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说大不大,却也不小,空气中飘着一股药香,门前立着一个青铜鼎,里头空荡荡的并无什么摆设,想来承坤门主不会将自己的炼丹炉放在这里。顾雪岭端着烛台朝深处走去,幽暗火光将他的影子模糊映在墙上,移动着,随着火光到了角落处。

墙边立着唯一一个架子上,上面没有什么摆件,于是眼前那一尺高的净水玉瓶便变得格外显眼。

顾雪岭伸手过去,试图转了转。

细微而怪异的声响顷刻间在炼丹房中响起,似是机关启动,轮齿转动的声音,墙边高大的柜子慢慢移开,露出一个幽黑神秘的密道。

顾雪岭眼里有些得意,火光移动进了密道,炼丹房重又昏暗下来,一道黑影无声略过,稍纵即逝。

炼丹房中那一缕微弱的火光消失,宣陵猜不准里面怎么了,正要进去看看,却没想到胡竞先回来了。

“这不是玄天宗的小师弟吗。”胡竞看向宣陵身后的炼丹房,嘴角缓缓勾起一缕狠戾,“顾道友也在吗?”

宣陵握紧止戈剑,小小的身板拦在门前,眉头紧锁。他此刻神色凝重,却不见先前的半分胆怯。

胡竞便已确认自己被骗了,不得不暗道一声果然不能小看玄天宗的人。他见屋中并无烛火,却还是不放心朝屋里走去。宣陵瘦小的身板却拦在他面前,如泰山般不可撼动。

“让开!”胡竞低斥。

宣陵心知顾雪岭在找解药,也是为了救人,他就算也想杀顾雪岭,却不会在这时让他出事。

缄默中,二尺多长的剑锋铮然在雪地上闪过一道寒光。

顾雪岭进了密道,不过十来步,密道即变得开阔起来,现出一个偌大的密室,四角镶嵌着灵珠,亮如白昼,中间布着一个偌大的阵法,浮空中悬着大大小小的玉盒,顾雪岭猜这个密室约莫是用于储藏灵草灵药的。

阵法中心的浮台上两件东西格外显眼。一个灵光溢彩的琉璃瓶,瓶中赫然是一颗雪色丹药,与之存放在一处的,是一枚深红泛黑的珠子。

刚才胡竞来这里,磨蹭了一段时间,炼丹房里应该什么都没有,那他应该是把解药放在这里了。

顾雪岭看看浮台上的琉璃瓶,又抬头看向空中大大小小的玉盒,决定先看看那琉璃瓶里的丹药再说。他小心翼翼进了阵法,直到到了阵法中心上时,阵法仍旧没有什么异动,他才暗松口气,手伸向浮台上的琉璃瓶。

可手都碰到琉璃瓶了,又忍不住转移到那枚红黑的珠子上。

顾雪岭越是靠近,心跳便越快,无端有些紧张。

那枚色珠子不时闪过血光,红黑交错,往深里看,他竟恍惚失神,不自觉间指尖便触及那枚珠子。

顾雪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这枚珠子,他就这样鬼使神差捡起了这枚珠子,可还未拿到眼前来,一道剑气兀地出现,直射他指尖的珠子。

顾雪岭瞬间回神闪身避开,他并非对危险毫无反应,相反,他对真正的危险感知十分敏感。

珠子无声掉在地上,不见破碎,只是血光黯淡了几分,随之咻咻的破风声响起,两道银光不知从哪个角落飞窜而出,直指顾雪岭门面。

顾雪岭惊觉这是防护阵法被启动了,还未来得及躲,一只手便将他拉开,两支锋利的箭矢最终落到地上,化作灵气逸散,随之阵法开始启动,顾雪岭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便被那只手握住,像拎鸡崽似的拎出阵法之外。

脱离危险,脚踩到地面的感觉十分真实,顾雪岭呆呆眨了眨眼睛,满脸喜色地回头,“师叔!”

白日里刚给他送过醒酒汤的林宜的师兄‘林淮生’眉头紧皱,又茫然地问:“这也能认出来?”

顾雪岭一脸新奇地看着他的脸,“我认得师叔的剑气!”而且品到醒酒汤里的黄连苦味时,他就知道玄天宗一定有人在承坤门里,若林淮生是他那位师叔假扮的话,也就能理解林淮生为何要杀自己人救出那些长老了。

‘林淮生’眼神无奈,那张脸便在顾雪岭的注视下瞬间变了模样,还是那身承坤门的绿衣,脸上是全新的一副年轻清俊的面容。顾雪岭眼里迸出满满的惊喜,亮晶晶地看着萧珩。

“萧师叔!”

刚才不见这般激动,萧珩抬手捏捏他脸颊,因为手感不错,他故意板着的脸上也泄露了几分喜色,“胆子不小,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敢来。”

顾雪岭无辜道:“师父同意我下山,七师弟敢告诉我承坤门的事,就说明山下本无太大的危险,我自然敢来了。”萧师叔已是多年不回宗门了,顾雪岭见了他自然是高兴的,但也很困惑,“师叔刚才为何打我?”

“岭儿这般乖巧可人,师叔怎么会打你呢?”萧珩面露嫌恶,瞥向阵法中安静躺在地上的那枚黑红珠子,“那东西是胡竞带回来的,听说是林宜她爹留下的法宝,是枚沾了魔血的舍利子,魔性得很,可不能碰。”

顾雪岭心道难怪刚才他一看见这枚舍利子,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就伸手去拿,想想还有些后怕。他问清楚后也不敢再看那东西了,赶紧移开视线,问萧珩道:“师叔,你怎么回来了也不上山?”

萧珩却不正面回答,只看着顾雪岭道:“才三年没见,岭儿都长这么高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师叔刚看到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听师兄说你前段时间心情不好,师叔特意托人给你带了礼物,岭儿喜不喜欢?”

萧珩是前任宗主的弟子,也是南宫清的师弟,但他不常在玄天宗,顾雪岭在玄天宗长大,跟他相处时日也不长,不过却很喜欢这位小师叔。听闻有礼物,顾雪岭惊喜道:“什么礼物?”

萧珩啧了一声,提醒道:“师叔特意在流云阁给岭儿定制的流仙裙啊。师叔常年见不到岭儿,实在挂念得很,偏偏岭儿的画像又是千金难求,我只好托你四师兄帮我画一幅了。那裙子我看落月宗的那位天榜第一美人穿着挺好看的,岭儿穿了一定更好看。”

顾雪岭笑容僵住,一言难尽地看着萧珩。看来他是错怪叶景了。小师叔真是老不正经。

萧珩颇为不解地嘀咕道:“不过叶景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因为他画不成啊。顾雪岭暗暗撇嘴,不知小师叔这个喜欢将他打扮成小姑娘的喜好何时能改一改,他急忙转移话题。“再过些天就要过年了,师叔跟我们一起回山好不好?”

萧珩摇头,“不必。我已给师兄传了信,刚好发现承坤门有古怪进来看看罢了,过段时间就走。”

顾雪岭扁扁嘴,一脸失望。

萧珩抬手揉他脑袋,“师叔得罪人多,万一那些人大过年的跑上玄天宗坏岭儿的兴致就不好了。”

顾雪岭神色凝重。

其实不是萧珩得罪了什么人,他也的确不好回玄天宗,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得从他师父说起。

天道盟都说他师父,也就是前任宗主与天魔宗那位天生魔子的少主勾结,也连累了整个玄天宗。

萧珩和南宫清并非同一师门,故而师父的罪过,萧珩全背了。从萧珩的师父畏罪自戕后,玄天宗开始没落,萧珩不想不连累宗门,也鲜少回山了。

顾雪岭知道根本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玄天宗的错,可很多事情不是他能解决的,尤其还是现在的他。

看出顾雪岭不高兴,萧珩一脸知错的表情,将什么东西塞到顾雪岭手里,“师叔会抽空回去看岭儿的。好了,岭儿先带解药出去吧。”

手中正是适才浮台上的琉璃瓶,不知萧珩是怎么趁乱拿到手的。

顾雪岭捏着瓶子,迟疑道:“师叔在说什么解药?”

“岭儿套师叔话是不是?”

话音落下,顾雪岭脸颊便被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倒抽冷气。

萧珩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你师父能让你下山,自然是知道有我在,你七师弟也知道,而且他知道的事情,还不都是我告诉他的?”

“那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师叔怎么扮成那个林淮生的样子?”顾雪岭捂住被掐出红印的右脸,追问道:“师叔为何不直接把胡竞抓起来?”

萧珩的修为比之南宫清和如今的太渊无极,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顾雪岭相信他绝对能拿下胡竞。他又问:“难道胡竞背后还有人?”

萧珩不大想告诉他,“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做什么?”

顾雪岭愣了一愣,随后拉住萧珩衣袖,轻轻一晃,嗓音软糯甜腻,还带着几分讨好,“小师叔。”

“好好!别撒娇了。”萧珩被喊得心都要软了,没忍住上手揉乱顾雪岭的头发,这才满意地说:“他背后有没有人我不清楚,他带到天誉城的天魔宗余孽没多少人,不过要捉拿天魔宗余孽,我们玄天宗最好还是不要出面。”萧珩说到此处,眼里有些讥讽,“毕竟天道盟有些不知是聋还是瞎的人还认定咱们跟天魔宗有关系。要不是青阳宫的人还没来,怕打草惊蛇吓跑了这帮魔修,我也不会留下盯着他们了。”

顾雪岭点头,看了看萧珩,又问:“那真正的林淮生呢?”

“关起来了。”萧珩说着,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你师父托付,我才不会帮承坤门那帮蠢货。”

顾雪岭十分认同,“就是,不过几个天魔宗余孽就让承坤门大乱了,承坤门的人也太没用了。”

萧珩点点头,跟顾雪岭显然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对承坤门非常瞧不上,他道:“总之你先回去将解药送去救人再说,我前几天传了信,青阳宫的人应当很快会来天誉城,到时候把天魔宗余孽交给他们就完事了。”

“好。”顾雪岭道:“师叔放心。”

“你七师弟早在承坤门外等着了,我一会儿送你出去。”顿了下,萧珩语气平静地补充道:“你放在门外那个小孩跟胡竞打起来了。”

“好……什么!”后半句话吓得顾雪岭倏地瞪大眼睛,师叔不是在开玩笑吧?师弟跟胡竞打起来?!

萧珩摊手,一脸无辜道:“我一路跟你过来,引你去救那些长老,本来打算让你趁乱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谁知道你会跑回来偷药?胡竞为人谨慎至极,他应该很快就猜到自己中计了,我跟你进密室时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那师叔为何不早说?”

顾雪岭调头看了看密室的入口,神色着急就要出去。

萧珩被逗笑了,慢悠悠地在顾雪岭背后道:“我看那小孩挺有气势,胡竞内伤未愈,应该能过上几招。”

顾雪岭回头瞪他,气呼呼道:“可是宣儿才是练气三层!”

“是吗?”萧珩挑眉,有些不信,“可是我看那孩子的架势,还以为他快筑基了呢,哎,岭儿!”

顾雪岭又气又急,调头就跑。小师叔也太冷漠了吧?看见了那么弱小的小师弟被揍也不出手帮忙!就算胡竞受了伤,他也跟蒋鹏一样是金丹期,宣陵怎么可能打得过?顾雪岭急匆匆跑出密室,果然听见炼丹房外有动静。

可炼丹房外很快安静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顾雪岭呼吸一滞,忙推开门,只见到院中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似是面对面持剑对峙。

宣陵的小毡帽掉在雪地里,还被斩成了两半,一颗锃亮的小光头就这样暴露在雪光里,扎眼得很。

顾雪岭眼前一晃,猛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