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八月初。

到了顾雪岭的生辰。

顾雪岭想起多了个小师弟,特地喊上他一起吃饭。

被陆鸣磨了好些天,宣陵可算找到机会见顾雪岭了。

往日他不是没机会去见顾雪岭,只是顾雪岭每次都会被陆鸣拦截,且顾雪岭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天天被崔羽和齐云山看管着,见了顾雪岭也没机会跟他独处,完全没想到拜师父后反而更难见到顾雪岭,宣陵开始反思。

生辰这天,陆鸣欢欢喜喜地送了一大堆礼物给顾雪岭。

顾雪岭险些要被他的礼物给埋了,最后只肯收下一柄小玉剑,至于那些不知道陆鸣哪里买来的龙凤镯子……陆鸣说是聘礼……顾雪岭拒绝收下,跟师兄弟们一起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顾雪岭想起来后山思过的江何师弟,便要去送饭。

察觉到这是个可以跟他独处的机会,宣陵立马举手。

但宣陵很快后悔。

陆鸣也缀在顾雪岭身后,还带着几名侍卫,脸蛋红红走在他身侧,小声询问顾雪岭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

这小子天天惦记着娶他,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答应,陆家也不会答应。顾雪岭只当他是童言无忌,客客气气应了声,“喜欢啊。”

陆鸣高兴得转圈,还回头指着默不作声的宣陵道:“看见了没有,学着点!以后要好好照顾大师兄!”

宣陵再次后悔。

这是哪儿跟哪儿?顾雪岭失笑。

“走了。”

到后山山洞时,闻弦和叶景打得正酣,两道剑光交错,剑气几乎溢出山洞,震得顾雪岭眼前一亮,朝二人摆手:“二师弟!四师弟!”

闲得对打练手的二人随即停下来,便是闻弦,见到顾雪岭时也多了几分喜悦。叶景默不作声收剑,看看宣陵的身上弟子服,到底不开心。

将酒菜摆放到石桌上,顾雪岭主动斟酒,脸上挂着耀眼的笑容,“我今日十六了,师父准我喝酒了!”

往日南宫清总说他年纪小,不让碰酒,顾雪岭只能看着别人喝,心里痒得很。适才南宫清在,崔羽不敢陪他喝,他只能来找后山找二人了。

陆鸣也想喝,但顾雪岭没给他准备,他便跟宣陵坐在一旁,小脸倨傲也不看几人,但还是忍不住频频看向闻弦二人。他们适才的比斗是真的很厉害。陆鸣眼里全是羡慕。

原来玄天宗也不是那么落魄,还是有高深莫测的道法的。

闻弦接过酒杯,叶景却是别开脸。

顾雪岭挑眉,“你还在生气呢?”

从思过三月变成了五个月,还是强制的,叶景看着已成了宗主座下弟子的宣陵,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师兄为了他把我关起来。”

宣陵:……这话怨气好重。

顾雪岭眨了眨眼睛,“那是你不听话,师父才罚你的。”

叶景撇开脸,充耳不闻。

“好吧,不喝就不喝。”顾雪岭完全没有被扫兴,喜滋滋跟闻弦碰杯,闻弦温声劝他:“别喝太急。”

顾雪岭敷衍地点点头。这会儿陆鸣也反应过来,自诩护花使者的他板起脸,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道:“喝酒伤身,大师兄只准喝这一杯。”

陆鸣原本打算直接跟玄天宗提亲的,但是爹娘不让,不给他挣个未婚夫的名份,为了留下来他只能当师弟,每年也只能在玄天宗留三五个月。

被个小孩说了,顾雪岭也敷衍地摸摸陆鸣脑袋,陆鸣唰地一下红了脸,整个小脑袋都烧了起来。

但顾雪岭这杯酒似是注定不能喝,酒杯刚送到嘴边,山洞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袭白裙跑了进来,“大师兄,虚仪天的人又来了!”

顾雪岭脸色大变,将酒杯重重搁下,起身道:“我去看看。”

人一下跑出了山洞,云鹊儿呆了呆,气喘吁吁地追上去,徒留下一头雾水的陆鸣和宣陵愣愣坐着。

陆鸣看宣陵的傻样也便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便调过头去,问那两个素来跟他没什么交流的师兄。

“怎么回事?”

虚仪天,连宣陵都知道,这是正道第一大宗门,陆鸣也清楚。

闻弦和叶景的脸色有些凝重。

看着陆鸣那张稚嫩贵气的脸,叶景清了清喉咙,主动解释:“宗主曾有几位师弟,因玄天宗不堪重负,他们也不服宗主管教,便转投虚仪天,还同宗主结下仇怨,时不时还要回来欺辱我们,连大师兄也被欺负过……”

“什么!”陆鸣小脸一板,“他们是虚仪天什么人?”敢欺负他陆小少爷看中的人?岂有此理!

的确,有了陆家的庇护,这半年玄天宗日益壮大。

叶景别有深意地看着陆鸣,“不过是几个外门长老。不过虚仪天是第一宗门,宗主哪敢跟他们作对,就算是大师兄,也敢怒不敢言。”

“那是以前我不在!”陆小少爷拍桌而起,给众侍卫使了个眼色,“我去救大师兄,随我走!”

宣陵看他是被顾雪岭那副皮囊迷得神魂颠倒了,也太天真了,一两句话就被叶景挑拨着去帮玄天宗了。

“那在下便恭候陆少爷的好消息了。”叶景拱手道。

这话更是助长了陆鸣的自信,哼唧两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带人走了。

宣陵暗松口气,亏得没找上他。可叶景那深沉的目光这便落到宣陵身上,叫宣陵再度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拖着他起来。

“还呆着干什么!大师兄对你这么好,你也要去救他!”陆鸣二话不说拎上宣陵出去,宣陵就是再不想去,也被迫奔赴上‘救大师兄’的路。

然而事实并没有叶景说的那么严重。到无回宫时,殿外广场上竟有人在斗法。冰冷的剑气与对两个小孩而言过于强大的威压倾轧而来!

身后的侍卫还未来得及出手,一道结界便护到两个小孩面前,将剑气裹挟的冰霜屏蔽在外。不远处无处可逃的石狮子则直接被冻成了冰块。

二人朝门前看去,布下结界的人正是南宫清。顾雪岭就跟崔羽、云鹊儿齐云山几人站在南宫清身后。见了二人,见有陆家的侍卫守护,应当不会有事,他便专心望向广场上的打斗。

两名元婴修士的斗法可谓是惊天动地,威压被挡在结界外,胸口的窒闷感渐渐褪去,陆鸣这才回了神,而后被这场打斗惊艳得两眼发光。

“啊!他的剑好厉害……玄天宗居然还有这样的高人!”

耳边不断响起小声惊呼,宣陵皱了皱眉,被吵得有些烦。

震撼整个玄天宗的那道冰冷剑气是来源于太渊长老。

分明是八月盛夏,整个玄天宗却好似下了一场雪似的。

冰霜覆盖了屋檐,银装素裹,看着便叫人心下被冻得一颤。

便是宣陵,也在心底惊呼一声,好冷的剑。宣陵已看出他是变异冰灵根,若非有结界护住,他这样贸贸然闯进来,怕是要被冻成冰块了。

在陆鸣的惊呼中,这场斗法终于落幕。

一个紫衣人颇有些狼狈地落到无回宫门前的数十层石阶下。一袭青衣亦持剑落到南宫清身侧,清隽如仙,落地的那一瞬,冰霜悉数消融。

紫衣修士被另一个黑衣人扶住,他似乎受了伤,却一把推开那人,抬头望向石阶之上的太渊长老。“多年不见,师兄的剑还是这么锋利。但若我是师兄,怎会甘心留在玄天宗?”

初时,几人还以为他是在跟南宫清说话。因为叶景说过,这是南宫清的师弟上山滋事,可南宫清并未出手,这人说的俨然是太渊长老。

那个被推开的黑衣青年倒是嚣张,阴狠地瞪着南宫清。

“好啊,你迟迟不肯交出玄霜心法和万剑诀,却将其传授给外人!南宫清,你忘了师门的规矩了?”

“闭嘴!”那紫衣修士冷声斥断。

黑衣人悻悻闭嘴,却不甘心地瞪向南宫清。南宫清负手立在无回宫门前,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那紫衣修士缓了缓,才扬声道:“师兄,就算已被逐出虚仪天,你也不必屈才待在玄天宗这等落魄的山门,若你愿意,我可以跟师父求情……”

“滚。”太渊长老甚至没说什么,一个字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紫衣修士顿住,面上神情似怒似怨,与石阶上的青衣人对视许久,却见那人的目光冰冷,毫无退却之意,他咬了咬牙,终究是拂袖而去。

黑衣青年急忙追上,走出几步,又回头扔下狠话,“南宫清,让你将玄霜心法和万剑诀交出来那是给你机会,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宫清悠然一笑,跟顾雪岭说:“看来我要在山门前立一块碑。”

顾雪岭愣了下,配合道:“为什么?”

“添点规矩,刻上几个字,比如,严忠与狗禁入。”

顾雪岭扬唇一笑,“好,我这就去办。”

这话那黑衣青年,即严忠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被这师徒二人气得咬牙切齿,眼看紫衣师兄已走远,他只扔下一个‘走着瞧’便也走了。

顾雪岭这才解恨,却见身旁红影一闪,哐当一声响起,太渊长老的剑落地,南宫清也及时扶住了他,“你伤势未好,这次出手太勉强了。”

顾雪岭也有些担心,因为太渊师叔的脸色很难看。

太渊长老却道无事,南宫清有些不放心,嘱咐了崔羽几句便扶着他下去休息,顾雪岭目送太渊长老离开,陆鸣和宣陵也跑了过来。

“他是谁?”

陆鸣一脸崇拜地看着太渊长老的背影,声音难掩兴奋,“他刚才使的剑法好厉害!比我大哥还厉害!”

宣陵暗暗撇嘴。若是他大哥听到了,一定会揍他的吧。

顾雪岭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这话,他重新打量起陆鸣,“这是我门中的太渊师叔。八师弟,你入门也有半年了,宗门内也就几个长老,你现在还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吗?”

陆鸣心虚地避开视线,委屈道:“我以前没注意。而且我在宗门里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三个月。”他还算得清楚,说着,眼巴巴地问顾雪岭:“他好厉害,我可以跟他学剑吗?”

顾雪岭摇头,“你师父也不是他。”

陆鸣小脸一跨,很是懊悔。半年前入门时,师父是他自己挑的,他随手挑了长得比较合眼的钟长老,却错过了使剑如此俊俏的太渊长老。

顾雪岭没再闲话,看太渊长老去了。

正值雷雨季节,天气说变就变。入夜时,天边炸起轰隆雷声。

今夜多半有雨,不宜出门。

宣陵刚巧出门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半夜独自去见顾雪岭——帮五师姐将南长老嘱咐的补气丹药给顾雪岭送来。

宣陵快送到顾雪岭门前时,那烛光明亮的屋子忽地被人打开门。

顾雪岭在屋里探出头来,浑身裹在白袍里,身上微微颤抖着。

顾雪岭匆忙扫过四周,也未留意到宣陵,便有些鬼鬼祟祟地跑出了房间,不知要去何处。

恰逢天边一道惊雷劈下,沙沙雨声响起。宣陵赶紧躲进廊下避雨,眼尖地瞧见那一抹熟悉的白影似是抖得更厉害了,一眨眼便没了影。

顾雪岭本就个十分可疑,他还是将来为祸世间的妖皇。

思及此处,宣陵不免有些凝重,也快步追了上去。

一路尾随,那白影似是背后被什么追着似的,在一道道惊雷下匆忙逃走,也不顾长廊外瓢泼似的大雨,最后冲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门前。

宣陵看着,倏地睁大琥珀眸子。那是南宫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