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鼎立的场面?,僵持数十秒,沈何启首先沉不住气:“那不叫了?。”

沈耀荣急了?:“就在楼下怎么就不叫了??”一想又不对,“大晚上的他在楼下干什么?他也住这里?”这么一想他就立马高?兴起来,“近倒挺近的……”

对比沈耀荣短短几句话就产生数种情绪的善变和混乱,何令珍冷静多了?,也犀利多了?,她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偏光,双眼严厉地盯住沈何启:“还是医院那个男孩子对不对?”

虽然以“对不对”结尾,但是并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在里面?,这是一句完完全全的陈述句。

沈何启自知瞒不过,把头一点,还来不及解释,何令珍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径直回了?房间,门关得极重,整间房子都震了?震。

沈耀荣自己不愿上赶着凑不愉快,于是赶鸭子似的赶沈何启:“去去去,还不赶紧滚进去看看你妈。”

医院的事情只是误会而?已,但是说出实情似乎也不恰当,沈何启一筹莫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推开何令珍房门的一瞬间换上了?一贯的必杀技笑脸,一声“妈妈”喊的千回百转,这招她从小用到?大,百试不爽。

何令珍头也不抬,坐在床边弓着背垂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何启在何令珍面?前蹲下来,侧头朝着天?嬉皮笑脸探过去看母亲。

没料到?一滴滚烫的水滴砸到?她的脸上,稍倾凉了?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淌下去。

意?识到?这滴水是什么东西以后沈何启慌了?神,笑意?凝固在脸上片刻后隐去,惴惴不安地伸回脖子,手去拉何令珍的手,轻声叫道:“妈妈……”

何令珍毫无反应。

“妈妈,你那个病人的孩子不是他的,跟他没有关系……”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何令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他这么告诉你的?既然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为什么作为家属和我谈话?”

沈何启不好说实话,又一时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有苦不能言,一顿支支吾吾。

何令珍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现在想想,自从生下你以后,我就好像一直在为你而?活。我什么都原谅了?,原谅你奶奶,原谅你伯伯婶婶,甚至原谅……我毫无尊严骨气地妥协,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是怎样硬气的一个人,我死都不会想到?后来我会有这样放弃所有骄傲的一天?。因?为我不忍心让你吃苦,我想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想给你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你是妈妈的全部啊沈何启,你知不知道……”

她几乎说不下去,颤抖着,双手捂住眼睛试图逼退涌流的泪水,许久才又开口:“你要什么,但凡我能力范围内一定成全你,我只想你高?兴,我想为你撑起所有,让你无忧无虑,虽然没有能力让你做一个富二代,可?是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你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有让你洗过一餐碗、扫过一次地,也从来没有强求过要你考多高?的分数,找高?薪的工作,我更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找一个多优秀的丈夫。”

“我不想要你多孝顺,不指望你体会我的辛苦,我拼命为你挡风避雨,可?是你怎么可?以到?别人手里委曲求全,丧失自我,那我这些年所有的牺牲和退步算什么,我想不通,我是不是半辈子都在白忙活。”

正是因?为知道母亲雷厉风行,心高?气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沈何启的认知里,一旦让母亲知道父亲出轨,这个家就散定了?。所以发现事情之后沈何启的第一反应是隐瞒。谁曾想到?母亲早已知晓了?一切,并为了?女儿亲手拗断了?自己一身?的傲骨,甘愿困于满目疮痍的婚姻废墟中画地为牢。

“妈妈。”

何令珍只是双手掩面?。

“妈妈,他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他学习很好,很善良,很孝顺,还会赚钱,他打游戏也很厉害,什么都好,对我也很好。”

何令珍仍然不为所动。

沈何启蹲累了?干脆坐到?地板上,手机塞在臀后的口袋,硌着不舒服,她把手机拿出来,顺便看了?看日期,与其?说是在告诉母亲,不说如是在自言自语:“再过八天?,我就喜欢金铮整整九年了?。从军训的第一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

继叶洋之后,沈何启第二次向他人坦诚这段感情。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何令珍迟疑着放下双手,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过来。

“在他之前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之后也不会再有。毕业以后我有六年没有再见他,我本来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他永远都不会是我的,但是他居然说他也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妈妈,和他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感到?幸福和快乐。我真的好喜欢他。”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是他,我只能是一个绝情断爱的废人。”

何令珍又是两行泪垂下。她一直以为她的女儿心智发育不成熟、情感认知有严重缺失,殊不知在她不知道的漫长?时光里,她以为自己护在温室里那多万无一失的花朵,默默经历情伤、又独自舔舐伤口。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沈何启一愣,下一瞬眼睛亮起来:“他叫金铮。黄金的金,铮铮铁骨的铮。”

*

下楼关门前,沈何启不放心地叮嘱沈耀荣:“爸爸,你待会别为难他啊。”

“小畜生!你怎么现在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沈耀荣被她气得半死,“到?底是谁养了?你二十五年,你个没良心的……”

沈何启尴尬地笑一笑,关上门逃了?。

留沈耀荣一个人在客厅持续碎碎念:“我偏要为难他!什么玩意?儿!”

何令珍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厨房准备水果摆盘。

虽然低着头,和沈耀荣擦肩的时候却还是让沈耀荣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沈耀荣拉住她一看,顿时怒上心头:“你怎么哭了??沈何启跟你顶嘴了?是不是,她说什么了??”

何令珍拂开他的手,淡淡地说:“和何启没关系。”

“那你哭什么?”

何令珍没有再回答,匆匆走进厨房,从小隔间拿水果出来,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

月朗星稀,蛙叫声此起彼伏,八月的夜晚没有一丝风,闷热非常,沈何启出门不过一两分钟,身?上就冒了?一层薄汗,她突然意?识到?金铮这几天?晚上在车里过夜,应该是睡得很难熬。

小区地面?停车位紧缺,找得到?位置就算不错了?,车子歇在多远的地方都不奇怪,她没提前告诉他自己要下来,于是自己晃来晃去找他的车。

穿越了?大半个小区终于找到?他的车,只是车内没人,门窗都关得死紧。沈何启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把手机落在了?父母房间里,她挠挠后脑勺,再上去拿又犯懒,于是就蹲坐在一旁的草坪边揪草玩。

这么等?了?有五六分钟,她像有心灵感应似地抬头,果然看到?金铮走来,他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仰脖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手里还提着一袋,里面?还有两三瓶,沈何启估计他是拿冰水来消暑的。他专心地盯着手机屏幕,因?此没注意?到?她,只顾嗒嗒地打着字。

等?他走近了?,她流里流气地朝他吹了?声口哨,配上丝毫不文雅的坐姿,活像恶霸调戏良家妇女。

金铮闻声望过来,诧异一下过后,眼睛里盛起笑意?。

沈何启醒来的时候何令珍就守在她床前,后来又来了?那一出,所以她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他发信息报平安。

忽而?起风,却很短暂,吹过耳边,轻声呼啸着远去。

沈何启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嘴里不依不饶:“和哪个小姑娘发消息呢,怎么都没发现我给你带橘子了??”

“橘子你个头。”金铮把手机横她面?前让她看,“你好了??”

她看了?一眼是陈伟业,兴趣缺缺地把脸转过去正对着他的胸膛蹭:“好了?呀,我、又是活蹦乱跳的我。”

她没有兴趣看,金铮抿抿嘴角,一面?觉得无处宣泄,一面?又因?为这差点失之交臂的和平松了?口气,手搭上她肩给陈伟业发了?条“不说了?,她来了?”,锁屏。

没料到?陈伟业又发来一条:我操我真服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脾气好成这样了?。

“还没完啊?他不用和李姝杰过性?/生活啊?”沈何启说完风凉话把头仰起来,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无端紧张起来,咽一咽口水,“你要不要和我上去坐一会?”

金铮收起手机,对她的话完全没多想,只当今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她家里没人,捏一把她腰间,挑逗:“干嘛,馋了??”

“我爸我妈在等?你,而?且好像已经有一会了?。”

“……”

“我们暴露了?。”

“……”

*

一路上金铮越想越觉得不妥,他虽没吃过猪肉跑但总见过猪跑,第一次到?女朋友家里去哪有空手去的道理。

沈何启不懂人情世?故他不能跟着一块犯浑,何况他没忘记自己给何医生留下了?什么坏印象,决不能再扣分。于是打定了?主意?把人送到?楼上就走,第二天?备齐了?礼数再来拜访。

谁料到?电梯到?了?22楼,门口大刀阔斧地站着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犀利的目光几乎在电梯门一开就牢牢锁定了?金铮,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金铮:“……叔叔好。”

他在高?中时代很多次见过沈耀荣接送沈何启上下学,所以即便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沈耀荣不应他,只凶巴巴瞪沈何启:“老半天?干什么去了??我差点下来找你。”

沈何启疯狂给他使眼色他也不理,还是一副审犯人的样子,仿佛得了?失笑症,率先沿着走廊向家门走去。

这下金铮是走不了?了?,沈耀荣在,沈何启连金铮的手也不敢碰,只敢拉过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上。

沈耀荣停在门口,从腰间拿钥匙打算开门,钥匙串叮叮当当发出不小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门从里面?被打开,何令珍的身?影随着温暖倾泻的灯光一起出现,金铮已经在短短几步路中做好不被何医生欢迎的准备,即便是被指着鼻子骂他都想过了?,结果何医生声音轻轻柔柔,客客气气:“金铮来啦?快进来。”

金铮诧异,快速瞄一眼沈何启,朝何令珍点头应道:“阿姨你好。”

进门换鞋的空档为自己空手而?来致歉。

“没事的,何启都跟我们解释过了?。”

金铮侧过头朝沈何启笑,沈何启也笑。

何令珍看在眼里,又看到?两人几乎一样的手表,心下对金铮的家庭条件越发有了?心理准备,她虽不太懂手表,但也知道这个牌子非常昂贵,之前沈何启怕露馅,从不在家里佩戴。

金铮粗粗环视了?一下沈家,百来平的屋子,只做了?两个卧室的缘故看起来很宽敞亮堂,收拾得很干净。不过可?能是房子买得早的缘故,家里的装修很混搭风,基调是早些年流行的风格,但是又掺插了?不少更符合当下审美的家具和物件,稍有些突兀,但格外有烟火气息。

他跟着沈何启落座于餐桌旁,桌上零零总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话梅糖果。沈耀荣坐在主座上,目光始终在他身?上转圈,他朝沈耀荣笑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笑弄得沈耀荣有些不自在,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

何令珍切着一盘西瓜从厨房出来,金铮起身?接过,这才发现何令珍的眼眶有点红,是哭过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把果盘放上桌,何令珍在他对面?坐下。

接下来的环节也算常规,问?年龄、问?家庭人口、问?住址,金铮一一作答。

沈耀荣关心则乱,比准女婿都紧张,明明大家都是用X市方言在交流,他愣是一本正经问?出一句:“你哪里人啊?”

被沈何启在桌下踢了?一脚。

沈耀荣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金铮却仿佛没有察觉出不对,也一本正经地答了?:“叔叔,我也是X市人,我和何启是高?中同学。”

他的配合让沈耀荣很是受用。。

问?到?家庭背景,金铮不想给二老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因?此只很笼统地答:“父亲经商,母亲是家庭主妇。”他虽答得委婉,但是他的家庭绝非等?闲却是显而?易见,沈耀荣和何令珍彼此对视一眼,隐隐都有些担忧。

整个过程金铮不卑不亢、张弛有度,不至于显得紧张木讷但也不会过度圆滑精明,谦和有礼的态度让人完全挑不出刺。

何令珍认同沈何启的话,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相貌身?材家世?风度样样都是上等?,这样的人也不怪女儿会喜欢,但正是因?为太过优秀,她反而?替沈何启担心,自家条件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放在普通老百姓里面?也算有头有脸,但是配金铮则是完完全全的高?攀了?,她怕小庙容不下大佛,也怕沈何启嫁到?金家不受尊重,更怕有朝一日沈何启会受伤害。何况医院事件没有个合理解释,她心里怎么都有芥蒂。

所以她保持中立偏不同意?的态度,不过还是回房包了?红包递给了?金铮,红包厚厚的一叠,几乎撑开,她包了?整整五万。

这种性?质的红包X市的普通家庭一般给三五千,给一两万已经是极为阔绰和大方的给法了?。何令珍这么大手笔,完全是为了?沈何启在这段恋情中的底气。

金铮双手接过:“谢谢阿姨。”

沈耀荣却不省心,在金铮临走前,阴沉沉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和何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沈何启悄悄掐了?金铮一把暗示他别乱说话,凭着多年的默契她相信金铮会明白她的意?思?。

金铮看她一眼,诚恳望向准岳父,说出的话让沈何启宛如身?临世?界末日:

“我会对何启负责。”

不如她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