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些疑惑:“至少要怎么?”

风凛淡淡道:“至少不能是个小人。”

江微几乎笑出声:“你好怪。”

这世上人人都爱他兄长,怎么会有人觉得他兄长是个小人。

风凛轻笑了一声,鬼气轻轻拽着江微的手,让他不要在意这些。

“有个道童去慕道峰后山,求我救你。”风凛道,“你认得?”

江微怔了一下:“是思缘。你放他回去吧。”

“他很担心你。”

“嗯,他是个好孩子。”少年裹紧了道袍,搓了搓指尖,“可惜兄长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回不去逍遥仙宗。”

在变故之中,少年冷静极了。

风凛淡淡道:“倒也未必回不去。”

把坐在江微位置上的人掰下来便是。

江微听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勾起唇角:“也不想回去,那里已经没有我爱的人了。”

那他呢。

风凛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心中有些失落。

但能理解他。

毕竟他现在与江微算是萍水相逢,江微就算本性多纯真,经历了那么多,也不会傻到随便对人付以真心。

他转而问:“出去以后,你想去哪里?”

少年却没听到他的话,他惊叫了一小声:“我不是不想见你。”

他绷了绷小腿,心中情愫有些奇怪,轻轻搔刮着他。

他磨蹭着脚尖,有些坐立不安。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算是逍遥仙宗的人。你是……”他轻轻笑了声,“是地宫的人。地宫才是我的家。”

风凛的声音有些滞涩。

“好……我带你回地宫。”

一簇火苗从他指尖升起,在微风之下飘摇。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眼角泛出泪来。

火光熄灭了。

少年眸光暗淡,轻轻仰起头。

江止对实力无比自信,没控制江微的灵力。

但从这次醒来开始,他就没法再用凤火了——这具守灵鸟的身子损伤过度,很难再使出凤火。

“必须在兄长发现之前离开。”江微轻轻道。

兄长十分放心他,觉得他不可能违背自己。

江止全然不信任,也不在乎除江微以外的人。

听闻江微的死讯后,他便宁愿入魔,利用应劫而出的鬼主,献祭修真界的活人,也要复活江微。

不能让他知道,如今的江微身子支撑不住多久。

不能让这种灾难重演。

“尽快出竹林,”风凛应了声,“我会在竹林外放上传送阵,送你回地宫。”

·

江止带回了一件大红的嫁衣,在江微身上比划。

少年连腰身都紧张,转过身去。

单衣白皙纤薄,形状姣好的蝴蝶骨隐约可见。

温热的吐息喷在背后,江微忍不住轻颤:“兄长。”

纤长的手指,捏住了鲜红的嫁衣。

他回过头来,笑容浅淡:“兄长真的是想与我结为道侣?”

“是啊。”江止轻笑。

“既然是真心和我合籍……”少年将嫁衣推远了,反过身来,纤细的腰身在江止面前转了个圈。

那腰身适合被人握住,按在掌下。

适宜拼命挣脱,却只能徒劳地留下红痕。

江止轻轻垂眸。

他有一些疑惑。时隔五百年未见,弟弟似乎比从前更让他难以平静。

不仅仅是想把他据为己有,还想从他身上索取更多。

索取到他无法承受。

少年不知他的想法,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止。

“真心合籍,为何在嫁衣上……下了魂咒呢?”

江止回过神来,轻歪了一下头。

像是不明白江微在说什么。

魂咒。

印在灵魂上的咒印,载入天道,象征着两人心心相印,一生一世再也不愿分离。

在爱人身上,是情比金坚的甜蜜。

对他则是枷锁。

魂咒从嫁衣的袖摆眼神到衣角,穿上后从指尖到心脏,从身到魂。嫁衣上身,他的身体与思想,将袒露在兄长的面前。

那样,他身子即将崩溃的事,根本瞒不过兄长。

少年指尖微勾,拽紧了嫁衣。

江止声音里带着疑惑:“阿微不愿意吗?你要放弃兄长吗?”

他手臂翻动,顺着嫁衣而上,蹭过小臂,抓紧了江微的手腕。

江微后退。

他越压越紧。

少年膝下一疼,顶到了床榻。

丹田之中也烧了起来。

凤火消耗的太多,魂魄又未曾完整过,小守灵鸟的身子终于濒临崩溃。

不能暴露啊……江微放松了身子,安抚丹田内窝藏的火。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给自己的身子加了一道伪装的禁制。

江止顺势将他压倒在榻上。

江微的头磕到了床上,疼的眼角泛红。

江止的指尖轻轻按住他的眼角,像是在试那处的温度。

少年阖上眼睛。

呼吸都打着颤。

“我好像从来都没说过……要和兄长合籍。”江微拧着眉,呼吸紧张而急促。

“现在说也可以。”少年浑身散发着热气,江止的指尖勾上去,一点点从他的手里扯出嫁衣。

少年忽然握住他的手。

捏紧了,将人往前重重一推。

火红的嫁衣裹了江止一身,魂咒像是砭骨的金丝,划破了青年火红的衣衫。

他动作太大,腹中的痛更难熬了,江微咬着牙,面色惨白,手臂战栗着。却仰着头,睥睨江止:“那我现在说了……我拒绝,听得明白吗!”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道:“听不懂我就再说一遍,我不要与你一生一世!你根本就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江止一向高傲。

江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却让他觉出些不知所措。

从他回来以后,弟弟一直在生他的气。

为什么?他用口型问。

以往无论他怎么对待,阿微都不会生气的。

谁带坏了阿微?

江微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没听懂。

都这样明白地告诉他了,兄长仍旧听不懂他的抗拒。

江微的眼眶泛了红,腹中像进了虫子,窸窸窣窣地咬着他的神经,咬得狠了,鲜血汩汩流出。

从他的唇边漫下,染红了唇瓣。

融入鲜红的嫁衣。

江微张口:“我说,我恶心兄长,不想与你结为道侣,这下……能听懂了吗?”

他仰起头,鲜血仍旧一滴滴沿着嘴角渗下,滴到江止脸上,溅到唇上。

血气蒸腾。

江止瞳孔骤缩,捏紧了江微的手臂,紧紧将人搂入怀中。

江微喉咙中漫出颤抖的痛呼。

很快痛得昏了过去。

江止的灵力探入他的经脉。

江微真正的脉象被灵力隐藏,江止只探出他因怒火攻心,虚弱而昏迷。

阿微气昏了过去啊。江止面色空白,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笑出声。

真好。阿微这么恨他,就不会恨别人了。

他心情不错地抱起江微,给他喂了安抚身子的灵药,擦干他唇角的血迹,将人平放在床上。

而后,将裹了魂咒的带血嫁衣,仔仔细细地裹在江微身上。

魂咒蔓延着,顺着肌肤爬入纤细的身子。

少年在昏迷中,仿佛察觉到了暗淡的未来,难过得皱紧了眉头。

江止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温柔地抱着他。

江止的指尖点到自己唇边的血迹,愣怔片刻,薄唇微张,含下自己的指尖。

好甜。

是弟弟的味道。

他紧紧搂住少年,尽管少年不会给他回应。

真好啊。以后他和弟弟,就都只属于彼此了。

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

“他走了。”风凛声音低沉,“去了魔界,可能是去寻找你之前的死因了,暂时不会回来。”

他指的是江止。

床上的少年垂着头,轻轻应了声。

雪白修长的颈项上,还沾着红褐色的血迹。

竹屋之中一时无言。像是风暴前的平静。

竹片微凉,拼凑的地方露出条条缝隙。江微指尖微弯,顺着缝隙划下。

口中小声哼着调子,滴滴答答,像是小鸟的爪子踩着水。

听起来快要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歌声忽然停了,像是忘了词。

那调子风凛听过,他也能唱出来。

不如说,就是他从前交给江微的。江微一不开心,就喜欢唱这歌。

他可以接出来,让江微开心些。

可他忍住了。

“阿微。”他轻声道,“该走了。”

少年没动,指尖仍在青竹上划着。

他又哼起了调子,从头开始。

好像只要从头开始哼唱,就等于一直唱了下去。只要他不去想以后的事,就能一直停留在记忆里最好的童年。

风凛叹了口气。

空气中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风凛接着他方才断掉的地方,将调子唱了下去。

春风般温柔。

江微微微愣怔,仰起头来。

风凛点到为止,不再哼唱。

竹屋里恢复了平静。

这首调子,是师兄自己造的。只教给过他与兄长。

少年眸中恢复了光彩,他隐隐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可他没问。不问就不会得到答案,不会像兄长那样令人失望。

他要等到自己能接受结果的时候,再开口确认。

他撑着竹床站起身来,笑着道:“辛苦无明尊者啦,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他身上喜服红艳,少年抬起手臂。

漆黑的发丝,纤白的指尖交错相缠,高高的马尾很快束起。

少年松开马尾,展开手臂。

他手中燃起了猩红的火,碰着竹床,便燃了起来。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竹床,竹椅,江止的禁制,秘境的道则……猩红的火带着来自地府的召唤,将碰触到的一切燃尽。

少年站在火海中,面色苍白,眸中却闪着光。

江微轻叹了一声。

“还剩最后一点凤火……送兄长一个烧得干干净净的秘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