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前。

岳鸿飞到达韩家之前,韩玉梓就早早将一切证据备好,只等岳鸿飞来转交给他。

岳鸿飞进门后?看到端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韩玉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以为韩玉梓要强,就算撑着脸面不会示弱流泪,但至少?也该容颜憔悴。

不过现?在看来,韩玉梓虽然谈不上容光焕发,但也看不出一丝伤心脆弱。

岳鸿飞默不作声,翻看韩玉梓交给他的东西。她准备的很详细,也没遮掩自己的罪行,态度倒是坦诚。但每一件事单拿出来看都足以让人皱眉,更别说?是这么多。

岳鸿飞满脸痛惜,忍不住叫回年少?时的称呼:“韩姐,你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韩家这些年已经发展的很好了,你为什么这么不知足?”

岳鸿飞将手里的东西撂在茶几上:“你养鬼师,命令他去做的这些事,知道会断了多少?人的生?路吗?你犯这么大的罪过,你让我该怎么办?晶晶还那么小,她以后?怎么办?”

韩玉梓风轻云淡的一笑?,看起来竟毫不在意:“我知道,所以你罚我吧。”

她目光幽深,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鸿飞,你不会懂的。”

岳鸿飞痛心疾首,低吼:“我是不懂,我——”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也不会狡辩,你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韩玉梓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我会把?所有动过的风水恢复原状,改过的他人命数也尽力弥补。能用钱补的地方,就用钱填平,实在补不了,就用我的寿命去堵。”

岳鸿飞咬牙:“你怎么能说?的这么云淡风轻?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这么多事、背了这么多孽债,等以后?你——你老了死了,到地府之后?会怎么样?!”

罪孽这样深重,韩玉梓绝不可能成为一只安详宁和?的鬼,从她造的孽上来看,即便是成为鬼王也不为过。岳鸿飞不愿意把?这个结果说?出来吓唬她,他们阴阳四家的人绝对不可以成为鬼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韩夫人,趁着还有大把?年华,多做些功德吧。以后?到了地府,功德和?罪孽两两抵制,说?不定还能有个好结局。”

韩玉梓波澜不惊,似乎没把?岳鸿飞的话听进去,她优雅的笑?着,目光深邃,闪着岳鸿飞看不懂的光:“鸿飞,你别担心我了,我只是一时失利而已,这不算什么,以后?我会过得很好的。”

她微笑?,加重语气:“过的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好。”

岳鸿飞当她失心疯,还大梦不醒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你冷静冷静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言尽于此?。韩夫人,灿灿跟我求过情,你犯的事我不会记录在档案里,不会给你们韩家、给晶晶留下污点。希望你好自为之。”

岳鸿飞撂下话,收拾好东西就满心失望的走了,走前也没再跟韩玉梓说?一句话。

韩玉梓在岳鸿飞出门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兀自微微一笑?。

……

晚上,韩玉梓破天荒的去了韩晶卧室,和?女儿睡在一起。

“妈,你别难过了,日子还长着,咱们以后?会好起来的。”韩晶已经快忘了躺在妈妈怀里是什么滋味,今晚突然品尝到,让她高兴之余,对家里变故的难过的冲淡了些。

韩玉梓笑?着拍拍她:“晶晶,妈妈不难过。我们以后?的日子的确是会好起来,而且是比他们每一个人都要好。”

她翻过身?,面对面看着韩晶,神色十?分认真:“晶晶,你记住妈妈今天跟你说?的,这个世?上,只有殷家和?我们是一起的,只有殷叔叔可以相信,剩下的人,岳鸿飞、时灿、岳昭这些人,通通都不能信也不能交。”

韩晶下意识想?反驳,张了张嘴,最后?却变成了一句:“……为什么?”

韩玉梓搂紧了她:“以后?你就明白了。晶晶你记住,如?果你以后?有困难,时家和?岳家只会拼命的落井下石,而殷家一定可以保全你。你不要总惦记着那点一起长大的情分,情分在利益面前,能值几个数?”

黑暗中,她轻轻笑?起来:“时灿说?她可以一直保护你,你就傻傻的相信了?她不会的。晶晶,四家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你不明白,你和?时灿并不是四家千载难逢开出的并蒂莲,你们是双姝竞秀,你死我活。”

***

韩晶就在满腹心事中迷糊入睡,昏昏沉沉间,她做了许多梦,梦见小时候去时伯家做客,时伯母将粉雕玉琢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小时灿推过来,笑?着介绍:“晶晶,这是灿灿妹妹。”

她笑?起来,捏捏时灿肉乎乎的小手:“灿灿妹妹真可爱。”

虽然在韩家也有姐妹,可她就是很喜欢跟时灿玩,每周末都嚷嚷着去时灿家做客。时灿的玩具,首饰,衣服,包包都没有她多,但是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她很羡慕,托着腮问?时灿:“灿灿,你喜欢我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挑走,把?哥哥送给我一个好不好?”

时灿一点也不受她诱惑,仰着奶乖的笑?脸对她说?:“哥哥不是物品,随便把?哥哥送出去,他们要伤心的。”

那好吧,她也不强求,转头去找岳昭问?:“岳昭,你能当我哥哥吗?灿灿有两个哥哥,我一个都没有呢。”

岳昭是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儿,他皱着眉想?了很久,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当哥哥,当哥哥有什么好?我就喜欢当弟弟,我只做我大哥的弟弟。”

她很失望,原本自己家和?殷家都是一个孩子,那殷栖寒应该是她哥哥的,可是她想?不明白,殷栖寒怎么去时灿家给灿灿当哥哥了。现?在灿灿有两个哥哥,岳昭也有哥哥,只有她没有。

她把?她的难过说?给时灿听,时灿嘿嘿一笑?,拍拍她肩膀:“这有什么难的,非得要哥哥吗?我给你当姐姐怎么样?”

当姐姐怎么行?她年龄比时灿大,灿灿没法?当她姐姐呀。

不过时灿好像不注重这些,疑惑的问?:“这跟年龄有关系吗?这不就是咱们两个一拍即合的事儿吗?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护着你,你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了。”

是这个道理,她高兴了,想?扑过去给时灿一个拥抱,却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们不是千载难逢的并蒂莲,你们是双姝竞秀,你死我活。”

再抬头看时灿,她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没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声音冰冷机械:“你死,我活。”

……

这一晚上梦做的千奇百怪,韩晶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壳里有一柄锤子一下一下的砸着。她揉着后?脑勺坐起身?,随手一摸旁边,韩玉梓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床上一点点余温都没有。

天还没太亮,这个时间吃早饭是不是早了点?

不知为什么,若是以往韩晶一定会躺下睡个回笼觉,今天却心里堵得慌,一点困意都没了。她下床穿鞋,先去韩玉梓的卧室看了一眼,没人。

韩晶迷迷糊糊的往楼下走,刚走了一半,她停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眦欲裂,破碎的惊呼尖叫争先恐后?的溢出喉咙,韩晶慌乱间一脚踩空,狼狈不堪的摔下楼去。

韩玉梓的身?体挂在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上,她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她的衣襟长裤,顺着脚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和?一旁翻倒的椅子上。

……

***

时灿和?岳昭赶到韩家时,正好看到时林从前面出租车上走下来,他一看到两人就几步小跑匆匆过来:

“姐,这是怎么回事啊?韩姨怎么突然就……会不会是因为那天……”

时灿皱眉:“管好你的嘴,一会进去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岳昭看见时林还挺稀奇:“小林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岳哥,我前阵子回国的,已经跟岳叔打过招呼了。”时林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边,时不时瞄一眼时灿的脸色。

时灿看他心烦:“别偷看我了,一会儿进去吊唁行了小辈礼,你就走吧,这没你什么事。”

岳鸿飞在门口站着,脸色不太好,看见他们几人过来,他低声说?:“你们都进去看看吧,早上发现?的,自杀。灿灿,你查过生?死簿了吗?”

时灿和?岳昭出门之前,趁他不注意将四份生?死簿合在一起迅速修补了一下,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是自杀,凌晨三点。”

岳鸿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示意他们几个:“你们先进去。”

事发突然,屋子里有些忙乱,时灿让岳昭和?时林先去,她自己走到客厅,蹲下身?轻轻拂了一下砖缝中的血迹。

鬼气缠绕,到现?在还没完全消散,韩夫人这一死有厉鬼之相。

时灿抬头去看头顶的吊灯:韩玉梓不是普通人,不会连最基础的常识都不懂,她求死,却挑在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间,将自己“悬于天地间”,用最戾的凶器穿透身?体,任血气弥漫。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会选择这么阴损的自杀方式?

时灿往前走,看见前面围了好大一块空地,放了绳子和?一把?带血的刀。她盯着刀看了两眼,抬腿走过去,却忽然被斜里冲出的一个人推了一把?:“

“你别过去!”

时灿退了两步,看见韩晶站在她身?前瞪着她。她头发乱蓬蓬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脸上泪痕未干,又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时灿没见过韩晶这个样子,顿时眼眶也酸:“大晶……”

韩晶摆了摆手,深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许多:“你别过去了。”

她刚刚丧母,心情还不稳定,时灿没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韩晶争辩什么。她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节哀”,便转身?去找岳鸿飞。

岳鸿飞坐在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时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岳叔,我看这事有点蹊跷。”

岳鸿飞抽了一口烟,吐烟圈时像叹气:“怎么说??”

“韩姨是阴阳四家正统出身?,分明知道自杀是重孽,是‘逆天改命’的特殊一种,是在跟天作对。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不仅是做,还要挑在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死法?也最凶戾。她会不会被伪装成自杀,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时灿不能不多想?,这多事之秋,生?死簿上信息都能被抹,伪造也不是没可能。

岳鸿飞摇摇头:“不可能,韩夫人的遗体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精神控制的迹象。她的魂魄地府也收到了,确认过,是自杀无疑。”

那就更奇怪了,时灿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用手撑着额头:“岳叔,我刚才看韩姨用来自杀的那把?刀,那不是普通的水果刀,那是一把?手术刀,而且上面阴气很重。我怀疑,这是一台失败的手术里用过的手术刀。”

手术刀是凶器中比较特殊的一种,它虽然会划开人的皮肉,搅进人的骨血,但它的目的却是为了救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手术刀本身?是带着功德的。但若是一场失败的手术,手术刀反而成了“凶器”,它承载的怨气不仅仅来自一个人,还包括家属、亲朋、甚至医生?的遗憾。

这样的刀,很不吉祥。

时灿试着去捋顺思?绪:现?在确定韩夫人的确是自杀,那么这种手术刀肯定不可能是她随便在抽屉里就能找出的一把?,必然是早就秘密收集好的。如?果从这一点出发,那么韩夫人的自杀就是早有预谋,而不是一时不快,甚至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都可以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虽然很不可置信,但没有任何支点可以推翻这个结论?:韩夫人的目的很强烈也很明确,她分明是想?成为阴气最重的鬼。

时灿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去问?岳鸿飞:“岳叔,韩姨成为鬼王了吗?”

“她没有,”岳鸿飞将烟蒂狠狠按灭在台阶上,眉宇间愁云更重,“我打电话问?过宝凤了,鬼界的鬼王没有发生?更换,韩夫人的分量还不足以替代现?任鬼王。”

岳鸿飞说?着,回想?起韩玉梓之前那句“我会过得比你们所有人都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灿灿,韩夫人虽然死了,但这事还没完,她想?成为厉鬼——甚至鬼王,绝对还有大事要做,这就足够让人忌惮。她闷声憋着什么后?招,我们现?在却一概不知。”

“还有一点。韩夫人养鬼师以来做下的恶事不少?,改他人命数养自己风水,死法?又这么凶厉,可以说?千年难遇。她这么多恶行,身?负重孽,应该是对鬼王志在必得,但她最后?竟然没有成为鬼王。”

岳鸿飞闭上眼睛,声音低沉:“我实在难以想?象,现?任鬼王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宝凤跟我说?,韩夫人差一点就直接进入化百期,那是多少?厉鬼攒几十?几百年都不一定达到的,按这么算,现?任鬼王必定一死就立刻进入化百期。”

时灿的手臂上微微泛起鸡皮疙瘩:“化百期之后?就是千年恶鬼,千年恶鬼不容于世?必遭天谴,他们来不及作恶,但鬼王可不一定。”

“这就是我担心的,韩夫人这事刚刚开始,还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干些什么。而地府里还有这么可怕的一位鬼王,生?前是什么样才能比韩夫人更罪大恶极?我现?在就怕他们联手,重现?当年的‘九九鬼灾’。”

时灿心中发凉,岳鸿飞顾虑的没错,韩夫人的目的是想?取代鬼王,如?果取代不了,那么投诚也是可以的。

时灿对“九九鬼灾”并不陌生?,上一代原本的代理人她二叔就是死在九九鬼灾中。那场浩劫集结了百多位恶贯满盈的鬼祸害人间,造成的后?果极其恶劣。但说?实话,当年的九九鬼灾那么厉害,那些鬼里却既没有鬼王,也没有进入化百期的鬼。

也就是说?,如?果韩夫人真的和?现?任鬼王搅在一起干点什么,那绝对是一场比九九鬼灾更大的浩劫。

“灿灿,你别压力太大,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我这两天抽时间去一趟地府重犯科,和?韩夫人沟通一下,尽量套出什么。”岳鸿飞拍拍时灿的肩膀,叮嘱道,“你和?岳昭还有小林子就早些走吧,韩家的事有韩家人操劳,殷家也会帮忙,你们几个小孩在这也没什么用处。”

……

走的时候,时灿考虑一会儿,还是没有去和?韩晶告别。韩晶现?在心情悲痛,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还是等她心情稳定了,再与她说?韩夫人的事。

虽然很可能会面临棘手的状况,但时灿心中某一处竟然有些窃喜和?轻松:韩夫人的死别有目的也好,她并不是因为鬼师的事败露,一时想?不开才自尽的。

回去的路上,岳昭开车,捎上了时林。时林终于有空闲时间和?时灿说?话,刚关上车门就扒着副驾驶的座:“姐姐,你帮我跟岳叔求情了吗?岳叔找过我了,他说?我帮鬼师修补镜子的事虽然不算大错,不至于将来有问?题,但现?在我没有资格参加祭坛试……”

时林在后?边,根本看不见时灿已经皱起了眉头,还在喋喋不休:“姐,韩姨都已经走了,鬼师的事你们不是商量不记入档案吗?那能不能把?我的事也抹掉啊?”

岳昭往后?面瞅了一眼:“行啊小林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当代理人呢?说?真的,已经有代理人的情况下,后?边的人满二十?一岁也就是走个过场,根本不可能选上的。”

他现?身?说?法?:“你看我,当年殷哥之后?下一个就是我满二十?一岁——说?实话我都不想?去,我就是去走过场的。要不是他……”岳昭说?了一半,才忽然反应时灿还在一旁,自己这话题招人嫌,哈哈干笑?两声,“哎呀反正你就死了心吧。”

时林不死心,当年是什么状况,岳昭怎么能跟殷栖寒比?这都不用祭坛试,用眼睛都看的出来谁强谁弱。可现?在不一样,他从小虽然没在学习上下功夫,但他们阴阳四家的本领他学的最努力。

至少?,比时灿努力。

终于时灿开口了:“抹掉不可能,你如?果没犯错,你爱参加祭坛试就去参加,我也拦不住你。但既然做错了就要担责任,也算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别插手那些阴邪事。”

别说?这件事她本来就不会心软,就现?在这情况,韩夫人和?鬼王就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会不会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她怎么可能让时林参加祭坛试?虽然说?选上的可能性极小,但他要真当上了代理人,没有经验,却首当其冲要面临那么危险的事情,真出了事,她怎么向她二叔交代?

时林哪里知道时灿心里怎么想?的,只听到她不答应帮忙,急得满头大汗:“姐,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如?果我去了没选上,我也认了,是我不如?人!可是我不能连去都没去过!”

时灿翻了个白眼,直接把?耳机塞上。

时林着急,伸手去拔时灿耳机:“姐……”

“别动,”时灿拍掉时林的手,“我进来个电话,你给我闭嘴。”

电话是张远航打来的,时灿谨慎的把?音量调到最小,扣过手机屏幕按下接通:“怎么了?”

事实证明,她调小音量的举动是正确的,张远航那边声音杀猪一样:“大人!你快回来啊!!殷哥他又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