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醒的时候,床头已经没有人了。

少年翻了个身,浑身都泛着酸痛。他手脚并用地蹬开被子,让自己清醒些。

就像是做了场梦,梦里他陪去思缘了消玉峰,被兄长带走了。师兄和师祖来救他,说兄长入魔了。

“乱七八糟的……”

江微:真是场怪梦呢。

他晃了晃脑袋,感觉识海里面又少了点东西。

哦,原来他又少了一魂。是兄长带走了他的胎光之魂。

不是梦哦!江微负气地躺回了床上。

少年歪了歪头,想的挺开:不就是少了两魂吗,他还有一魂呢!一魂只能让他活不到一年,不过他早就死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这样一想,情况还挺不错。

身下有些硌,江微扯出来,发现是师兄为他求的那块平安符。

少年眼底的情愫淡了下来,看了符箓良久,指尖弹出一点朱红的火焰。

平安符在火光之下,一点一点地消融了。

一边为他们求平安,一边肆意蹂.躏他们,如此虚假的关爱,他丢掉不要了。

火光熊熊燃烧,殿外的门却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江兰亭的声音:“小师弟,你醒了吗?”

江微当然醒了。

江微伸手一挥,开了偏殿的门,把手里燃着的平安符糊了江兰亭一脸。

火中有一样烫物,江兰亭伸手取下。

认出那是什么,他眸光紧了紧,引来水灭火。可凤凰火越烧越旺了。

他为小师弟求的平安,在他的手里,被一场火烧成了灰烬。

江兰亭心脏缩紧了,他有些窒息,喘不过气。

他来前已预料过江微的诸多反应,眼前的小师弟,显然比他想的更冷静。

却更让他心痛。

殿内的少年,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衣,带着笑意叫他:“师兄来了,怎么不进来?”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

可小师弟的眼神骗不了人。他曾经还能从小师弟那里感觉到一点依赖,可现在什么都没了。虽然还在对他笑,但在小师弟眼里,他已和天地万物没有区别。

他仗着小师弟在意自己,一直玩欲擒故纵的戏法……如今却猛然发现,他早已失去了对江微的掌控。

一切都毁了。

江兰亭站在门外,身影萧索:“我不进去了,我来向你道别。师兄已自请去思过崖静思。”

江微笑着问:“多久?”

“一年。”

江微:行吧,久了师祖也不乐意。

少年一言不发,江兰亭只能看见他弧线姣好的下巴。他忍不住道:“小师弟不恨我吗?”

江微撑起身子,奇怪地看着他:“你关的是我兄长,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又何时恨过你?不过如果师兄非得听点什么折磨自己,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直很害怕师兄,害怕被师兄关起来,残忍地对待。但前提是……他还把那人当师兄。

少年笑着召出一团凤火,火中隐隐夹杂着黑气:“你看,我也能用魔气。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关起来?”

江兰亭目睹着那团火一闪一闪,惊异得面如金纸:“这怎么可能……”

“凤凰本就与人不同,你们所谓的灵气魔气,我们都能用。只是用魔气会很痛而已。”江微燃了一会儿火焰便觉全身经脉酸痛,他想,或许只有他用魔气会痛,兄长那种血脉应当不会有副作用。但话已出口了,他便继续道,“以区区魔气断定神兽入魔,你不觉得突兀么?师兄总是给自己找许多理由,可惜谁都骗不过。”

谁都骗不过……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正义的立场,却是自欺欺人吗?江微的句句的话都像钝器,在他心上击打,留下极度的痛楚与难以磨灭的伤痕。

江兰亭睁开眼,却发现江微就在他面前。

“说起来,倒是有事要拜托师兄。”江微走过来花了不少力气,倚着殿门胸脯起伏几下,才抬起头看向江兰亭,“我失了一魂,身子虚弱。之前留在师兄那里的养魂珠,若是师兄没有用……能还给我吗?”

江兰亭垂下头,淡淡道:“已经用了。”

江微应了一声,略过他走出去,准备再想办法。

毕竟养魂珠这种东西,虽然不会消耗,却要融入脊骨之中。一旦用了,若想取出就比较难了。

除非挖出来。

江兰亭没说话。

江微走了几步,却嗅见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小师弟。”江兰亭的声音有些飘忽,隐隐的吸气声听着便让人觉得痛。

带血的养魂珠,与一块素白的绸帕,被放在偏殿的门槛上。江兰亭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描摹着江微的身影:“师兄说,无法离开你与江止,是真心话。师兄之前可能做了许多错事,我欠你们一个正式的道歉。”

“希望小师弟再多记得我一年,等师兄从思过崖出来……再好好补偿你们。”

·

思缘一进偏殿,便看见了寝殿门槛上褐红色的养魂珠。上面的血迹已干了,暗红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本是听说尊者醒了,兴冲冲过来,如今却无端有些心悸:“尊者,上面的血……”

“有人留下的。”江微方才试过出去,但实在太累了,便只能放弃,回了榻上坐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

兰亭仙尊让他等一年,担心自己忘记他,可真是高估自己了。他只剩一魂,怕是江兰亭从思过崖里出来,他尸体都凉了。

江微撑着头,去看思缘给他忙前忙后,笑得眉眼弯弯:“你干嘛啊,刚回去,这就回来了?我这儿可晦气了,还不躲远点。”

小道童眼眶红了红,没理他。

也没告诉他,他昨晚回来在外面等了一夜,每每听见尊者的痛呼,都心痛难忍。剑尊出来时,看见他在外面,才告诉他尊者的一魂被人夺走了,如今十分虚弱。

魂魄被夺,想想就好疼啊。消玉峰的事有旁人做,可尊者身边没有别人了,他不能不回来。

思缘看着江微,忽然突兀地想:好想知道尊者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江微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勾起唇角:“不过回来了就别走了,出去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帮我把那粒养魂珠洗干净拿来吧。”

虽然不想用,但那个魔修还在暗处窥伺……他不能坐以待毙。

·

灯下,江微盯了那颗养魂珠很久。兰亭仙尊用过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碰。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用它来稳固魂魄。

思缘的身影,在窗外晃了好多次。江兰亭的小道童,能干又有意思,可惜在他身边,便容易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八成已经盯上了。

江微想把幕后那人引出来,可他现在一用火就喘,路都走不了几步。要是小道童被附身了,打赢倒可以,只是到时候出手重了,思缘的命怕是就没了。

而且会非常非常疼。江微很不喜欢疼。一疼就想起兰亭仙尊了,又想起师祖,还有兄长……

得想个办法,找点容易用的法宝,或是趁手的兵刃,才好对付幕后的魔修。他深深叹了口气,翻过身去,认识的法宝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

要说好用,还是灵剑好用,不用动,它自己就能打。特别是像师祖那把一川烟,剑灵通人性得匪夷所思。江微想了一下,向剑尊讨要那把一川烟的可能性。

江微:觉得完全不可能呢。

殿内却仿佛凉了些,江微想转过身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动弹。身后的鬼气,隐隐夹杂着魔气,让他毛骨悚然。

逍遥仙宗守备森严,剑尊更是在慕道峰设下了重重禁制,如今慕道峰只有他和思缘两人,这人是怎么轻易进来的……

除非,他原本就在慕道峰里。

江微福至心灵,开口问:“无明尊者?”

风凛:“……”

风凛:“太难听了,下次别这么叫。”

那声音包裹在鬼气里,听起来清清凉凉,还有回声。发觉是他以后,仿佛连鬼气都和蔼可亲了些。

江微眨了一下眼睛,促狭地问:“那下次叫什么?”

没有回答。

殿内的鬼气骤然消散了,江微心跳停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去,果然什么人都看不见。

只有一把带着剑鞘的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江微在苍穹剑尊身上,见过很多次这把剑。苍穹剑尊把它照顾得很好,简直就是把它当亲子对待了。

它叫一川烟。

曾经是全修真界剑修的梦中情剑,现在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

江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江微:啊啊啊!

夭寿了,无明尊者把师祖的剑偷过来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