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岭提着食盒进屋,将风雪关在门外,只是短短一段路,兔毛大氅上便披了厚厚一层白雪。

屋子里烧着火盆,暖和得很。

顾雪岭除下大氅拍去衣上雪花,冻得泛红的手将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出来,也不怕烫着自己,捧着药碗便端到床边,吸着气放到床边茶几上,一脸关切道:“宣儿可好些了?”

宣陵躺在自己才搬进了不到一天的屋子里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说话都没力气,他刚醒来,双眼放空看着帐顶,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雪岭还是很关心小师弟的,他晕过去后便立刻跑去找南宫清救命,其实宣陵伤得不算严重,但也不轻,必须卧床休养,修炼也要停一停。

不过也快过年了,顾雪岭以为可以让小师弟多休息几日。

关于宣陵为何会在他房间里摔个半死,宣陵没醒之前,顾雪岭就已经找到了原因,他告诉了南宫清青阳宫少主送来那块玉佩的问题。

南宫清当时就黑了脸,问清楚玉佩被他扔到窗外后,他冒着风雪在雪地里找了半天,之后还不放心地在他屋里检查许久,就怕还有阵法残留,甚至让顾雪岭暂时搬到他屋里住。他也来不及训斥顾雪岭为何不早将事情告知他,已经冷着脸去查那块碎玉了。

宣陵刚醒过来时,顾雪岭怕他多想,粗略说明了一下原因,便跑去将小厨房里温好的药端过来,这会儿送了过来,心疼道:“宣儿,快喝药吧。”

宣陵那双琥珀眸子轻轻眨了眨,别有深意地看着顾雪岭。

顾雪岭以为他吓坏了,赶紧说:“宣儿放心,师父说了,我房间里没有鬼怪,是青阳宫少主送来那块玉佩有问题,所以你才会被受伤。”

宣陵默默看了他半晌,“……当真?”

顾雪岭点头,指尖探了探药碗,天冷得很,刚刚还滚烫的汤药,从食盒里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凉了不少。

“我们玄天宗跟青阳宫从未交恶,可青阳宫那个少主居然借口倾慕我,在那玉佩上做手脚,上回害我不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小师弟你就受伤了。”顾雪岭皱起眉头,“倾慕我是假,想害我玄天宗才是真。没想到青阳宫那么大的宗门居然这么卑鄙,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针对我们。”

宣陵朝他看过来,“什么事情?”

“没事,你先喝药。”顾雪岭现在不大想说,看着药不那么烫了,他扶着宣陵坐起来,重又端起药碗,“你伤得不算太严重,但师父说了,你得在床上休养半个月。也不知那玉佩藏了什么东西,居然还伤及肺腑了。”

顾雪岭用勺子舀起黑褐色的腥臭药汁,一脸心疼,“为了给你疗伤师父用了不少上品灵药,可浪费了,要是卖出去了话能赚更多灵石呢。”

宣陵好一阵无言,幽幽地看着他,要不是他手脚无力,他都想揍顾雪岭一顿,但那是不可能的。起码在他成婴之前,都伤不到顾雪岭。

勺子送到嘴边,宣陵也只能张嘴,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药碗见了底,顾雪岭扶着宣陵躺回去,还是一脸心疼。

既心疼那些灵药,也心疼小师弟,便埋怨了许久那位青阳宫少主。

宣陵静静听着不反驳,很快药效上来,沉沉睡了过去。

顾雪岭叹了口气,给宣陵掖好被子起身走人,他现在搬到南宫清房间里,回去时南宫清也在。

南宫清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几瓣碎玉出神。

“师父。”顾雪岭也看了看那几瓣碎玉,凤纹早已破碎,玉佩上阵法残余的灵气也消散殆尽了,他好奇道:“这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这块玉佩伤到了宣陵了。

顾雪岭当时就在屋里,他又没动手,宣陵总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吧?顾雪岭认定就是这玉佩伤的人。上回他就见到玉佩里跑出来一个影子,约莫是操控玉佩阵法那个人的分|身。

南宫清也查到了这些,他的脸色有些铁青,玉佩经过他的手送到顾雪岭手上,结果还是出事了,还伤了他的两个徒弟,他不可能不恼怒。

青阳宫好狠,南宫清自认从未得罪过青阳宫,却遭到他们的黑手。

南宫清心里憋着一口气,按着额角道:“没事。玉佩上的阵法已经散了,青阳宫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但这笔账他南宫清也记下了。

顾雪岭点点头,见南宫清神色疲惫,眼底还隐藏着几分后怕,他便熟练地揉按起南宫清的太阳穴,安慰道:“师父不怕,岭儿没事。”

南宫清满心的沉重被这句话冲散,好笑道:“师父没怕。”

顾雪岭笑笑没说话。

师父就是硬撑着罢了,他跟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师父也不是那么强大的人。

片刻后,南宫清的头疼缓解了些,便拉开了顾雪岭的手,却眼尖发现顾雪岭脖子上的挂坠没了,脸色徒然一沉,“岭儿,护身符呢?”

“这个啊。”顾雪岭急忙在袖子里拿出那只神兽眼珠,“刚才绳子断了。师父放心,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呢。”

南宫清这才松了口气,接过神兽眼珠,两三下便拆了挂绳,在储物戒中翻出新的挂绳系上。

“记得就好。你也知道,看不惯咱们玄天宗的人太多了,你一定要随身带着护身符,师父才放心。”

顾雪岭乖乖点头,他要是不答应,师父得念叨半天。

南宫清手巧,他并非剑修,而是炼器师,宗门大部分花销全靠他个人炼器的收入支撑。他没一会儿便穿好了挂绳,让顾雪岭低头,亲自给他挂上去。顾雪岭知道师父心情不好,于是这会儿格外乖巧,“岭儿知道。”

南宫清点点头,却又皱起眉头,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瓶,踟蹰须臾,还是递到顾雪岭手心。“岭儿刚刚晋级练气二层,想来先前师父给你吃的药是有用的,不过上次的丹药只有一颗,这些药效用是差了些,却也聊胜于无。岭儿,你若还想修炼便拿着这药,每三月服一粒,对你身体好的。”

顾雪岭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喜道:“谢谢师父!”

从九岁起,南宫清就知道顾雪岭已经引气入体了,那时便是练气一层,直到不久前,也还是练气一层。多年来师父从不让他验灵根,验出四灵根前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开始修炼的缘故,在之后他才知道是自己根骨不好,想来师父也是早就知道了,怕他伤心才会一直瞒着他,跟他说修炼不着急。

而现在,顾雪岭刚涨了修为,因为不久前才吃过师父给的药,南宫清的话他是深信不疑,认定是那药的功效,现在能拿到差一些的药也很高兴。

若是这药能助他修炼,他也不想要什么天下第一,只要能活到师父重振宗门的目的达成就好了。想着,顾雪岭更是如获珍宝般捧着那瓶丹药。

南宫清眼神闪烁了下,“岭儿开心就好,师父只要岭儿好好的。”顿了下,他催道:“快吃药吧。”

顾雪岭点头,毫不犹豫服下一粒丹药。这丹药的功效果然不比上回的,小小的一粒,服下后没什么感觉,还有点甜。顾雪岭等了片刻,终于感受着体内多了一股很是轻微的灵气,正欣喜不已地要告诉师父时,却见南宫清神色古怪,又似是有些紧张。

“师父。”顾雪岭笑不出来了,担心道:“师父怎么了?”

南宫清摇头,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可到底笑不出来,他忽然伸手将顾雪岭抱在怀里。顾雪岭茫然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师父情绪很是低落,也不知道是怎么。只听南宫清哑声说:“岭儿,答应师父一件事可好?”

顾雪岭从未见过南宫清这样低声下气的态度,甚至还带着祈求,他心下一颤,忙点头道:“师父别急,你让岭儿做什么岭儿都会听话的。”

南宫清沉默须臾,才跟他说:“师父不用岭儿做什么,只是若是师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岭儿不要生气,也不要离开师父,可以吗?”

这话怪怪的,顾雪岭从来不认为师父会对不起他,他只知道师父现在很不开心,需要他哄。就跟小时候一样……玄天宗岌岌可危,数次濒临崩溃之时,南宫清私底下总会这样情绪低落。在外他是玄天宗的宗主,苦苦支撑玄天宗多年,可私下他也很累,他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强大和镇定。

那时候,师父只有在他面前可以示弱,他也只有师父。

顾雪岭拍着南宫清后背,哄道:“师父不怕,岭儿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岭儿还要赖着师父一辈子呢。”

南宫清没再说话,似乎情绪稳定些了。顾雪岭便默默将这笔账记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青阳宫少主身上。偷窥他也就罢了,伤他家小师弟,还害他师父伤心害怕,罪不可恕!

南宫清检查数次顾雪岭的房间,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加固了他房里的阵法,才让他搬回自己的房间。

再过七八天就是新年。这原本是山下普通百姓才会过的节日。

修真无岁月,一个闭关就是五年十年,多半修士不会在意这些节日。可玄天宗早已不是当年天下第一宗门,当年大乱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玄天宗里只剩下几个人,他们像家人一样抱团生活在一起,谁也不愿离开,于他们而言,新年也是个团圆的日子。

但不巧的是宣陵病了,顾雪岭也病了。

宣陵的伤可以说是青阳宫的人所害,而顾雪岭,他那天吃了南宫清给的药,第二天晚上才有了反应。

就如上回那样半夜被丹田疼醒,连着好几天都浑身乏力。

有过上次的经验,顾雪岭也相信这次疼过之后根骨会更好。

到了新年这一天,宣陵勉强可以下床了,顾雪岭也休息好了,恢复了活力,二人换上新衣,顾雪岭便高高兴兴地扶着宣陵去吃团圆饭。

玄天宗内门的人实在不多,南宫清师徒三人,太渊无极和闻弦师徒二人,出门已久的钟长老也回来了,加上他的徒弟崔羽、南长老和刚在后山历练回来已经筑基的五师妹师徒,总共也才九个人,刚好坐了一桌。

其余人要么在后山思过,要么因病在小楼里静养,要么回家去了,还有一个不能回来的萧师叔。

顾雪岭跟云鹊儿要到了好几个红包,才乐颠颠地坐下吃饭,顾雪岭还给宣陵也塞了一份。

宣陵别扭地收下了。这个玄天宗,真是一点都不像修道的仙门。

其实宣陵不知道,在十几年前,玄天宗曾经整个宗门上下少到只有四个人,早没了那些规矩。其实严格来说是三个人,南宫清师徒二人和南师叔,萧珩因为很多原因并不能回来。

这一桌上认真吃年夜饭的人大抵只有顾雪岭和宣陵了,一个是每天三顿一顿不能少,一个是喝了好几天药给饿的,其余人都早已辟谷。

吃过年夜饭,南宫清说可以放宣陵出去放风半个时辰。

顾雪岭便开心地拽着宣陵到山门前,那里视野辽阔,可以看到山下的烟花,小孩子都喜欢。

但对于宣陵而言,还不如早点回床上睡觉,休养好了才能好好修炼,也才能尽快达到元婴期,在那之前,他根本就没能力伤到顾雪岭。可最后人还是被顾雪岭拉到山门前吹风。

这两天没有下雪,入了夜,星空和雪光相衬美到了极致。山下天誉城中的天幕上空偶尔炸起一朵朵金花,连山上的清冷都被驱散了几分。

宣陵抱着双膝坐在百层石阶上,戴着红艳艳的小毡帽,衬得一张脸越发的惨白,真的非常可怜无助。

“先前在承坤门,我不是跟你说过回头有事要告诉你吗?”顾雪岭有点忐忑地看着小师弟,“事关我们玄天宗,其实我觉得宣儿也该知道了。”

宣陵恍然回神,缓慢地将视线从烟花转到顾雪岭脸上。他堂堂仙道首席,曾经也任过天道盟主,怎么可能会因为看人间的烟花走神呢?

顾雪岭轻咳一声,因为小师弟的眼神太清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了那么久,还是不得不说。

“我要说的是咱们玄天宗的秘密,不过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的。咱们玄天宗仇人不少,不仅仅是为了内门的两部独门法诀,还有其他原因。”

宣陵耳尖一抖,“什么?”

“这也是玄天宗没落的原因。”顾雪岭摸摸鼻尖,快速而小声地道:“我们的师叔祖,也就是前任宗主凌云霄,他涉嫌勾结魔子屠杀同道。”

宣陵愣了下,刚才风太大了他没听清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