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岭当真换件衣裳就去了承坤门,趁着天色还早,他带上宣陵瞒着齐云山熟门熟路去了承坤门。

承坤门这个门派在天誉城规模最大,哪怕没有玄天宗的名气,也是有近百名弟子,且还算富裕。

到门前时,宣陵低着头紧跟顾雪岭,没成想顾雪岭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竟然就这么来了承坤门。

万一承坤门真的被天魔宗余孽控制了,他进来岂非羊入虎口?但来都来了,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宣陵看着面前那一片云纹衣摆,颇有些无言。

顾雪岭向来只穿白衣,一个颜色穿出几种风格,皆是不凡。

他今儿特地挑了件广袖端庄的道袍,莲冠高束,身上的雪色披风已不是那件毛绒绒的兔毛披风,平日里看去像个清俊小公子,现在看去……

多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庄重,黑眸半垂时,徒增几分悲悯。

出门前宣陵很是纳闷,去承坤门穿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顾雪岭只回他一句,“师弟这就得好好学习了,美人计知道吗?”

宣陵:……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承坤门那些弟子还认得顾雪岭,往日对他态度并不热络,可见他手持请柬,很快就热情地请了一个容貌秀气的黄衣少女出来迎接。黄衣少女面相有几分刻薄,也无喜色,见着顾雪岭后敷衍地行了礼,便请二人进去。

顾雪岭看这她眼生,便道:“姑娘不是承坤门的弟子吧。”

引路的黄衣少女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承坤门弟子众多,顾道友怎就一眼看出我并非弟子呢?”

顾雪岭望向不远处绵延迭起的精致阁楼,淡淡一笑,整个人气质都变了,竟有几分高深莫测。

“玄天宗与承坤门虽然不交好,可同在天誉城也互有来往,在下知道承坤门并无几个女弟子,若道友是承坤门的人,在下不可能没见过。”

少女哼笑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烦,“的确,我叫林宜,是胡竞的朋友,现在暂时帮他打理承坤门。”

“原来如此。”

顾雪岭看了林宜一眼,笑着点点头,一路上没再说话,倒是宣陵,因为霍九娘说过胡竞带来的人或许是天魔宗余孽,他便多看了两眼。

他看过曹婆婆跟天魔宗余孽联系的书信和名单,没有林宜这个人,也或许林宜只是一个假名,他很快低下头去,跟随二人到了宴会厅。

酒菜早已摆上,胡竞也已等了许久。

二人一来,他便热切地上前行礼,顾雪岭急忙还礼,胡竞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顾雪岭,尽是艳羡。“在下对顾道友神往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顾雪岭笑道:“胡门主客气,前些时日得知承坤门已换了门主,我等也正打算上门拜访,恰逢门主宴请,在下今日来也顺道恭贺。”

说着宣陵自觉将手中的礼盒奉上。

胡竞笑着让林宜收下,还一直道谢,林宜暗暗撇嘴,在宣陵手中接过礼物,便被胡竞吩咐下去了。

顾雪岭也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人,所幸没寒暄几句,胡竞便请二人落座,比起昨日在街上时,胡竞倒是差别不小,看去极为温和有礼。

宣陵跟顾雪岭坐下,胡竞也才看到他,“这位是?”

顾雪岭随口道:“是我新入门的九师弟,他向来胆小,又木讷至极不会说话,还请胡门主勿怪。”

胡竞摇头表示怎会怪罪,靠近顾雪岭坐下,目光在顾雪岭身上就没移开过,眼神略为露骨失态,近乎迷恋,顾雪岭面上笑着心里厌恶极了。

早在蒋二闹事时他就知道这个胡竞不是个好东西,刚才还装得好好的,现在看来,这个人耐心也不如何。他边斟酒边主动说起昨日之事。

“想必顾道友也知道承坤门近来并不安宁,那蒋家父子与魔修为谋,做假药害死了不少人,昨日蒋二还来闹事,叫顾道友看笑话了。”

到了胡竞这边,果然又是一翻说辞。

顾雪岭倏地面色一冷,不悦道:“胡门主不必解释,想来胡门主也知道我们玄天宗与他蒋家向来不和,前段时间兽潮起时,那蒋二将我打昏送往禁区,意欲要我的命,我那时便知道他们蒋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还有此事?”胡竞面露意外,“这,蒋师弟怎可如此!”

顾雪岭冷笑道:“他们想要我的命,还想害我玄天宗,这么多年来没少暗地里动手脚,可惜我玄天宗人少势弱,又能将他们如何?师父便只能让我等远离承坤门,谁成想他们蒋家还做出与天魔宗余孽合谋害人这种事?”顾雪岭欣赏地看向胡竞,“不过现在蒋家倒了,胡门主回了承坤门,不知……”

顾雪岭停顿下来,面露难色。

胡竞道:“顾道友有话不妨直言。”

顾雪岭叹气,修长二指端起白玉酒杯,似是很为难,也很是焦躁,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才下定决定道:“蒋家自从掌管承坤门后,这么多年没少找我玄天宗麻烦,在下看胡门主是个仁义之人,有意同承坤门交好。”

宣陵偷偷抬头看了顾雪岭一眼,心道他还敢说!

胡竞眼睛又亮了几分,言语恳切道:“顾道友言重了,胡某适才上任,门中正是风雨飘摇,本也想寻求玄天宗庇佑,自是愿意同玄天宗交好,况且先前也是承坤门愧对顾道友。”

顾雪岭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师父这下便能安心了。”

顾雪岭是玄天宗大弟子,就算他资质不好,有心之人一打听,都知道玄天宗宗主极为宠爱这个大弟子。

胡竞也打听过,他听了此言,忙又给顾雪岭斟酒,言语中尽是与玄天宗拉近关系,态度诚恳谦和。

一杯接着一杯灵酒下肚,不久后,顾雪岭便醉了,白玉般的面上晕开两抹绯红,眸子蒙上一层朦胧雾气,如沾了露水开得正盛的桃花。

许是沾了些灵酒,胡竞便有些放肆了,见顾雪岭按住额角身子一晃,他便急不可耐伸手过去。

但半途顾雪岭身子一歪,抱住了坐在边上默默吃菜的宣陵。

“宣儿,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耳尖被温热的气息一打,宣陵筷子一颤,僵着身体偏头看去,顾雪岭红着脸靠在他小小的肩上,碰到他耳尖时,烫得他耳尖也红了。

顾雪岭微着阖眼,喃喃道:“七师弟怎么还不来接我……”

“看来顾道友是醉了。”胡竞仍伸手过来,“小道友还小,没什么力气,就让胡某扶着顾道友吧。”

宣陵正是这么想的,怎么能醉倒在一个孩子身上呢?可一抬头,见到胡竞毫不掩饰的贪婪眼神时,宣陵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厌恶,便不打算交出顾雪岭,只想先离开这里。他还记得自己木讷胆小的人设,目光闪躲着支吾道:“胡,胡门主,我师兄他醉了……”

话末声音已快听不见了。

胡竞根本没将一个小孩放在眼里,他看着顾雪岭染上艳色的脸,却也收了手,“顾道友醉得厉害,想来是走不动了,也怪我没有提醒,这灵酒后劲大可不能多喝,就让顾道友在承坤门稍事休息,小道友看如何?”

见他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宣陵偷偷看他一眼,而顾雪岭又在他耳边嘟囔不停,还乱动起来险些摔倒,他赶紧抱住顾雪岭的手,唯唯诺诺应是。

胡竞这才满意地笑了,招手让人来将顾雪岭二人送去客房。

待人走后,林宜才进来,二话不说便质问道:“玄天宗早晚会倒,你去凑什么热闹?莫非看上了那小子不成?胡竞,你别忘了,是我爹拿命护着你我,我们才能逃到天誉城的。”

胡竞看了看院外,所幸顾雪岭和宣陵已经走远了,他这才暗松口气,忍着火气上前将林宜搂在怀里,“你又多想了,如今我们躲在承坤门也不是办法,蒋鹏说他手里握着证据,万一哪天就我们抖出来了,我可舍不得你受苦。现在跟玄天宗接触一下也好,你莫忘了,玄天宗名声也不好。”胡竞笑意渐渐变得阴冷,“大家从前不都在说,玄天宗跟我们天魔宗余孽勾结吗?”

“你打算诬陷他们?还是跟他们合作,所以才跟那个顾雪岭走得这么近?”林宜脸色一变,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妥,“那是前任宗主的事,天魔宗少主的事,我们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若不是真的,玄天宗至于被天道盟遗弃,落魄至此?”胡竞温柔地抚向林宜脸颊,眨眼间掩去眼底的一丝厌烦,仍是温声哄道:“那些事情太过长远,我们暂且是管不着了。天魔宗总坛都没了,几位长老跑的跑躲得躲,自身也难保,别提日后再重振昔日辉煌了,你爹出事时,他们可都躲着当缩头乌龟呢。小宜,我们现在只能自生自灭,其他事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说到父亲,林宜点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胡竞怀里。

后院客房。侍女们将顾雪岭扶到床上去,宣陵小声道了谢,送走几名侍女后便迅速将门关上,一回头,顾雪岭已经揉着眉心坐起来。

宣陵暗地撇嘴,随后装作惊讶道:“师兄,你没醉!”

顾雪岭差点被他吓到,赶紧伸出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见宣陵后怕地捂住嘴,他招手道:“过来。”

宣陵点点头,小跑过来。

一路过来,承坤门内格外冷清,只是门外守卫的人越来越多。

顾雪岭确实有点微醺,不过歇了一会儿,现在已是神志清明,他让宣陵给他倒了杯茶水。

“我看承坤门八成有问题,待会儿我假装喝醉留在这里查探,你回去找七师弟,就说我让他来接我。”

宣陵将茶杯递过去,惊愣道:“大师兄,你一个人留下吗?”

一口凉茶入喉,顾雪岭觉得舒服不少,“我以前不是没来过承坤门,可这次来,那些眼熟的长老弟子都不见了,而且承坤门那些人不知道有多讨厌咱们玄天宗,胡竞却想拉拢,也不知要做什么,我得多打听一些。”

要把顾雪岭一人留下,宣陵下意识有点不放心,“万一他们真是天魔宗余孽,师兄该怎么办?”

顾雪岭倏然一笑,神秘地道:“若是天魔宗余孽便正好。”

宣陵茫然道:“什么?”

顾雪岭摇头,只说:“天魔宗余孽早该杀了,不是吗?”

宣陵不知该说什么,他还是不放心。尤其顾雪岭说过,他是为了给自己做个榜样才会来承坤门帮忙。

这时院门外隐约传来人声,顾雪岭忙躺回床上装醉。

“肯定是胡竞来了,你放心,他不敢伤我,也伤不到我,快走。”

宣陵有些踟蹰,只见顾雪岭吩咐完,便含含糊糊地嘟囔起来。

“师弟,我头好晕……七师弟怎么还没来!你快去叫他来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打开。

宣陵回过神来,便匆忙跑出去,正好撞上门前的胡竞,他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立马低头,一副怯懦的样子。“胡,胡门主,师兄吵着要回去,我,我这就回去找齐师兄来接他,还请胡门主帮忙照看我家大师兄!”

胡竞闻言有些意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顾雪岭,嘴角缓慢勾起几分邪气,侧身让开道:“小道友放心去吧,我定会好好照顾顾道友的。”

宣陵道了谢,没忍住抬头看了胡竞一眼。那张脸满是急色,不住盯着床上的顾雪岭看,让他怎么看不出胡竞是看上了顾雪岭那张脸。

单是芳华录第九这个名头,就足以让很多人为他神魂颠倒了。宣陵暗恼,可双腿还是迈出了房门。

碍事的人都走了,胡竞关上房门,便朝顾雪岭走过去。

他从前从未见过顾雪岭,也从未见过像顾雪岭这么好看的人。在街上匆匆一暼,他就记住了这张脸。

胡竞喜好美色,见着顾雪岭,自然也舍不得放过。

这回屋里只剩下胡竞和顾雪岭两个人,他也不着急,不紧不慢踱步到床边,神色变得格外温柔。

“顾道友很难受?需要胡某帮忙吗?”

闻声,顾雪岭浓长的眼睫轻颤几下,而后缓慢地张开眼睛,似是醉得厉害,他眼神迷离,眼角眉梢晕开一抹水红,潋滟的眸中似是氤氲着一场江南烟雨,他动了动唇,嗓音轻轻,又似一把无形的钩子,无端撩拨人心。

“胡门主?”

无人带路,宣陵也记得承坤门大门的方向。可这一路走去,他总不由自主地想着胡竞那急色的模样,另外一边又是顾雪岭那一句美人计……

这家伙的身板怎么看都十分羸弱,万一真被看上了呢?

护身符只能保他不被人伤害,却保证不了别人对他做别的事……

宣陵眉头紧锁,忽地停在原地,须臾后,他暗叹一声,匆忙转身朝刚离开的方向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