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藏书阁,宣陵都心不在焉。

崔羽跟他说,他只是后来从南长老口中得知了此事,南长老所言并不详细,唯一知道实情的,应该只有严忠、南宫清和顾雪岭三人。但顾雪岭已经记不清那么小的时候的事了。

据说,南宫清把顾雪岭抱回来时,顾雪岭就被雷吓到了。

崔羽猜,是严忠被雷劈时离顾雪岭太近了,因此给顾雪岭留下了阴影。那严忠为什么会被天雷劈?

崔羽也想不明白。他只用一句话解释:反正想害大师兄的人,都不会得逞。大师兄运气好。

尽管语焉不详,顾雪岭从小到大肯定没少遇险,但他现在还如此鲜活地待在玄天宗……宣陵心底划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顾雪岭在隐藏实力吧?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想要杀顾雪岭的数次,都在顾雪岭眼皮子底下进行,岂不是……宣陵惊出一身冷汗。

“咦,宣儿,你怎么跟三师弟来了?”

熟悉的声音惊得宣陵浑身一颤,当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进了藏书阁,跟在崔羽身后上了二楼,而坐在二楼窗前,竟是顾雪岭。

书楼上还有另外三人。

偌大的藏书阁被许多高大的书架占据了大半,上面堆满了竹简典籍,大抵是藏书量大,但不算稀缺,故而只有一人看守,并未设结界。

满满的书卷气中,几扇窗户大开着,让日光溢进来,正打在窗前的矮几上,边上坐着几人。

顾雪岭对面端坐的是名白衣少女,约莫是与顾雪岭同岁,身着玄天宗的弟子服,清冷若雪,至柔至美。她身侧有个扎着双髻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安静煮茶,而她们身后,一个黑衣妇人无声站在窗后,将自己藏在日光晒不到的地方,好像影子一般。

顾雪岭朝宣陵招手,笑道:“怎么又发呆了,过来。”

许是从未见过白衣少女这样的漂亮小姐姐,宣陵跟崔羽过去时频频看她,顾雪岭没好气拍他脑袋。

“乱看什么!”

宣陵回头看他,“大师兄。”

顾雪岭转脸面向白衣少女时变脸极快,格外温柔道:“六师妹,这是宣陵,师父新收的九师弟。”

原来是六师姐。宣陵在内门排行老九,他知道上头还有八位师兄师姐,也听崔羽说过,六师姐名唤雪衣,是南长老的徒弟。她似乎身体底子不好,崔羽说起时也是连连摇头。

因为养病,她很少出门。

这是宣陵第一次见她。宣陵拱手行礼,“六师姐安好。”

雪衣闻声朝他看来,眼瞳泛着一圈深邃幽蓝,双眼精致得近乎失真。

顾雪岭也笑了,“怎么不跟我行礼?”

宣陵敷衍地补了一礼。顾雪岭道:“罢了,你们怎么来了?”

“找些书给小师弟看看。”崔羽叫上宣陵完全只是为了打听昨夜的事,他神色镇定,仿佛自己根本没有拿顾雪岭不能与人说的秘密做赌,调头问雪衣:“六师妹身体可好些了?”

雪衣眼眸轻眨了下,缓缓应道:“好多了,三师兄挂心了。”

顾雪岭则朝他们二人摆手,“那你们去看书吧,六师妹还要修炼,没空跟你们闲话家常。”

顾雪岭是在赶他们,崔羽也不气,真拖着宣陵走了。宣陵只听见雪衣清冷的嗓音轻声一笑,落在耳畔,流至心田,是一种至美的体验。

“大师兄,就不能再歇一会儿吗?”

“已经歇了很久了。”顾雪岭道:“六师妹要好好修炼,身体才能好起来。”他留意到宣陵的目光,板起脸斥道:“你也得好好修炼,赶紧引气入体,别丢师父的脸,快去快去!”

尽管与雪衣面对面,顾雪岭那张脸也毫不逊色,宣陵心下感慨人不可貌相,真是白长了一张好脸。

看崔羽跟宣陵到角落去挑书,顾雪岭才收回视线,他面前的矮几上没有任何书籍,可却背出了两句晦涩难懂的句子,雪衣那双漂亮的眸子便直直望着他,似是听得入神,时不时低声打断询问,顾雪岭也耐心解释着。

宣陵被拉到角落里坐下。崔羽认真看着手中的典籍,也随手拿了本经书让宣陵看,再等他一起回去。

书楼静谧非常,顾雪岭跟雪衣的对话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矮几上的茶水沸腾着,发出咕噜水声。宣陵眼睛在书上,注意力却在窗边。

茶香萦绕,朦胧的对话中,雪衣身旁的女童道:“小姐不懂,春儿也不懂,难道顾师兄能看懂?”

“那是自然。”顾雪岭毫无压力道:“才是玄霜心法的第二重,并无难处,六师妹,你哪里看不懂?”

雪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跟他说起自己无法理解的地方。

听得宣陵睁大眼睛,玄霜心法?那不是跟万剑诀齐名的心法吗?

崔羽似是一眼看穿宣陵的困惑,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六师妹身体不好,其实是眼疾。她目视不佳,尤其入了夜,基本看不到东西。玄霜心法是修心之法,也恰好能治疗六师妹的眼疾,大师兄才亲自教她。”

“大师兄,教六师姐修炼?”宣陵一脸匪夷所思。

崔羽前不久说过,六师姐雪衣,也至少有将近筑基的修为。

崔羽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惊奇,“大师兄只是底子不好,但他很聪明的,且过目不忘。玄霜心法跟万剑诀宗主都随手扔给他玩,没想到他九岁时就已能将两套心法倒背如流了,只是没有参透。因为根骨不符,南长老未学过玄霜心法,宗主也无暇亲自教导,我也不会,因此六师妹每学完一重,都要问大师兄下一重心法,宗主也没说什么。看大师兄的理解倒还算透彻,或许宗主也提前跟他讲解过才敢让他教的吧。”

所以雪衣觉得晦涩难懂的心诀,顾雪岭却说自己知道。宣陵皱了皱眉,总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

大抵是雪衣身体真的不好,待她领悟了第二重心诀,便带着那个□□儿的丫头和黑衣妇人告辞。

将人送出藏书阁,顾雪岭如释重负。他也是头一回教人玄霜心法,不过六师妹似乎有点笨,每一句法诀都要问他数遍,明明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解释,数遍后竟觉心境豁然开朗,说着仿佛自己都会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谁让他资质差呢?顾雪岭自嘲一笑,回头把不好好看书的宣陵也拎走了。

这小子现在要学的引气入体,看什么经书?浪费时间。

回去的途中,顾雪岭将一个方长的小木盒递给宣陵。

“雪衣送你的,拿着吧。”

只是见了一面,那位目视不佳的六师姐还送了他礼物?宣陵推开盒盖,盒中是支质量上乘的狼毫。

“六师姐送我的?”

“嗯,见面礼。”顾雪岭道:“好了,收起来,有话要问你。”

宣陵默然将盒盖收起,放入怀中。

顾雪岭见四下无人,揽住宣陵肩膀,低头靠近他耳边,有些凶狠地问:“昨晚的事没泄密吧?”

宣陵快速摇头。

顾雪岭见他那双琥珀眸子极为真诚,才道:“好,信你一回。”

宣陵毫不心虚,闲暇下来,他摸摸怀里的匕首,却看见石阶下青松后不时有人经过,这才作罢。

“大师兄,昨日来挑事的是什么人?”

“问这个做什么?”顾雪岭眉头一皱,“穿黑衣的是师父曾经的师弟严忠,早已经叛出玄天宗了。另外那个,是虚仪天执剑长老易连修的徒弟,好像叫叶舒青,也是太渊师叔以前的师弟,这回来只是找师叔的。”

还劝太渊师叔跟他回虚仪天,顾雪岭没忍住轻嗤一声。

宣陵吃惊道:“太渊师叔曾是虚仪天的弟子吗?他昨日的剑法……”不大像是虚仪天的剑道。

顾雪岭见宣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便手痒捏了下他脸颊,手感还不错,难怪师父那么喜欢捏脸。

“想知道?”

宣陵目光幽幽。捏完脸还不说?

顾雪岭被逗笑了,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直接说了。

太渊师叔在入玄天宗前,曾是第一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海座下二弟子,单灵根天才,是同辈中顶尖的天之骄子。但有一日,他被逐出山门。

那时,正好是五十年前,天魔宗已除,玄天宗开始没落。

太渊师叔名唤太渊无极,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后也潦倒落魄过,幸得南宫清接济,可直到十三年前,他才肯带着徒弟闻弦正式加入玄天宗。

宣陵竟还听过这个名字。

太渊无极,那是他前世认得那姓陆的剑修口中说过多次的天才。他们是同辈,但一直未有机会谋面。

那姓陆的剑修说,若有机会,当真想与这位曾经蝉联三界天道盟设下的青云榜之首的天才比一比,可惜的是那人早已隐没在修真界中了。

谁知他是藏到了玄天宗?

太渊无极来了玄天宗,重新修炼,不再触碰虚仪天的心法剑决,他所修之道,也非万剑诀,而是他自己误的剑道。因当年被逐出山门时修为被废伤了底子,他的内伤现在还没养好,那日跟叶舒青一战后便又加重了。

宣陵问:“他为何会被逐出山门?”

连续三届拿下天道盟青云榜第一的天才,虚仪天不怜惜?

顾雪岭倒是知道一二,但他不打算告诉宣陵,他嘴角笑意有些清冷,或是刻薄,“他信错了人。”

“他是被连累的?”宣陵追问:“是什么人?”

“问那么多做什么?”顾雪岭不想再说了,二人走着路过食堂,他闻见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摸着肚子道:“我好饿,要去吃饭了。”

宣陵:……

没有得答案的小师弟似乎不开心了。

顾雪岭吃饱喝足后才想起他,催他几句早日引气入体,小师弟就闷闷回房了。顾雪岭仔细想了想,他这样天天催,宣陵或许会有压力,而且他也不是那么急,倘若逼急了,可能还会让小师弟不满。要不跟六师妹一样送礼物给小师弟,讨他欢心?

宣陵收礼时似乎挺开心的,还珍重地收在怀里。

想着,顾雪岭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在崔羽那里练了半天字出来,宣陵回房时吓了一跳。

顾雪岭和云鹊儿已在他房里等了许久,还送来了一碗药。

“这是治头发的药。”云鹊儿主动解释,还有些激动,“小师弟,大师兄让我尽快将你的白发之症养好,不然你平日修炼都不开心,你看把大师兄给急的,我可是连夜开了方子,跟大师兄一起煎好药送来的,快喝吧。”

宣陵将信将疑地看向顾雪岭,不会是毒|药吧?

顾雪岭以为宣陵是怕苦。其实他也怕,煎药时那股浓郁古怪的味他都觉得难以忍受,不过为了帮他治白发,他还是笑着保证:“五师妹为了这药花了不少心思,南师叔也看过,药方没问题,你快喝了,我就跟七师弟说,过会儿你不用跟他去后山跑圈了。”

宣陵有些意动。崔羽跟齐云山二人,一人教文一人教武,其实是一人教他读书写字,一人天天带他去后山跑圈锻体。二人每日也指导他该如何引气入体,但宣陵觉得他才来玄天宗没几天,太快引气入体不大合适。

可这样一来,他就得天天去后山跑圈。宣陵犹豫了下,看向云鹊儿,还是这个五师姐比较可靠。他来玄天宗后一直是云鹊儿在帮他疗伤。

“真的?”

云鹊儿笑眯眯地点头,“放心。”

若宣陵早知云鹊儿虽然是药阁弟子,但除了煎药抓药以及包扎疗伤外,给人看症下药的本事根本还没到家,他是断然不会喝下这碗药的。

若顾雪岭早知云鹊儿根本没有把黑发药方给南长老看过,这是她自己想出的新药方,他也是断然不会让可爱的宣陵小师弟喝下这碗药的。

于是五天后,顾雪岭几乎是哭着跑去找南宫清的。

书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白影扑进怀里,再次被撞得倒退几步的南宫清忍痛暗想,看来他得好好修炼,才能稳稳抗下自家小徒弟的拥抱。

下一刻,顾雪岭一脸心虚地哀求道:“师父,你救救宣儿吧!”

南宫清茫然道:“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