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茅苡尖,我点火,引炊烟……”

林念茵被一阵叽叽喳喳的童声吵醒,半响有些云山雾罩。

她昨晚又想起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好端端的竟然还会做梦听见很多年都没有听过的家乡话?

就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该让她梦见女儿才是。这些乡音只会让她想起曾经被董翠平一家扒拉着吸血,逃不掉甩不开的日子,让她好不容易平下来的心陡然生出一丝恶心。

林念茵不想在梦中还被这些恶心的事情纠缠不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双手。

年轻的手,不怎么白皙但很细腻,似乎正在往她身上拍,见她睁开眼,又拿开。

接着,一道声音响起来,“林老师你醒了,我正想着要叫你呢。”

声音年轻、清脆,调子依旧是刚刚听过的那种熟悉的乡音。

但她现在明明都睁开眼睛了,怎么还会听见那种让人打心底都厌恶的声音。

不对,她现在甚至都看见了一双手。

可她现在明明一个人独居,家里面除了两只狗,再也没有别的活的生物,现在怎么会有人?

还会讲家乡话!

林念茵顿时察觉到不对劲。

他本能想到了董翠平他们,一股凉气刹那间从脚底窜上来,顿时让她头晕目眩。

难道是董翠平那个泼妇竟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了过来?

现在居然还进了她的屋?

多少年了,都多少年了!!!

董翠平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卫明川的亲妈,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也豁得出去,恨不得把她们一家都逼死才好。

可她现在和卫明川离了婚,什么都不剩下了,董翠平还想干什么!

林念茵恨的咬牙切齿。

要不是女儿去世前一直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做傻事,她都恨不得和董翠平她们同归于尽!

林念茵目眦欲裂地瞪过去,入眼的居然只是一个年轻的有些陌生的脸庞。

目光平和中带着疑惑和担忧。

没有董翠平,也没有卫家的那些吸血虫。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私人住宅,你这样叫做私闯民宅,我完全可以告你的你懂不懂?”林念茵下意识防备地盯着她问道。

对方也被林念茵的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问道:“林老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林老师?”

林念茵终于听出了这其中的问题,再一仔细看下去,她忽然发现不对劲,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

对面的女性穿着老土的碎花外套,露出里面大红色手工的织线毛衣,最简单的平针织法,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色和技巧。

下身穿的是一条黑色的粗布裤子,一样没有什么美感可言,脚上踩着一双手工布鞋,千层底的那种。

再往上的话,林念茵就看见她编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用红色的头绳捆着,头顶还别了两个亮晶晶的发卡。

这得是六七十年代的打扮了吧。

犹记得改革开放后,没多久这种装扮就彻底消失了,现在怎么还会有人做这种打扮?

不对,刚刚她还看见……

林念茵顾不得眼前这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又连忙看向四周。

就在她的手边,她现在坐着的地方是一张老旧的桌子,上面坑坑洼洼的有不少虫蛀过的痕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

桌子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老旧又有年代感的军绿色水壶,她刚刚趴过的地方放着课本、本字以及钢笔。

林念茵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甚至生出了一种隐秘的猜想。

林念茵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拿起课本看了看。

是六二年那一版的数学课本,边上的本子上还有熟悉的字体和笔记。

是她的,没错。

林念茵放下书往四周打量。

这是一间不大的土坯房,里面零零散散摆了几张破旧的桌子当成办公桌,桌子上都差不多摆着书本和笔。

就连她自己身上穿的也从原本的睡衣变成了土旧碎花小褂,黑裤子,布鞋。

最最让人吃惊的是她居然大着肚子。

林念茵瞪大了眼睛,怔怔愣在原地。

怀孕?

她现在在怀孕?

林念茵的心倏然“噔噔噔”跳动起来,血液都有沸腾的架势。

穿越?

还是重生?

林念茵忽地一把抓住眼前这人的手,她现在顾不得别的,只想搞清楚现况。

林念茵几乎有些凶狠地问道:“这是哪儿?几几年?我是谁?”

“林……林老师……你……你没事吧?”眼前这人被这样子的林念茵吓一跳,想要挣扎又怕伤到林念茵,磕磕巴巴地开口说:“你……你是不是睡……睡魇着了啊?”

“你告诉我现在是几几年,我是谁,这是哪儿?”林念茵固执地盯着她,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七……现在是七零年啊,这里是小青山生产队啊,你是林老师……”对着林念茵的眼睛,那人鬼使神差地又加上一句,“林念茵,你的名字就林念茵。”

林念茵怔然不语。

眼前这人的体温温暖,不存在什么怪力乱神。

她又掐自己一把,是疼的。

‘林老师’这个称呼确实只有她还在小青山生产队的时候听过,七零年,小青山生产队,难不成是真的……她真的重生了吗?

回到了过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巨大的惊喜一下子汹涌叫嚣着冲击上来,林念茵又狠狠掐自己一把。

疼!

真的是疼的!

不是梦的话,所以是她真的重生了,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伸手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心底一痛,瞬间泪涌心头。

真的!

竟然是真的!

她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九七零年,回到了女儿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林念茵控制不住想要大哭,面前的人忽地说:“林老师,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啊?你是不是身上难受啊,还是哪儿不对劲,要不我现在叫人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林念茵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的长相。

很年轻,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瓜子脸,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很讨喜,也是这个时候的人最喜欢的审美。

林念茵仔细回想了一会儿。

女儿出生前她一直在生产队当小学老师,那会儿国家刚刚结束战乱没多久,读书的人少,乡下自己办的学校老师不多,女性教师就更少。

很长一段时间内,学校都只有她一个女性老师在,直到后来又多了个女知青。

好像叫冯婷婷,同时也是生产队大队长林长怀家里的小儿媳妇。

如果现在是七零年,而且女儿还没出生的时候,那这位冯知青应该刚结婚没多久。

林念茵按了按酸涩的鼻子,又擦了擦眼睛,才对着吓到了的小姑娘笑了一下说:“婷婷对吧,抱歉啊,我吓到你了吧。”

“没事。”冯婷婷摇头,不过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说:“林老师,你现在没事了吧,用不用我找人送你去医院看看?”

林念茵摇头,掌心贴着腹部,感受到皮肤下面的温暖,她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刚刚睡着做了个梦,吓迷糊了。”

“那就好。”冯婷婷拍了拍胸口说:“我刚刚就想叫醒你说放学了,可以回去了,你一下子这样,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还是肚子里面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儿了?”

“没事。”

林念茵一直不舍地抚着肚子,闻声也只是摇摇头,心里却暗暗笃定,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的囡囡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因为一个包裹被董翠平推倒早产,差点一尸两命。

也不会再给卫家人任何一个伤害她还有女儿的机会。

女儿这辈子不再会体弱多病,更不会只活了短短三十三年就早逝,连一直心心念念的首都奥运会都没有看到。

只要一想到女儿,林念茵心底又忍不住生出对董翠平还有对卫家人的恨意。

林念茵闭了闭眼,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冲动,不能生气。

现在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以女儿的平安出生为第一,其他的都无所谓。

冯婷婷又仔细看了看林念茵,见她的面色逐渐好了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那林老师,我们就回去吧,已经放学很久了。”

林念茵点头,跟着一起收拾好东西,然后往外走。

“我扶着你。”冯婷婷上来就说。

林念茵已经不太记得多年前和冯婷婷的关系,但见她这么热心,心底免不了一热,笑笑道:“谢谢你啊。”

冯婷婷摇头,“没事儿,我来上课的时候公爹就说你肚子大了,一个人不方便,让我帮忙照顾一下,也就顺手的事儿。”

林念茵笑笑,正想开口说什么,余光一下子扫到门口墙边钉着的挂历。

1970年4月8日。

农历三月初三。

林念茵瞳孔倏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