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煜从来没有见过宋远哭过。
第一次见宋远的时候两人还小,宋远一脸淡漠地抿着唇,奔走于找寻线索的途中,等宋家的恩怨了结,宋远也只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生来无悲无喜。
直到那天,红烛霞帐圆月高悬,照亮了裴天满身是血的模样。
仿佛一切都笼罩在月光下,宋远大婚,蒋思煜还在和周围二三好友喝酒,觥筹交错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宋远横抱着裴天缓缓而出,只剩下鲜血沿着指尖滴落的声音。
“嘀嗒”染了一路。
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除了月光照亮宋远一张惨白的脸,无声无息,一步一泪。
后面到底是谁先吵闹,又是谁掀桌而起蒋思煜已经记不清了,声音和记忆一同扭曲,但他直到现在,仍能回想起被悲痛和哀怆冰冷席卷全身的恐惧。
……
“宋远?”蒋思煜试图叫醒昔日好友。
现在距离那段记忆已经过了一年,蒋思煜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病了。
宋远刚才好像在发呆,那晚过后他便一夜白头,如今衬得那淡漠的脸庞更加像个不近人间烟火不染红尘的谪仙。
宋远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
他手提一壶清茶,壶里静静漂浮着碧螺春,宋远自己不太喜欢喝茶,但裴天喜欢,他给蒋思煜面前的杯子满上,随后又给旁边的杯子倒了一杯。
蒋思煜:“我刚才在说我要下山了,师尊派我出去历练一段时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宋远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蒋思煜担忧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宋远半阖着眼:“病?”
“我说过了,我没有生病。”
蒋思煜长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时间紧迫,他同宋远道了别。
等蒋思煜走了,宋远又看向了某个位置。
桌上还放有一些点心,宋远开口道,声色柔和:“蒋思煜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他从众多点心中细细挑出了枣泥糖蒸玫瑰卷,放在了不远处的小碟中,嘴角带着笑意。
宋远:“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之前买得急,便把所有点心都混在了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还有之前的伤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出血了,昨天真的吓死我了。”
“你之前想骑阁主的仙鹤,但说仙鹤都绕着你走,现在我都处理好了,给它喂了一个月的食,它已经不怕你了你也不用怕它了。”
宋远看着自己刚才倒的两杯茶,一杯蒋思煜已经喝了,还有一杯没有人动。
“你不喜欢喝茶吗,是远山上新摘的碧螺春,我记得你和我提过,说馋了它好久”,宋远温柔地笑着,“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喝就别喝了,茶凉了便不好喝了。”
宋远眼中满怀爱意:“我重新倒给你好吗,裴天?”
只见青山秀丽,雾流涧谷,时而有微风袭来,林层便形成了碧波,从蒋思煜走后,至始至终便只有宋远独自一人。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裴邃也来了。
裴邃开门见山:“宋远,裴天已经死了。”
“我也不希望他死,但这是事实。裴天死了,连锁灵都没有捕捉到他一丝魂魄,他要么已经入了轮回,要么……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言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说完,裴邃就走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踏入过青山一步。
宋远被留在原地,他回头静静地看着那颗树下,在那,裴天正瞪大了琥珀色的双眼,好像在注视着什么好玩新奇的东西。
看到这一幕,宋远勾起了唇:“病么?”
“病了也好。”
……
三十六年之后,方修阁大师兄宋远府邸楼阁突起大火,火焰冲破了云霄,连在很远之外二阁的蒋思煜也停步驻目。
有人要去救火,被蒋思煜拦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楼阁被火舌吞噬,四周将塌,蒋思煜对周围的人道:“随他去吧,是时候了。”
三十六年
宋远站在火海中开怀大笑,他从未这样敞开笑过,笑得歇斯底里,他心想:自己终于可以走了。
一滴无声的泪从眼角划过。
过了这么久,这样你若入了轮回,便不会再遇见我了。
……别再遇到我了。
火焰随风四处跳动,巨大的爆裂声响彻云霄,楼阁四处塌陷,熊熊烈火无边无尽,红色的巨浪一个接着一个。
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喃喃:“原来烈火灼烧经脉是这种感觉。”
一把大火扬起了漫天红焰,庞大的楼阁塌成了废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残骸才终于如同落幕的晚霞,最后被一阵风吹得干干净净,连灰烬也不剩。
经脉燃烧起来的时候很疼
而在变成灰烬的最后一刻,宋远在想
裴天怕疼,他怎么忍得下来呢。
我怎么……都没发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