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一个教室宽的告示牌上篇幅最大的是各个年级上次月考的前百名排行榜。

名单改朝换代,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沈何启凑上去在那扒拉了?半天,发现排行榜已经把艺术班也算上了?,不过最好的那名也仅在年段位列78名,她越想越遗憾:“早该这样了,害得我从来没有上过榜。”

当年七中要是不把艺术班做特殊处理,她一定会拼了老命读书,这样她的名字就能靠近始终位列前三的那个人。

“我以前成绩很好的。”沈何启献宝似的,手指在二三十名的位置划一划,“能排这,要是碰上超常发挥,”说着又在十几名的位置指了?指,“能排这。”

“我知道。”金铮笑看?她一眼,“我还知道你专业成绩班里垫底。”

沈何启初中那会成绩算不上太拔尖,进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突击了一段时间画画,走了捷径考进了?艺术班。但是上了?高中以后学习的本事像开了?窍,扶摇直上,用沈耀荣的话?来说,就是发育比别人晚,连带着脑子也发育晚。不过她实在没什么艺术天分,专业成绩在班里一直排中下水平,后来连大学专业也没选美术相关。

“你怎么知道?”她眼睛一眯,立刻发现了?重点,顾不上反驳自己专业成绩其实还没到垫底的份上了?,盖棺定论,“你偷偷关注我。”

“反正我就是知道。”金铮拉她,“走了。”

沈何启还打算依依不饶,远远看?见曾经的年级组主任走来,下意识就跟做贼似的把金铮的手甩开了?。

金铮手里一空。

很有早恋必备的反侦察天赋嘛沈何启。

他笑一笑,慢吞吞跟上。

等和年级组主任走近了?,沈何启张口就来:“张老师好。”

金铮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有点恍惚,他早已记不清准高三生怎么补课,更忘了?年级主任姓什么,事实上有关七中的大部分回忆他都有些模糊了?。

可是这一切沈何启全部手到擒来,就像她从不曾离开过这里。

张主任没有认出她。他和善地点点头,与他们擦身而过。

沈何启回头看,叹气:“老张不认识我了?。”

金铮摸摸她的头:“六年了?么,毕竟老张桃李满天下。走了渣渣。”

去食堂的路上要经过操场,用绿色的网状铁丝拦着,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大概是太热了所以给的自由活动,这么望过去操场上的人寥寥无几,房屋阴影笼罩的篮筐下有几个男生在打球,不远处,有三个女生坐在树荫下,看?似并没有正对篮球框,但是那个角度可以用余光看?到那群男孩子的一举一动。

“这群打篮球的男孩子里一定有她们谁的心上人。”沈何启断言。

金铮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干嘛,我说错了?吗?”

“没啊。”

沈何启从来没有看?金铮打球的经历,一来是她不想随意暴露自己的心意,二来是三年里金铮打球的次数可能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当年被她问及缘由,金铮的回答很金铮:“一身臭汗没地方洗澡。不打。”

沈何启的视线不由得停留在那群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上,他们放声大笑着?,追逐,奔跑,跳跃,瞄准,投篮,击掌,一张张熠熠生辉满头大汗的脸庞比正午的日头还要明亮。

树荫下的几个女孩难掩兴奋,就差跳起来了。

中学时代的喜欢太简单也太美好,像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不见半点杂质,尝一口,甘甜清冽,回味无穷。

有阵微风刮过,头顶树叶飒飒作响。沈何启把脸上吹乱的发丝拨正,就听到旁边的金铮叫了她一声,她应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金铮也在看那群孩子,并未转头:“渣渣,你第一次看到我是什么时候?”

“军训,你被罚跑。”沈何启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他扭头看?她,被她这么一提他隐隐约约记起来军训那会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出。他漂亮的眼睛随之微微弯起来,映着?她的倒影:“这么早。”

“什么这么早?”

他不答,把头扭回去看高中生打球。

沈何启直觉有诈,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什么啊?”

她问到第四遍,金铮遂了?她的意,凑近她的脸直勾勾地迎视她的目光:“这么早就对我芳心暗许。”

沈何启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尖叫的音高堪比蝉鸣:“金铮!你怎么能这么自恋!”

金铮没有急着追上去,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她好面子,所以他给?她时间和空间恢复平静。

刚才他的话?一说出来,就看到那张白净的脸蛋几乎是一瞬间涨的通红,一如当年他戳穿她在电脑上搜他名字时她的张皇失措、含羞带怒。

都让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一句小学时候被写烂了?的句子:妹妹的脸红的像红苹果。

九年了,沈何启还是这样。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熟悉的音乐通过伪装成石头、树墩等各式各样物件的音箱,响彻整个偌大的校园。

又是一记威力巨大的回忆杀,金铮看到她的背影脚步有片刻的迟缓。

身高优势下,他没快走几步便追到了她身旁,没想到她的脸还是没完全恢复颜色,尤其耳朵红彤彤的,他实在觉得好笑:“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怎么就这么臊啊?”

“我哪里臊了??”

金铮投降:“没臊,是我看?走了眼。”

*

七中的食堂付钱用的校卡集签到、食堂打饭、超市结账的功能于一体,如果是住校生或音乐生还有寝室门卡琴房门卡的作用,充值窗口在食堂一楼楼梯下的小单间,要是忘带校卡,可以买一张单独的食堂卡进行餐厅的消费。

金铮正要开口和窗口工作人员买一张食堂卡,被沈何启拦下:“我有卡。”又小声嘟囔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说着把钱包夹层里的校卡拿了出来,卡贴还是高中时代贴上去的科比的照片。

钱包夹层里还有一张照片随着她抽校卡的动作被带出来,轻飘飘被风吹着斜着?飞出去,落到金铮脚边。

他弯腰,先她一步捡起。

那是一张拍立得,沈何启穿着?吊带热裤,窝在沙发里笑眯眯抱着一只体型庞大的狗,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野营那天扑过来的阿拉斯加,他还记得它叫元宝,也记得它的主人和沈何启说话?时冰冷残酷的语气,以及临走前那句夹杂着?万千复杂情绪的“沈何启,我敬你是条情种”。

金铮脸色未变,也没多看?,直起身后就把照片还给?了?沈何启。

沈何启接过,掸掸灰尘,又放回了?钱包夹层。

“充多少?”工作人员问。

没想到这校卡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正常使用,沈何启很意外,想着只吃一顿,毕竟只是食堂,再怎么样两个人五十块钱绝对满打满算了?,金铮却已经抢先一步回道:“五百。”

沈何启被噎了一下:“疯了?充这么多。”

金铮只顾掏钱,等充完钱走远了?,他才说:“以后我们常来。”

那个小插曲双方默契地都没提,只当它从未发生。

*

七中食堂分三层,其中第三层的装修最好,价格也相对贵不少,所以去三楼的人没有去一楼二楼的人多,比较清净。高中那会金铮基本都去的三楼,沈何启当然是跟随他的脚踪,三年来去一楼二楼的次数屈指可数。

教学楼到食堂路不近,大部队还没有杀过来,只有刚才体育课那几个学生抢了先机。两人于是不急,慢悠悠晃到三层,才发现三层楼梯口的铁门关着,被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起来。

毕竟此时只有高三一个年段在补课,开两层食堂已经足够。

顿觉遗憾。

最后在二楼就的餐,零零总总点了三个餐盘的菜,在角落选了?个位置坐下,尝了?红烧茄子,尝了?大排,尝了?狮子头。

别的已经没耐心尝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七中的食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只管生存不管生活。

沈何启戳了戳煮的稀烂的米饭,搁下筷子:“算了?,我们以后还是别自找苦吃来七中吃饭了。”

食堂出来,再往东边一点就是曾经咖啡屋和奶茶店的地点,奶茶店倒还在,门口的招牌在多年的风吹雨淋下显出些残败,咖啡屋已经换成了?一个卖关东煮和煎饼的店,排了?老长的队伍,顺着树荫歪歪斜斜的一长列,三两成群,其中有不少小情侣。

现在的七中对校服的管制很严格,目光所及处没有一个学生是穿自己衣服的,而且校服也不再是当年丑不拉几的运动服款式,全部换成了?漂亮的制服,红黑相间,领口处有漂亮的领结。

他们两个显得不伦不类。

于是躲开了?人群晃到了小树林。

所谓小树林其实并不是真的小树林,它位于食堂背面,和操场的最尽头毗邻,这里曾经确实种着?一片不大的竹林,不过后来竹林被改造成了?一个鲜少使用的游泳池,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开水房和废弃不用的自行车棚,不过开水房只在傍晚时分开放,所以正常情况下这里人烟稀少,叫它小树林,除了因为这里曾经真的是一片小树林,更是因为这里适合情侣搞些亲亲我我的小动作。

人一少下来金铮就又拉住了沈何启的手,其实这种行为他在高中那会从来不做,除却被老师看?到影响不好这点顾虑,他也实在理解不了?走路就走路为什么偏偏要拉个手,幼稚得要命。

换了沈何启,他就是想幼稚一把。

泳池旁有木椅,两人并排坐下,沈何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在七中生活的三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明了,熨烫着她每一根血管都为之颤栗,她把双腿伸直翘了?翘,试图放松自己,又说:“不知道老王现在还教不教高三。”

老王管理有方,恩威并重,学校连续很多年都委以她教高三的重任,沈何启高三那年老王刚好抽到教美术班,于是沈何启遇到了她这一生最敬重爱戴的老师。

“你想看她的话?我们去问问看。”

她犹豫一会:“算啦,什么都没带,总不好空手去见她。”

“那我们下次再来。”

“嗯。”

“沈何启。”

“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冒充学生进来的,待会怎么出去?”

没有请假条,门口大爷绝对不可能放行。但要是说实话?自己不是学生,丢脸另说,那急躁的大爷怕是气得要报警。

沈何启方才没想到这一茬,被金铮这么一说也懵了,过一会,她又无所谓地一挥手:“那我们等到学生放学一块走好了?。”

通校生不需要参加晚自习,下午上完四节课以后五点四十五放学,距离现在,金铮抬手看?看?表,嗯,还有五个半小时,真是个好办法。

树荫凉爽,蝉鸣阵阵,微风拂过,满息花香,大好的夏日时光,浪费与有趣之人又有何妨?

他偏过头热烈地吻她。

漫长的一吻结束后,双方的气息都有些粗重,金铮擦去沈何启嘴角溢出的口水,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眸,笑言:“要不是有监控,我都想来一场校园PLAY。”

只是无心之说,没想到一语成谶,没过多久有学校领导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七中除了寝室内部和教室内部,整个学校遍布监控,号称360度无死角,不过一直以来监控都只起到一个威慑作用,除了考试监控考场,学校并没有那么闲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看,更何况监控数量实在太多,刚好被注意到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所以虽然每一个七中学子一进学校看到那么多冒着?红光的摄像头确实会慌一阵子,但是几天过后就明白套路了,直接当这些玩意不存在,该干嘛就干嘛,要真的在作奸犯科的时候被某位心血来潮看?监控的老师抓了?,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你们两个,哪个班的?!”

*

高三教学楼四楼。

语文组办公室。

王老师和祝老师憋着?笑拼命给校领导解释:“童主任,他们没骗你,这真的是我们往年的学生,您放心把他们交给?我们。”

“就算不是在校学生,也不该在学校这种地方做出亲密举动,万一被学生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是是是,童主任您说得对,我们一定好好教育。”

好不容易把校领导劝走,两位老师饱含八卦、打趣、不可思议、故作威严等复杂情绪的目光把沈何启和金铮滴溜溜打量了半天。

沈何启苦着一张脸求饶:“王老师。”

“臭丫头。”王老师拿书打她的头,“还记得我是王老师?”

这些年来沈何启每年教师节都会发一句“王老师节日快乐”到她的邮箱,没有一次遗漏,但是也仅是如此,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音讯。

“王老师我今天一时兴起回的七中,忘了?买点东西过来……”

“用不着?你买,我有钱自己买。你人到这里,我就很高兴。”王老师说着把旁边没人坐的椅子拖过来给她,“坐。”又对祝老师笑,“你学生你自己管啊。”

祝老师也笑:“还分什么你学生我学生啊,这不都是一家人了?。”

“祝老师我自己来。”金铮自觉去远处搬椅子,回来听到两位老师颇有默契地审问沈何启:

“结婚没?”

“你们结婚了?吗?”

“没呢,刚追到手没几天。”金铮把椅子摆到沈何启身边坐下,“结婚了?还请两位老师赏光来喝喜酒啊。”

他说的那般自然,沈何启眼皮一跳,扭头去看他,蓦的记起生日那夜他说的话?:我什么都敢,是你不敢。

“只要你们记得叫我们,我们肯定来啊。”王老师说着又半真半假地对祝老师埋怨,“老祝你这爱徒倒来了好几次了,我这个呢?掏心掏肺就都把她当亲闺女了?,结果一毕业了?就每年教师节来敷衍我一下。”

沈何启被她说的心虚,百口莫辩,真实理由是不能说的,只能弱弱声明:“我没有忘记您。”

“行了?,不逗你了?。”王老师又打量他们两一番,噗嗤一笑,问祝老师,“老祝,我看?人真的准,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怎么说他们两个的?”

祝老师不解,也打量两人一番,而后恍然大悟,甘拜下风:“以后我就叫你王半仙了?!”

沈何启和金铮一脸莫名。

等王老师消化完自己居然有这般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技能,才笑着?解释给?他们听:“你们读书那会,我就说过你们配。”

时间拉回到六年前的那个春末夏初的午后。

语文组办公室里靠近角落的两张办公桌,两名教师面前分别站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男生正在被委以班班有歌声比赛指挥的重任,女生正趴在桌上艰难地默写课文。

女生卡壳了?。

男生注意到,在不情不愿接下指挥的任务后,转身之际给?了?她一点提示:背负青天。

女生眼前一亮,茅塞顿开,悄悄咬唇看?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怎么都藏不住笑意,然后下笔如有神。

王老师虽然在和祝老师聊天,但是这一切的小动作她全用余光看?在眼里,不过她向来宠爱这名学生,更不是死板固化的人,所以心软之下对这个作弊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生又卡壳了?,不过这次她没有救兵了,挣扎了许久,苦着脸要求重默。她默了?三遍才全对,但是背负青天那里一次也没有再忘记,王老师注意到,每次写到那里她都格外认真格外流畅。

看?女生像死里逃生逃命一样小跑出了办公室,王老师笑着?摇摇头,对祝老师说:“这俩小孩还挺配的。我看?说不定我们到时候还可以结个亲家。”

“谁和谁?”祝老师在批改作业,闻言抬头,“你说金铮和你那宝贝学生?”

“对啊。”

“拉倒吧,不是跟你过了?,人家有女朋友的,还是八班那个小姑娘。”因为金铮的学习成绩始终位列年级前三,谈恋爱也从来不在学校有什么越界的过分举动,所以祝老师并不对他进行管束,“八班那个诶,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哪个男孩子会不喜欢。”

王老师有严重的恩师滤镜,反驳道:“谁说的,我觉得我们沈何启也是很漂亮的,就是不会打扮,还有点晚熟。老祝,你是没看?见刚才两个人那个默契的小样子,你要是看到了你也一定赞同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祝老师觉得阿铮谈恋爱从来不在学校有什么越界的过分举动,发生在金铮抽烟、腿上坐着舒怡维被教导主任抓住之前。

不是BUG哈,是阿铮平时太会伪装了==祝老师那时还不知道他的爱徒私下这么狂放呢。

一不小心码个肥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