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对风凛有了心理阴影。
一小半是对正骨。
另外是对那奇怪的心绪。
“我不想让我爹碰我了。”江微坐在精致的池塘边,指尖撩着水花。
江兰亭冷不丁听见这句话：“他怎么碰你了？”
“他没碰我，只是我不想。”江微越说越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被?自己气笑?了。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春光扑面而来?。
很好看，很让人舒心。
这对江兰亭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罕见地升起了一点?，想要让江微一直这么笑?下去的冲动。
这种感觉很危险。
他忽然想起江止说的。
当?他恢复全部记忆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没当?真的,如今却如鲠在喉。
“你怎么了？”江微仰起头看他,“不舒服吗？”
这关心让江兰亭心底一暖。
冲淡了问心蛊的锥心痛楚。
江兰亭摇摇头：“丞相知道分寸，你把这念头藏在心底便是,不用担心他。”
江微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一直能看出来?，无论是他爹，还?是江兰亭和云烟,都在保护他,避免他惹怒某个人。
皇城之中的权力之巅……是皇帝吗？
“好，我会藏好。”无论真相如何，他要相信他爹爹呀。
·
但?事情远远没有江微想的那么简单。
当?他再次见到风凛，想像往常扑到风凛怀中时……他从风凛的怀抱之中穿透了过去。
江微难以置信地尝试了好几次。
依旧触摸不到风凛。
他试着去抓风凛的袖角：“是因为我昨天说的话,你生气了吗，我不是不喜欢你了，我……”
他急得眼眶泛红。
风凛想抱抱他,却碰不到他。
此?事不是他所为，但?幕后黑手是谁，其?实很明显。
风凛划破了手腕：“阿微，我永远不会一言不发地把你拒之门外。”
空气中飘起血腥味儿。
嗅到血腥味，江微冷静了些。
做这事的人……“是皇上?？”
风凛颔首：“他开?始动手了。不过他把你和我们隔开?,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没有威胁你性?命的打算。”
“却想威胁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江微补上?他的下半句话。
旁边的云烟闻言，轻轻戳了江微一下。
指尖从江微的身体里穿过去。
虽然彼此?还?能看见，但?他们已经不在同一个空间了。
“阿微反应很快。”风凛眼中带上?了笑?意，“好孩子，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出去。”
“我们。”江微重复。
·
接下来?一段时间，江止没有别的动作。
风凛也没有。
至少江微不知道。
他只知道，风凛更忙了，他能听见排兵布阵之类的话，但?没问。
陪他的人变成了云烟，后来?又变成了江兰亭。
江微问：“将军，云烟呢？”
江兰亭摇了摇头。
他已经能够模糊地认出江微从前的身份，明白自己从前的执念。
风凛敢在这种时候把江微交给他……实在是胆大。
“云烟或许不会回来?了。”
江止要对付的人，最终还?是云烟。
外面的那位剑尊，究竟对江止日后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让他如此?疯狂地想要在这里杀死云烟。
江微轻轻睁大了眼睛。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云烟的事。
“我能见爹爹一面吗？”
江兰亭沉默了。
“就?一面，”江微有点?局促，“我不会拖后腿，我会好好待着不给他惹麻烦，我只是想……”
很想见见他。
风凛走后这几天，他看什么都是风凛的样?子。
天空中的那片云，风凛陪他看过。
盘中的瓜果，风凛喂他吃过。
殿中每一个床榻，他躺在上?面的时候，风凛都曾坐在他身边，带着笑?意看他。
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有事情想告诉风凛。
他有点?坏掉了。
对风凛的那种情愫，好像不是父子之情能够解释的。当?伦理挡在他面前时，他十分烦躁。
烦躁得想把它碾碎。
江兰亭让他不要把这种感情表现出来?。
江微知道这场戏，自己是主角，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下面的发展。
可他实在难以忍受。
江兰亭看着他。
最终摇了摇头：“他不想让你见他。”
少年眸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好，我会听话。”
江兰亭胸口生出痛苦。
却与问心蛊的疼痛格格不入。
他轻声开?口，像是怕惊碎了面前的少年：“他现在很辛苦，也很狼狈，只想给你看好的一面……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万鬼之主。
江微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好呀。我喜欢那样?的爹爹。”
也没有那么喜欢。
但?只要是他，怎么样?都会喜欢的。
他变回了小团子，随便找了个角落睡起来?。
一觉睡到晚上?，饭也没有吃。
江兰亭有些担忧他的身子，为他送来?了一个果盘。
风凛走之前，料到了江微可能会抗拒，便做了这东西来?哄江微。
只要注入一点?灵力，瓜果就?会雕成一只小团子的模样?。
青色的小团子，应当?能让江微的心情好一点?。
他进入寝殿时，江微已经变回了人形，有些拘谨地坐在床上?。
眸光有些空洞。
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
察觉江兰亭进来?，江微看向他：“将军，过来?。”
他的眸子陡然鲜活了一瞬，传达出他真正的意图。
——快跑！
江兰亭反应极快，放下果盘，便身形飘忽地朝外奔去。
却还?是慢了一瞬。
滚滚的凤火，像是笼子一般困住了他。
江止无甚兴味的声音响起：“他跑得这么快，对你一点?留恋都没有，显然是个没有心的。这种人也值得你护？”
江微不愿说话。
焦急地看着江兰亭。
江兰亭的修为还?没恢复，只能勉强撑着，无法突破而出。
火舌舔舐着他的面庞。
而他甚至连江止的身形都没看见。
江止此?时在江微面前。
含着笑?看他。
与在旁人面前的不屑一顾不同，他看着江微的眼神，永远是带着深刻入骨的感情。
江微的眸子平淡如水，没有所有人预料的惊惧。
他开?口：“你骗过我。”
用这双带着感情的眸子，骗得自己以为，他真的爱自己。
江止：“我没有。”
“想想也知道，你不会懂。”江微移开?视线，“你只想操纵一切罢了。疯子。”
江止笑?着听他骂自己：“可你还?是理解我想要什么，笃定了我不会因此?伤你，所以才敢对我恶言相向。你这么理解我，我很高兴。”
“你想要什么。”江微轻轻地念。
“你。”
江微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少年的面上?，出现了一抹讥讽：“你永远都得不到。”
“是，我想明白了。在中州回去之后。”江止道，“不管我是强势还?是示弱，都再也没有办法让你自愿回到我身边。我让你感到不安了。与其?低声下气地求你，不如靠我自己。毕竟就?算我成了你的附庸，阿微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呀。就?算得到了琉璃骨，又伤了我，也还?是被?剑尊轻而易举地拿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江止的笑?容有些温柔，“这恐怕是我第一次与你，如此?坦诚地交谈。”
“你承认了，”江微看着他，“你以前都是在骗我。”
“演戏罢了……我得保护你不受伤害呀。他们里的所有人……除了那个死人，都会害你。我以前没有力量护住你，只能管着你，让你不要出去乱闯……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我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然后造一个你喜欢的世界。你总有一天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的。”
江微沉默良久。
他最终问：“你要杀了江兰亭？”
江止笑?着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阿微的脑子有多会转了，没想到还?是只能想到这一点?……我真喜欢这样?的你。”
他发自内心地开?心。
他不希望江微太聪明，太聪明容易不开?心，不知足。
就?像他们曾经那个不认命的大师兄一样?。
既然开?心，他也不介意为江微多透露一些：“云烟已经解决了，江兰亭我也要杀。若是可以，鬼主也不必留了，我可以保护你，还?要他做什么。”
这么多人，在他口中就?只是一个需要被?抹消的符号罢了。江微一阵头痛，面色惨白：“草菅人命。”
江止笑?得很开?心：“这些人里，只有你不是草菅人命啊，阿微。是我把你保护得很好，我没有让你沾过那些杀人的血腥……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啊。”
他眼中，凤凰传承的印迹闪过。
似有一瞬空茫，但?很快被?那种过度缠绵的情意取代?了。
江微的头愈发痛了。
他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被?拆解。
流逝的记忆逐渐回归身体。
连同他丢掉的力量。
耳边传来?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巨响，夹杂着灵气的流动。
江兰亭因记忆的恢复，而有一瞬恍惚。
这一瞬，江止的杀招已出。
江兰亭的胸腹被?凤火穿透，火焰绵延不绝地吞食着他的生命力。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看向江微的眸光复杂。
他恨了那么多年的，为他下了问心蛊的仇人，就?是他动心的江微。
如何不令人难堪。
可即便再难堪，他也还?是忍不住看向江微。
从前的兰亭仙尊也好，幻境中的将军也好……都割舍不下这个少年。
少年的面容从他面前消失。
下一瞬，火红的衣角挡在了他身前。
赤红的火光，在血液之上?开?出了一朵朵燃烧的红莲。
江兰亭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还?没记起从前的事？”江止的面容有些阴沉。
江微会救江兰亭，这事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恢复了记忆，阿微应该恨不得江兰亭去死才对。
少年与他对视：“记起来?了。只是我早已不在乎他，救他也无妨。只是兄长的那一番剖白……让我很想将你千刀万剐。”
他从前便知道，他受过的苦难与江止脱不开?干系。
但?他没有想过，江止是刻意蹂.躏他的心智，让自己离不开?他，还?自以为是为了他好。
令人作呕。
“别激怒他——”江兰亭咳出一口污血来?。
江止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微，眼中早已容不下江兰亭：“你来?试试！”
红莲火化成了一只不听话的鸟雀，在空中东走西顾，似乎很想从三个人之中找出一个吞噬掉。
而江止的凤火，对江微的战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两团火焰交杂在一起，一瞬以后各自分开?。
红莲火损伤过半，凤火同样?受伤，却都战意高涨。
江兰亭看得心惊，气急攻心，胸口痛得无法喘息，声音沙哑地想劝住江微：“不要冲动——”
江止的手段太过诡谲，江微占不到便宜的——
江微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他。
而后转身离去。
迈向另一抔鲜红的身影。
“你在这里，我师兄却没在……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江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