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19日。

澳门回?归前夕,全国人民敲锣打鼓翘首以盼。

沈何启小朋友最近最大的困扰就?是:这个澳门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欢迎他?

据说连最近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的“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也是为了这个澳门唱的。

很遗憾,X市方言的厕所和这个macau念法极度相?似。

以至于沈何启小朋友更加疑惑了,这个澳门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姓呢?

吃完晚饭,她照例爬上正对电视机的高椅,两条够不着地的的小腿晃来?晃去,巴巴地等着《小猫历险记》开始。

电视里还在放新闻,漂亮的阿姨穿着西装,端端正正地坐着,尽说些沈何启听不懂的话,她看着阿姨嘴巴一张一合,只知道这个阿姨又在说澳门了。

家里有两个沈耀荣的朋友过来?串门,三人还在餐桌上把酒言欢,就?着瓜子花生,好不惬意。

沈耀荣拿起小盏杯呷一口烧酒,喉咙里传来?的辛辣让他发出满足的“嘶”声,男人对政治挥斥方遒评头?论足的毛病又犯了,一时忘了闺女还在场,习惯性地对朋友爆起了粗口:“这XX的葡萄牙总算把澳门还回?来?了。”

又是澳门!沈何启这几天实在被这俩字磨得耳朵起茧,其实她已经好几次向父母提出过疑问了,何令珍直接就?说小孩别管一边玩去,沈耀荣倒还算有点耐心?,但是他的回?答就?像外星话似的,完全不在沈何启的理解范围之内。虽然?听不懂,但是下一次沈何启还是孜孜不倦地问。结果问多了,搞得她爸也烦了。

不过沈何启才不管她爸烦不烦呢,一扭头?,好奇宝宝又上线了:“爸爸,澳门是谁?”

有朋友在场,沈耀荣想维持自己慈父的形象,因此?耐下性子,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女儿解释:“澳门以前是我们中国的一个地方,但是被外国人抢走了,明天外国人就?把澳门还给我们啦!”

沈何启完全无视“一个地方”这四个重点词:“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坐大飞机回?来?吗?还是坐火箭!”

沈耀荣:“……”

沈何启还在天马行?空:“他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人吗?爸爸,他是不是皇上?”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耀荣被她吵得头?疼,暗骂自己这么多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又去和这傻妞子唠嗑国家大事?。

沈耀荣两个朋友笑得直抽气?。

沈何启年纪虽小,但是那两个叔叔在嘲笑她她还是听得出来?的,所以她有点生气?。

其中一个叔叔好不容易止住笑,正了脸色找话题和小孩聊天:“启启,听你爸爸说你明天要上电视呢!好厉害呀!叔叔都没有上过电视呢。”

这一通恭维让沈何启立刻将不愉快抛诸脑后,雀跃起来?,一指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对呀,明天我就?和这个阿姨一样在电视机里了。”

沈耀荣又呷一口酒,虽然?他闺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群舞,但他还是把电视频道和时间又重申了一遍,郑重其事?邀请他的两位朋友:“你们明天千万记得看我们何启上电视啊!”

这么大个人怎么才能钻进那么小的电视机里面呢?带着这个费解的问题,沈何启沉沉入睡。

一睁眼,举国同庆的澳门回?归日终于到来?,尽管演出会?有统一服装,但是何令珍还是给沈何启扎了漂亮的发型,换上了新衣裳,一早就?把她送到了就?读的X市中心?幼儿园。

吃完午饭,中午十二点半,一辆大巴从X市中心?幼儿园开出,载着一车叽叽喳喳的孩子驶向省剧院。

本次庆典在省剧院举办,将会?在省电视台直播,给全省的幼儿园一共只有两个节目的名额,所有幼儿园都为了这次抛头?露面的机会?铆足了劲争得头?破血流。

中心?幼儿园挑选了三十个孩子,经历一个月早出晚归的排练,最终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站稳脚跟,获得唯二之一的胜利。

另一个入选的没什么悬念——福溢幼儿园,福溢是全省最金贵的私立幼儿园,就?读的孩子们家庭背景各个非富即贵,虽说电视台放话说名额是公平竞争,不过这个公平究竟是公平到什么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另一个名额是公平的呗,福溢这一个,是内定的。

省剧院就?在X市,大巴开了三十几分钟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省剧院的停车场。

一下车,中心?幼儿园的孩子就?对这座金碧辉煌占地庞大的建筑齐齐发出了惊叹,“哇”声此?起彼伏。

很凑巧,福溢幼儿园的车也在同一时间抵达,车上下来?的孩子们各个见惯了市面,对于省剧院的气?阔巍峨异常冷静。

沈何启从小就?懂得审时势,看着福溢孩子们的反应,隐约觉得自己这般大惊小怪很丢人,所以立刻住了嘴,装起老沉,成为中心?幼儿园的一只另类。

福溢这次只挑了十几个小女孩,他们的节目是表演一段舞蹈。这十几个小孩各个都是精挑细选,漂亮可爱。

但是其中有一个,特别漂亮特别可爱,沈何启一眼就?在这么多人中看到她了。她的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嘴巴红红的,皮肤白白的。

那时沈何启还不知道有一个成语叫粉雕玉琢。

不过那小美人摆着一张臭脸,看着脾气?不太好。

有个老师拉着她的手走,一直半弯着腰,好言好语的劝着,不过显然?没什么用,小美人一言不发,脸依然?很臭。

走到剧院入口的时候,因为安检的缘故,两个幼儿园的师生都堆聚在了门口,依次等待检查。

这下离得近了,沈何启听到牵着小美人的老师细细柔柔的嗓音:“这里还有这么多小朋友呢对不对?你可以找她们玩呀,你看,中心?幼儿园也有这么多小朋友,还有男生呢!”

说着指指中心?幼儿园的孩子给小美人看,企图引起小美人的兴趣。

小美人的目光懒懒瞟过来?,撇撇嘴,不甚在意地又收回?去了。

漂亮的小孩总是引人注目,沈何启这边的老师见状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丫头?怎么了?嘶……等等,这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们今天不是全部是女孩吗?”

小美人的老师很无奈:“男孩,就?这一个。他的好朋友不参加演出所以没来?,他就?闹脾气?了。”

“男孩?长?得可真俊呐。”

听到夸奖,小美人的老师很自豪:“对吧,咱们的领舞呢。”

沈何启打量小美人一番。

不信。老师肯定是骗人,这么漂亮怎么会?是男孩。

电视台给两个幼儿园安排了同一间后台休息室。

小孩生性/爱玩,没过上几分钟,中心?幼儿园和福溢幼儿园的孩子已经打成一片,整个休息室追逐打闹,尖叫嬉闹不断,弄得所有老师苦不堪言,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无济于事?。

那头?哄小美人的老师费尽了口舌,也没让小美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最后也无奈放弃了,留下几颗糖果和巧克力?,任由他一个人坐在角落。

沈何启已经和福溢的一个小朋友玩上了,好奇地向对方打探消息:“她怎么了?”

福溢小女孩嫌弃地看了看小美人:“别理他。他只和吴勉玩。”

“她是哑巴吗?”

“不是,但是他只和吴勉玩,从来?不和我们说话。”

*

金铮参演是被连哄带骗的,从头?到尾他就?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拉去跳舞了。本来?吴勉是和他一起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所有的男孩都被剔除了,除了他,而且他还要站在最前面最中间。

老师说这叫领舞。

妈妈姐姐还有王阿姨都很高兴,连一向很少跟他说话的爸爸都破天荒夸他很厉害,所以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继续参加每天的排练。

但是这天,大巴来?幼儿园接他们的时候,老师没让吴勉上车,说是只有演出的小朋友才能去。

于是金铮的心?情异常郁闷。

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他一个都不喜欢。

*

彩排分两场,第?一次没穿演出服装,只是走个过场。

第?二场就?比较正式了,需要穿上演出服上台进行?完整的表演。

福溢和中心?幼儿园各自都爆发了意料之外的幺蛾子,总的来?说问题还是很统一的,各有一个小朋友拒绝穿裙子。

不同的是一个是拒绝性别扮演,一个是非要性别扮演。

福溢的领舞拒绝化妆,更拒绝穿上那条粉红色的花裙子。

“我是男孩子,我不要穿裙子。”自从和吴勉关?于男女问题吵了一架之后,金铮的性别意识彻底爆发了,来?势汹汹无可阻挡,在他知道自己的演出服装是条裙子以后,更是达到一个新的巅峰,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对此?都没得商量,“我也不要画口红,也不要涂这个红点点。”

中心?幼儿园的一个伴舞小姑娘,看上了领唱小男孩的燕尾服,拒绝穿上伴舞裙。

中心?幼儿园的表演是一男一女领唱,其余孩子伴舞。男孩穿的是燕尾服,沈何启第?一次见到后面有个长?摆的衣服,新奇的不得了,原本还只是心?里悄悄艳羡一下。金铮的抗议就?像一剂催化剂——反正有了出头?鸟了,她也不管不顾了,哭闹着要占为己有,要当领唱。

要是只有一方还好,偏偏有两个人捅娄子,一看有伴,这两头?倔驴就?跟互相?打气?似的成了对方的精神力?量,以至于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电视台工作人员已经催登台了,两个幼儿园的老师也都彻底没辙了,大局为重,除了放弃这俩闹事?的兔崽子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中心?幼儿园倒是还好,本来?伴舞就?是围成一个大圈的,少了个伴舞并不影响什么。

福溢的老师急出一身冷汗,紧急临时调整队形重选领舞,也幸亏领舞和大家的舞步是一样的,才算没惹出大麻烦。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一个老师和俩差点坏了大事?的熊孩子,此?老师被委以兼具看管这俩孩子的安全、批评教育这俩孩子不该临场任性、以及做最后的努力?劝导这俩孩子按照原计划登台表演的重任。

震耳欲聋的休息室安静下来?。

沈何启也不哭也不闹了,黏腻的眼神像一块牛皮糖一样在金铮身上滚了一圈。

金铮平时不喜欢和别的小朋友接触,但是眼前这个三分钟前还在和他齐头?并进惺惺相?惜的战友,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

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分钟后,金铮的手伸进了自己毛衣外套的口袋。

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多了颗糖果,包着漂亮的锡纸外壳。

眼见这两孩子相?处和睦,本来?以为自己要一挑二混世魔王的老师松了一口气?,摸摸他俩的头?:“老师去一下厕所,你们在这里乖乖的好吗?”

沈何启全部的心?思都在糖果上,压根没心?思管老师说的什么。她接过来?,拨开锡纸,看到里面圆滚滚的巧克力?球,上面洒着雪白的椰丝和坚果粒,囫囵往嘴里一塞,因此?腮帮子鼓起一大块。

里面是半融化的巧克力?,质地处于浆和胶之间,带着浓重的草莓味,一咬就?溢了出来?,醇香立即充满整个口腔。

“好吃吗?”

沈何启心?里拼命回?答“好吃好吃”,但是看着金铮的脸,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老师说她是男孩,嘴里的话就?变成含糊不清的“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金铮最近特别讨厌被别人这样问,她的话一出来?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本想不搭理她了,沉默一会?,还是忍不住,于是闷闷不乐地向她声明:“我是男孩。”

沈何启疑糊地打量他一番,把嘴里的东西“咕咚”一声咽下,一张嘴,牙齿还沾着巧克力?,咄咄逼人,带着怀疑:“我不信。”

金铮很生气?。

什么战友不战友的,他真的不想理她了。

沈何启却不依不饶,走近两步,一伸小手,直接去拽他的裤子:“那你让我看看!”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年仅6岁的金铮却愣是秒懂了。

这个女流氓,居然?要来?脱他的裤子!

他愤怒地一手抓住自己的裤子不让她得逞,另一手下意识地去推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

沈何启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手心?划过地面堆着的尖锐道具。

她低下头?,看着血缓缓流出来?,不知为什么,居然?没什么痛觉,所以她其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事?人不怕,金铮却被那不断滴落的血珠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记得这姑娘要脱他裤子,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看她的伤势。

谁能料到这姑娘能这么执着呢?

手都受伤了,居然?还不忘亲自检查一下他究竟是男是女。

老师从厕所回?来?,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场景——

这俩兔崽子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半弯着腰站着,一个拼命往下拽裤子,一个拼命往上提裤子,争得你死我活面红耳赤。

最可怕的是,地上、俩兔崽子的衣服上、脸上,到处都是抹开的血痕,一片狼藉。

见她进来?,那个原本誓不松手甚至略占上风的姑娘一撒手,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下来?:“老师!老师!他推我!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你们早已遇见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