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在画室里整理材料,本来还有一个小助理,但助理前段时间联系画展各种事宜,忙得够呛,裴天有些心疼,便放了她几天假。
听说画展定在了a市中心,也不知道小助理怎么搞定的。
a市向来寸土寸金,中心不是繁华的商业街,就是什么高楼大厦,除了几年前市长说要建设文化中心,在城市中心偏南的位置开辟了一片艺术区,其余便是林立的大厦,炫彩的霓虹。
虽然也有不少初出茅庐的画家在那里办过展,但那片艺术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办展览的,一是因为贵,二是难定,既然要体现文化中心,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搞定的,办展者要有诚意——
而灵气,是艺术界唯一能够横行的诚意。
裴天当初想向艺术区了借一小间角落的馆,但这件事他也没抱希望,虎视眈眈这块肥肉的人太多,没想到最后还是办下来了。
裴天对小助理笑:“这件事辛苦你了。”
小助理看着裴天的笑容莫名有些脸红:“不辛苦不辛苦,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只是把您的材料交上去之后就通过了。”
裴天摇头:“你帮了很多的忙,这段时间我留画室,就给你放个假吧。”
裴天的笑容很好看,等听到自家大美人老板要给自己放假,小助理直欢呼万岁,直到她离开时脑海中还残留着对方的笑,很温柔,像是坐在雪间温水煮茶,看着咕嘟咕嘟的热气缓缓上升,让人暖洋洋的。
小助理走后画室就静了很多,裴天从范律尧家离开时就已经到了中午,现在又忙活了这一段时间,晚霞逐渐露出了足迹,街上人少了很多,但等他刚要在画室的玻璃门挂上“休息”的牌子,有人在他身侧轻轻敲了敲门。
那人开口道:“你好,我是艺术区的人,叫陆和。”
听见“艺术区”三个字,裴天抬了头。
只见对方身着白色衬衫,手握休闲外套,衬衫的下摆全塞进了裤子中,显得他肩宽腰细腿长,简简单单的衣服被对方穿出了量身定做的感觉,却懒散而随意。
朗目疏眉,眼中带有友善的笑意。
裴天:“你好,我是裴天。”
陆和开门见山:“我看了你的材料,其中有几幅画我看了很喜欢”
好像为了觉得一句不够,他又反复强调道:”真的很喜欢……但有些东西没看明白,所以就打听到了画室的地址赶了过来”
他看向裴天手里写着“休息”的牌子,眼神中充满了懊恼:“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你要关门了吗”
眼神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裴天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弧度。
裴天开口道:“是要关门了。”
“但我这段时间留在画室,所以关不关门都没什么大问题,你现在要进来吗?”
陆和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欣喜道:“谢谢了。”
画室的布置很简单,白色的墙,浅色木雕摆设,却在简约中透露着异样的美。
陆和:“您的一幅关于玩纸鸢的少年,这副画我很喜欢,少年穿着短袖手中拿着纸鸢想出去游玩,但被关在了家里。”
“取材看起来很闲适,但画中充满了各种细节,荒诞和自然巧妙结合在了一起,比如,画面设定在了夏季。”
裴天欣喜,他斟酌着开口:“这是我大学时期画的,当时我四处去采风,但画得还不成熟。”
裴天笑:“画的确在是夏季,夏季风不大不适合放纸鸢,但很少有人能发现这个细节。”
范律尧赶到时,他便看到的是两人交谈的场景,大约在提及什么,两人边说边笑,裴天很开心,在晚霞的余辉中耀眼得让人炫目。
但逗笑裴天的人并不是他,旁边却站着另一个家伙,这让范律尧眼神瞬间冰冷起来。
裴天也许不关注一些东西,但范律尧明白,那人全身上下穿着简洁,但样样出自名牌,每一个吊牌上的价格都可以让人瞠目结舌。
想到这,范律尧全身紧绷,锐利的眼神如同张开了进攻,范律尧大步走了过去,他要问个明白。
范律尧憋着怒意:“裴天,你在干什么?”
裴天并没有注意到他。
范律尧又快步上前了几步:“你们在聊什么?”
裴天这才发现了身后的这个人。
不过,反而是陆和笑着先开了口:“在聊画。”
看着眼前之人,范律尧比划了一下,自己不算矮,但比陆和还是矮上一截,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陆和面前气场也矮了不少,他的怒意瞬间吞到了肚子里,自言自语嘀咕道:“我也想聊。”
凭自己和裴天的默契,不信聊不过这个人。
但没过几分钟,范律尧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句话都插不上,裴天和对方之间好像有某种天然的气场,二人莫名的相配。
而他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和:“所以画为什么要设定在夏季呢?”
范律尧一哂,他张了张嘴刚要讽刺这都不知道,却发现自己一头雾水。
夏季?什么夏季?
但裴天解释了这个问题:“因为夏天永远属于少年,年轻是关不住的,无论是空间的束缚还是时间的束缚,都不能阻止他们,就像王小波写的二十一岁的黄金时代,没有什么东西能锤倒年轻,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热情。”
“这是一切都不可战胜的东西。”
裴天在笑,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朝霞喷薄时的璀璨金辉,金黄色层层叠叠地铺满天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耀眼了。
陆和的眼神越发深邃。
范律尧插不进话,但他也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裴天的这副模样,裴天的样子只有自己能看,他心急之下一把拽住了裴天的衣服,冷冷开口:“我们先回去,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裴天问:“很重要吗?”
范律尧:“是的,很重要,你现在就和我走。”
裴天从未见过范律尧这副着急咬牙切齿的模样,他先是疑惑着思索了一阵,随后还是同陆和告了别。
他在范律尧眼皮底下和陆和交换了联系方式,范律尧恨得牙痒痒,但也只能把碎牙往肚子里咽,而裴天做完这一切,这才慢悠悠地同他上了车。
陆和留在原地,他见裴天走远了,眼中的笑意逐渐被深不可测的寒冰覆盖,冷冷地看着范律尧的背影
他若有所思。
一上车,范律尧缓缓憋出了两个字:“道歉。”
裴天一头雾水,道歉,道什么歉。
范律尧想斥责裴天背着自己同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开心,对方是哪里跑出来的野男人,但他刚一张嘴,又想到了自己没打招呼就把官行傅带到了家中,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对方。
自己堵死了自己的路,范律尧越想越气,简直气坏了。
而裴天淡然道:“我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开着车,范律尧还在怒气中烧,他之前的那条思路,好像怎么想裴天都没有做错什么,范律尧又开始重新想,太不乖了。
裴天就应该学会听从自己的话,自己让他干什么他就应该干什么,自己应该让他变乖些。
对,就是这样。范律尧想。
车子开得很快,他们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刚关上家门,很巧,窗外居然开始下起了小雨。
而裴天的视线从窗外转移了回来,平静着问:“说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范律尧经过了一路的冷静,灵光一闪,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让裴天乖乖道歉听话的办法
他阴冷着开口:“裴天你知道过几天a市有个画界的聚会吗?”
虽然不知道范律尧有什么目的,但听见聚会这几个字,裴天眼中的光瞬间亮了起来。
那个聚会是艺术界有名的一个老先生筹办的,他家后辈虽然从了商,但老先生闲来无事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以他的影响力召集了不少国内外有名的大家,裴天特别喜欢的几个也在其中。
聚会打的名声是说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讨论,碰撞一下思想的火花,所以这聚会的含金量可想而知,和之前乌烟瘴气的富二代聚会完全不同。
但聚会是需要邀请函的,且一票难求,重金难买。
并且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到了老先生这个分量级,邀请函便也成为了身份的代名词,也不会有人想要出手贩卖。
裴天眼中的光亮了又熄,虽然很想去见见,但他知道以裴家的地位根本拿不到这种东西。
范律尧又道:“我现在手里有两份入场邀请函。”
太过孤傲便不好驯服,范律尧还想要把裴天培养成秦天的模样,这样任性可一点都不好。
接下来,这是驯服的第一步。
那便是告诉你要听话。
范律尧眼中闪着危险的光,他开口道:“裴天,你想要一张吗?”
裴天偏头看他。
范律尧又问:“裴天,你想要去吗?”
窗外在下着雨,按理来说春日的雨应该是淅淅沥沥的,不应该下这么大,但突然传来了电闪雷鸣的轰隆声,雨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连成了雨布,窗外的迎春花被雨打湿,淡黄色消失在了一片雨的朦胧中。
范律尧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味道:“这可是我花大力气搞到的,只要你道歉,说想,票我就给你。”
……
裴天当然想。
这是新人画家都梦寐以求的东西,聚会听说邀请了国内国外不少的大家,其中不乏裴天听着名字长大的人,这种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听一听他们的创作故事也会有很大的启发。
想,但他说不出口。他宁愿就这样平视着范律尧,也不愿说出一个想字。
他的目光淡然,画家的骨气不允许他说出口。
“不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范律尧皱紧了眉,眉眼中全是暴躁。
随后他冰冷地看着裴天,故意道:“既然裴天你忙画展,那么我就带着官行傅去好了。”
说着,就当着裴天的面将邀请函交到了官行傅的手上,对官行傅柔声道:“晚上和我一起出去一趟,我帮你定制衣服。”
官行傅高兴坏了,他家里就是这个行业的,虽然他不喜欢,但从小也耳目濡染过这种聚会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结交名流,认识艺术大家,可以得到前辈的提点,若是运气再好一些,有人赏识了,后续便是一步登天,扬名四海了。
但裴天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聚会并不是为了名气,而是为了交流,若是想要画室打出名气,那得靠真实才学。
一开始自己去聚会是为了认识同龄人,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画。
范律尧最后默默看了裴天一眼,他在等裴天开口,范律尧心想,他只要对方恳求自己一句,只要一句,自己就把邀请函给他。
但裴天至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像冬日里倔强盛开的冬梅,在洁白中硬生生勾勒出一点红色。
眉眼如画,画美得触目惊心。
最后,范律尧带着官行傅走了。
窗外已经被雨模糊成了一片,远处忽然又传来雷声轰鸣,树上的叶子掉了一地,这雨大概是不会停了。
后来裴天又回了画室,一连几日范律尧都没有来找麻烦,而官行傅连发了好几条票圈,每天都在倒计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聚会快要来了。
之前那场雨可下得真大啊,但雨后便是天晴,万物朝新,碧绿如洗,到处透露着蓬勃的生机。
画界都在期盼着那场聚会,唯独裴天守着清冷冷的画室,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助理都因被自己放假走了,空阔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裴天一人。
画室里除了寂静就是寂静,此时距离聚会只剩两天了。
裴天:“……”
突然,画室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陆和身穿浅蓝色扯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正隔着玻璃门在和裴天招手。
裴天起身走了出去,看到对方夸张的动作,他一连几日的阴郁冲淡了不少,嘴角终于勾起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陆和也笑:“这几天忙,不然我天天过来,之前的问题我还没有问完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奶茶:“顺路买的杨枝甘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裴天笑得温柔,像雨后舒展叶脉上闪着的水光,又像洒了一地的清辉皎洁月白,漾着纯静。
“谢谢你。”
看到这副场景,陆和喉结动了动,随后移开了视线。
他转移了话题:“你听说最近那个画界的聚会了吗,听说挺多有名的人都会去,裴天你会参加吗?”
听到对方的询问,裴天笑容微微浅了几分,皎洁的月光突然蔫巴巴的,这让陆和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裴天低下了头:“不会……我没有邀请函。”
看见对方情绪有些低落,陆和手忙脚乱起来:“啊你没有邀请函?”
“嗯。”
“……你那么厉害,他们可真是让珠玉蒙尘了。”
陆和又道:“虽然我也没有邀请函,但我认识里面的人可以进去,我正好缺一个同伴,裴天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一起去。”
裴天眼中瞬间又亮起了光,但最后理性还是战胜了感性,他微微皱眉:“这样不太好吧。”
陆和将手中的奶茶递给了裴天,笑着露出了小虎牙:“没有什么不好的,举办者是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