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走了,我们进去找找那个老嬷嬷。”柏清清道,她从马车跃了下来。

她进到药房里,除了太医院四处奔忙的太医以外,再寻不到那老嬷嬷的身影,仿佛仅仅是一眨眼间,就消失无痕迹。

“刚进来的老嬷嬷呢?”她找到方才在门口的那个太医,问道。

太医左右环顾了一下,奇怪地嘟囔:“刚刚还看见的,药没配完呢,就找不到人了……”

她仔细地扫了周围一圈,那老嬷嬷,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云念在里面屋研磨药材,她踏进去,也问了他:“云念,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老嬷嬷?”

他机械地推着铁药碾,滞了一下,眼神躲闪道:“没有。”

“那去哪里了?怎么会如此之快?”柏清清自言自语道,好端端一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她让随从一同又走了一圈太医院,仍旧没有找到来过这儿的老嬷嬷,无奈之下,她回了马车。

“公主,不如以后再来看看,那老嬷子也许经常过来呢?”烤肉安慰她道,拉起马上的缰绳。

柏清清颤了颤睫毛,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先回去吧。”

她坐在马车里,不自觉地有些心烦意乱,这么多天都未完成任务三,甚至连所谓的门道也没有找到。这样下去,也不知哪一天系统就会判定她任务三失败……

她想着想着,出了皇宫,却听一声“咯噔”,马车塌下去半个车轮子,倾斜的车身深深陷进去,挪不开。

“公主,这里有个大泥坑,等小的们先把马车推出去。”自助道,几个随从都下了车,喜茶牵着拴住马头的缰绳,其余几个则在马车尾部两手并用地推了起来。

“那我也下车来帮忙。”柏清清跳下了车,走到后头来。心道:来的时候也驶过这条路的,怎么偏偏回去的时候撞到这等倒霉事?

海底捞道:“不用公主亲自劳力,有我们就够了,公主站那休息一会儿。”

看马车后面几个随从一排挤得满当,她才道:“行。”

“使劲儿!”海底捞喊了一声,他们一齐弓步推车。

那黄泥浆土像有千万条柔韧的丝线般,顽固地缠着马车轮子,推了好几次,也只推出一点车轮轴。

“我们再来!再使劲。”海底捞拍了拍几个随从的肩膀,示意他们莫要气馁。

柏清清站在平坦的地儿等候着。

“唔!”一只大手覆上她的下半张脸蛋,趁着随从们因推车而无力分心的时候,她被人倏忽带走,快得看不清眼前,只余风尘飞扬,沾上她的浅碧色衣袖。

砰的一声,进了暗巷子里,她的后脑勺被人用手护住,抵在背后坚硬的墙上。

一双眼睛似水波涛,江河湖海藏匿其中,他笑眼对她,便能令人像怀抱住漫天星辰般,轻易醉心于其间。

他的唇不紧不慢地游离在她耳边,极近的声音如鬼魅诱惑:“清清,一别多日,可想念我?”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激灵,好似半月以来都未说出口的禁忌秘事,她把他有意埋在心上堆满许多杂物的角落,以为避开回想和触碰,不该有的情愫便会淡去。

可如今他就在她眼前,近得能感受到他在耳边喷出的热气,她好想逃。

“我要走……”她启开无助的唇瓣,想要推开面前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

“嘘。”他将食指贴在她的唇上,握住她的右手腕,惋惜道,“看来清清不怎么想我,连一刻的温存都不愿给我。”

他作出大受伤痛的表情,凝视她的眼眸,从里面贪婪地窃取她的小慌张:“可是清清,我却想你想得紧呢。”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白玉簪呢?”他抚上她柔软的发梢,语气透着不明的压迫。

她闭上眼逼自己不看他,躲开他的手,淡淡地吐出话来:“忘了……你别再壁咚我,我的车快好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只够她一人听见:“清清为何不敢看我?”

“那是因为……刚才被你带着有点晕了。”她牵强地道,觉得他握她手腕的力道松下了。

“公主,公主!”

路上的随从四处喊她,马车已经被推出来,车轮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黄泥印子。

“清清,只能期待下一次见面了。”明月可惜地说道,彻底放开了她。

柏清清急忙侧身,从巷子里小跑了出来,不敢回头看暗中那个可怕的男人。此人必是来克她的,她气哼哼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我来了!”

那几个随从看她出来的地方,疑惑就推马车的小空当,公主怎么走了这么远?

“上车吧,我没事。”她拍拍裙边,跨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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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乌鹊啼叫。

时辰不晚,而永宁巷却在沉沉的黑夜中,寂静得像一滩发烂发臭的污水,无人问津。

一个矮个子驼背的黑影通向幽深的巷子里,她推开左数第五间屋子那发霉的木门。

屋里只留一个老头,云念还未回来,他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未等来人说话,他直接果断截了话。

“云老。”她点了屋里的一盏灯,光亮照在她皱巴巴的脸上,正是去过太医院的那个老嬷嬷。

她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侧的下颚线上轻轻一拨,一张人/皮面/具赫然撕开,露出女人光洁的脸,约莫三十出头。她站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才慢慢劝道:“你让云念去吧。”

“不行。”老人扔了两个字给她。

她微一哽咽:“可是将军已老,久负战伤,少爷的病……日子也不多了。”

“顾家再无所出,云念可是唯一的希望,没了他,西域东部那边没了支柱,顾家也要撑不住了。”她走近求道。

老人听后,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带着不屑和嘲讽:“他顾仲林该伤着就伤着,顾家群龙无首也好,分崩离析也罢,这些都与我的外孙云念,没有任何关系。你让他记住,云念姓云,不姓顾,十四年前没认他,如今也别想着认回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开口:“可是云念,他流着顾家的血啊。”

“让他去顾家,便是把他送上西战场,牺牲大好韶华,甚至丢下性命,往火坑里推吗?”他紧咬着牙,咳嗽又犯了,好一会儿缓过气又道,“我云不深疼外孙,也不是这个疼法!”

她哆嗦了嘴唇,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慢慢抬起瘦黑的右手,使了腕上的力,动了动几根奇长的手指,赶她:“你走吧,以后都别回来了。云念不会和顾家掺合上,也不会知道这些,你让他安稳地过这辈子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没了耐心,催促她:“走吧。”

她低着眉,沉默了好久,终是戴回了那张人/皮面/具,扮作那白发苍苍的老嬷嬷,驼着背走了。

待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四周又归为永宁巷该有的安静,小老鼠尖锐的爬动声从屋顶这头蹿那头。

老人坐在床上,对着幽幽的黑暗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

白衣男子轻笑出声,悄无声息间,推门进来:“云老真是好耳力。”

“你今日来这作何?莫不是想听刚才我那破家事吧?”老人扯了龟裂的嘴,笑道。

男子立在他床前,暗中难掩盖闪熠光亮的俊眸,他嗤笑道:“你那些陈年旧事,我也早已知道,有什么好听得的?只是有人比我更早点,来同你说事。”

老人喉咙微动,呵呵地冷笑。

他手背在身后,轻巧地命令道:“我是来告诉你,别再见她了。”

“我见不见她,与你何干系?”老人摸索着棉被,动了手指头,弹掉棉被上的一粒老鼠屎。

他笑道:“你利用她多余的善心,引她三番五次过来,打得什么主意呢,云老?”声音浸在黑暗而小的矮屋中,有一丝可骇。

“是她先救我外孙,我一个朝不保夕的老头,对她自然是心有感恩。”老人慢悠悠说道,“也是她主动前来救济我们,这些都是命里巧合的安排。”

男子又是一笑,他道:“我和你不同,不信那破烂命。只是你外孙,你若归西后,他该孤苦飘零成什么样呢?你说说看?”

“胥岁寒,你……”老人猛地出声,像被牵制住要紧命脉处,咳得甚是严重。

胥岁寒眼眸一凛,道:“我念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时至今日你想如何害我,我都不会取你性命。可你那外孙,与我又无干系,我杀他便如草芥。云老,你可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动我?或是,要不要我动你的好外孙?”

“你好……咳咳。”他咳嗽得不停,干瘦的老脸没了血色。

“看你病得如此重,也不多叨扰,药送到了,我便走了。”胥岁寒放下一直提着的几包药材,“就和从前那样,你救我一命,我照样敬你。”

“我的病早已药石罔效,别赖这儿假好心!你……你这般不择手段地谋算人心,精心设局,迟早一日会遭报应的。”他提着嗓子,沙哑喊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胥岁寒未回他,留了道朦胧的背影,迈出步子离开。

“那小姑娘,柏清清,你为何对她如此在意?若是她知道,又如何?”

他顿住了脚步,随即转头,笑道:“那我便要考虑留不留她了。”

说罢,屋门合上,他一身白衣,隐没在黑夜里。

老人又陷入黑暗中,不过这一次,他咳嗽后只缓了一会儿,枯老的脸丢出嘲笑,变得更皱了。

他哼了一声道:“无事生非。”

胥岁寒这种没心肝的东西,什么时候竟还会有考虑留不留这一犹豫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