,左右医丹不分家,药老有心帮扶,我?便随他走了。”

当时因为修为差吃了不少亏,才有了后来的性情大变发愤图强。

蒋二说着,有些扭捏地看了看顾雪岭,“我?与药老这次路过南域,是被沧海掌门请来帮人医治的,没想到来之前就听到处有人说你顾雪岭深藏不露,仅凭练气九层破格参赛,还拿下青云榜筑基期前十五,你可真是了不起。”话末,他面上很是狐疑。

顾雪岭笑着摆手。“过奖了,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你真当我?在夸你?听不出来我在怀疑你作弊吗?”蒋二一旦跟顾雪岭对上,便是这般别扭。

顾雪岭早也发觉了,却是全然不在意,有来有往,他感慨道:“你运气也不错,当了药老的弟子。”

其实还不算药老的弟子,蒋二还未正式入门,药老也没说要收他为徒,仅仅只是传授他医修一道。

蒋二恍然回神,他好像又把正事给忘了,他皱了皱眉头,朝顾雪岭看去,还没说话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眼底看去很是真诚。

这家伙,长大后好像比以前可爱多了。不过还是那么惹人烦。

蒋二板起脸,朝顾雪岭伸出手,二话不说摘下他的香囊。

顾雪岭见状怔了下,而后忙去抢,“你作甚抢我东西?”

蒋二边掰他的手,面色古怪地问:“这东西是你师弟送的?”

是这样没错,宣陵前段时间送他的呢。顾雪岭点点头。他还以为蒋二学乖了,不会跟少时那样嚣张跋扈且蠢了,谁知他敢抢自己东西!

“那就对了。”蒋二说着,推开顾雪岭的手把香囊拿走。

顾雪岭脸上一冷,扯他衣袖说:“蒋萧潇,快把东西还我?!”

忽然被叫住名字的蒋二面色一僵,有点开心,原来这家伙还记得他名字的。他轻咳一声掩去喜色,边躲边说:“我?是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顾雪岭死活不松开他,伸出手说:“先把东西还我?再说。”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这个香囊,蒋二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顾雪岭,“这东西能害死你,你还要吗?”

顾雪岭一愣,“哈?”

蒋二没说话,直接拆开香囊。

顾雪岭赶紧伸手去扒拉,差点要跳起来,“谁让你弄坏我的香囊了!”这可是宣儿送他的礼物!

蒋二背对着顾雪岭由他折腾,自顾自将里头一堆干草香料全倒在手心,一颗滚圆丹药赫然混在其中,不过小指盖大小,却是香气浓郁。

顾雪岭佩戴了这只香囊好几个月,自然认得这股清淡素雅而经久不散的气味。他没再抢香囊,呆怔看着那丹药,香囊里怎会有丹药?

蒋二拈起丹药至鼻尖轻嗅片刻,随后面色一寒,举起丹药告知顾雪岭:“这是断魂丹,药老前几年寻着一古方,特炼出这一枚断魂丹,此药毒性极强,无需服用,只需佩戴在身边一段时间便可斩断灵脉,毁人丹田!”因在药老身边待了几年,亲眼看这丹药出炉,蒋二将?这药的气味记得很清楚。

顾雪岭闻言彻底呆住,“断魂丹?”

蒋二心说顾雪岭这人刚才还乐吧,待会儿说不定就得哭出来。

不过蒋二也没觉得得意,他解释说:“大抵半年前药老路过天誉城,当时便有两人来求此丹,说是为了应付穷凶极恶之人,见他二人言之凿凿,药老才肯将断魂丹赠与他们。”

“他们?”

顾雪岭还未从宣陵送自己的香囊里发现了断魂丹这种毁人丹田的奇毒中回神,便再次被蒋二震惊。

“当时我认出那二人中有一人是你玄天宗的叶景,还当他们所言是真。”蒋二回忆起自己回来见药老时在门前撞到的玄天宗的少年,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顾雪岭家新收的小师弟宣陵。因为顾雪岭的关系,他不大乐意见玄天宗的人,于是假装路过回避了下,这才在暗处看到那少年等的人是叶景。

“可你这般孱弱的底子用了这药半年,莫说是丹田得毁,从此再也无法修炼,人也得毁了。”恐吓完顾雪岭,见他还呆愣愣没回神,有点可怜的样子,蒋二抿抿嘴,改口说:“估计是你命不该绝,我?和药老来这就碰上你,一闻到断魂丹这气味我就认出药了。”

其实这几天随药老在沧海帮忙医治秘境中受伤的弟子,蒋二早就听说过顾雪岭也在这里,甚至从他院前路过很多次,却都是过门不入。

也就在刚才,他路过无嗔法师院前,与顾雪岭险些擦身而过,便敏锐地嗅到了那一缕断魂丹的气息。

顾雪岭定定看了那断魂丹许久,末了失神地拿过丹药,二指黏了捻,似是还不相信,想要确认一下,轻声询问:“这真的是断魂丹?”

“这就是断魂丹!”

实则蒋二很想狂摇顾雪岭肩膀,叫他清醒一点,别再发呆了。

蒋二忍了忍,又说:“我?很早前就跟你说过的,秋离山兽潮那回我?是冤枉的,不是叶景就是你其他师弟要害你,让你早做提防,现在你看看,他都将断魂丹塞给你了,你这次总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吧?上回肯定也是他要害你!”秋离山兽潮时,将?顾雪岭迷昏带到妖兽口下的人绝不是他!

这冤屈蒋二足足忍了八年,今日才有机会为自己澄清,自然也厌恶极了最有可能陷害他的叶景。

可顾雪岭却说:“不是他。”他此刻双眸盯着手中断魂丹,面上的呆怔与错愕渐渐变作冷静,相当反常。

“你还不信我?”蒋二不知他话里深意,顿时瞪大眼睛,“证据就在眼前,你还不信我?那你跟我?说说他叶景为何要送你藏了断魂丹的香囊?”

“我?说了不是他。”顾雪岭非常肯定,声音轻得,就像呼吸不上来一般。送他香囊的不是叶景,而是他最偏宠最信任的小师弟,宣陵。

那日宣陵送他香囊时犹豫了几许,原来竟是因暗藏断魂丹吗?

从最初的震惊呆愣到此刻诡异的平静,蒋二完全看不出来顾雪岭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见顾雪岭静静地将香料和丹药一一塞回香囊。

“你就这么信任他?叶景他可是要害你啊!”蒋二满脸不可置信,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顾雪岭,你是不是疯了?叶景他还要杀你啊!”

顾雪岭没再说话,适才轻松的氛围一下凝到了冰点,他低着头一点点地将香囊恢复原状,极其认真与小心,看得让蒋二竟有些毛骨悚然。

“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我?当年真的是冤枉的。”蒋二下意识脱口而出,隐隐有些不安,见顾雪岭一直默不作声低着头,忽然问:“你真哭了?”刚才他就是想想,没真的想吓哭顾雪岭来着,这家伙越长大胆子还越小了?

顾雪岭缓缓抬眸,哭倒是没哭,不过情绪明显低落不少,眼眸黑沉如墨。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回去问清楚……也许,只是不巧拿错了呢?

“哎,你师弟回来了!”

蒋二原本便忐忑不安,尤其是见着远处走来一个白衣少年,心虚得忙拉着顾雪岭往院墙拐角后躲去。

顾雪岭心里藏着事,有些失神,猝不及防被他拎走了。

于是宣陵进去时,门前并无一人,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眼。

刚才看到门前有人,像是他师兄,怎么过来了人就不见了?

这时顾雪岭就站在宣陵不远处,蒋二心虚得厉害,抓住他手臂不说还捂住他嘴巴,幸而顾雪岭也很配合,安安静静地看着宣陵进了门,一点没有反抗,等蒋二反应过来,也被他这样的安静吓得背后一凉,赶紧将?人松开。

“你没事吧?”蒋二有些小心地问。他这安静得太可怕了。

顾雪岭捏着手里的香囊,一言不发越过他朝院门走去。

蒋二见顾雪岭面色冷淡,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黑沉沉得有些阴冷,又不敢追进院中,他那两个师弟还在,便止步院门前没敢跟上去。

他不过就是说出真相而已,想还自己一个清白罢了,应该不会闹出事吧?那两贼小子敢动顾雪岭吗?好歹也是他们大师兄啊……蒋二看着顾雪岭进院,惴惴不安揪紧了衣袖。

顾雪岭走得很急,连一句话都没跟蒋二解释,一见到宣陵出现,他面上是平静,心里极力隐忍的情绪却于瞬间爆发,一时冲动便想追上来找他解释……虽说这可能是个误会,可一想到他小师弟可能要毁他丹田……

顾雪岭深吸口气,平复下满心焦虑,才踏入院门。不过他的脚步很轻,甚至敛了气息。他忽然失去了所?有自信,以及对所?有人的信任。

院中。

叶景本就是在装病,顾雪岭不在,他便阳奉阴违地下床活动,这时听见隔壁顾雪岭那屋传来开门的动静,他便懒洋洋地说道:“师兄出门去了,无嗔法师找他有事,过会儿他还会去寻池乐告辞,不会回来得太早。”

于是衣上多了几道剑痕,颇为狼狈的少年自隔壁屋走出来,带着一身还未收敛的剑气走进叶景屋里。

“天音寺的无嗔法师?”

“去见陆微了?”叶景答非所?问,悠然坐在桌边煮茶。

丝丝缕缕温热雾气随风飘至窗外,茶香袅袅,萦绕鼻间。

顾雪岭进院时,听见的便是这一句,他脚步一顿。陆微这个名字,他听过,似乎与宣陵有些关系。

房门大开,宣陵背对着门,他面前的叶景则恰好斜对着门外那株枝繁叶茂的杏树,隐约间,似见着树荫下略过一道白影,又像是错觉。

叶景微眯起双眸,意味深长地一笑,“陆微要杀师兄,你身为好友,却背叛他,他很生气吧?”

顾雪岭靠在树干后,闻言倏然睁大双眸,微微侧首。

他竟不知自己何时招惹来那位太清宫首徒的仇怨。

宣陵不欲回答叶景,只问他:“无嗔找师兄作甚?”

“被陆微打了一顿吧?看你衣服都破了。”叶景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同样没回答宣陵,“想来应该是没谈妥,陆微会想杀了你吧?”

陆微想不想杀他,宣陵说不准。他是跟陆微打了一架,然后自觉自讨没趣,就告辞走人了。不过叶景现在显然是在嘲讽他,宣陵看得清楚。

可他叶景,怎么还好意思顶着几尺厚的脸皮来嘲讽他?

宣陵淡淡瞥他一眼,“不说我走了。”

叶景挑起眉梢,猜道:“肯定是不欢而散罢,不过陆微没跟你算账,我?这边,你不打算给我?个交待吗?”

宣陵淡然如初,“什么交待?”

叶景轻声一笑,扶着桌一站起来,面上讥讽的笑容缓缓淡去,一字一顿地道:“断魂丹。莫忘了,我?们将藏了断魂丹的香囊给了师兄。”

这话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中设有结界,声音是传不到院子外头去,可恰好能让隐匿在树后的顾雪岭听到,且听得清清楚楚。连在等待宣陵回答时,他也能将自己胸膛下扑通扑通的,急促的心跳声数清。

连手里曾经珍视的香囊已被自己捏得皱巴巴,他都不曾察觉。

而屋中,宣陵倒也利落,很快便回答叶景道:“是,我?给了。”

竟是得到了确认。顾雪岭心下一沉,将?下唇咬出一个深深的白印。他也想忍着,可心底涌上的满满的委屈却让他鼻子一酸,眼眶悄然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先摸摸大师兄,柠檬精要使坏了_(:зゝ∠)_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