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灿先?联系岳鸿飞。

她将韩家养鬼师的事跟岳鸿飞提了一遍:“岳叔,这件事情证据确凿,韩家抵不了赖,但是我想?……按规矩罚了之后,就不要记入档案了。毕竟是污点,以后大晶是要掌家的,我怕她会抬不起头。”

岳鸿飞沉吟片刻,说:“灿灿,韩夫人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的颜面我会顾及。但有一点你要知道,养鬼师犯下的不是小事,韩家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少,韩夫人必定会大伤元气。你别忘了她还有两?个姐妹,韩夫人落魄,那两?个姐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未来韩家是谁掌家还说不准呢。”

时灿的心仿佛被?轻轻蛰了一下,她停了一会儿,说,“还是我太沉不住气了。”

“不是的灿灿,你不能这么想?,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养鬼师是错,秉公执法没有错。”

时灿勉强笑了一下:“我没觉得我做错,我只是觉得大晶会埋怨我。”

岳鸿飞说:“晶晶这孩子还小,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如果你……如果你没有遭受这些变故,你们俩还是一对儿傻妞,没一个伶俐的。”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和缓:“灿灿,晶晶以后会想?明白的。”

希望吧,希望韩晶别跟她留心结,时灿越过这个话题,又提起鬼师:“岳叔,那个鬼师身上牵扯的事情太多,我要慢慢整理,等我把他的事情整理成档案再交给?你。”

“好?,你心细,做事我放心,”岳鸿飞不担心这个,问起另一件事,“对了灿灿,这两?天有没有时岚的消息?他有没有再出现?你察觉到什么不对了吗?”

虽然面岳鸿飞没有在自己面前,但时灿依然感到有些心虚:“没有,这两?天没有动静。”

“没关系,不要着急,也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等待他主动出来。”

“嗯。”

“灿灿,你没有瞒着岳叔什么吧?”忽然岳鸿飞来了这么一句。

一大早上就要对岳叔撒谎,时灿感觉心里?压力很大:“没有啊岳叔,我怎么会瞒你?”

“好?,那你就好?好?上课,随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时灿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指插进头发丝里?,烦躁的抓了抓:岳叔真的不可?信吗?难道她主观臆断太强烈,就是认为岳叔绝对没有问题?

都怪殷栖寒,他自己不信任岳叔,还把她拉下水,拉下水就算了,每次撒谎都要她来!

时灿随便套了个衣服,冲进客厅拿起装着殷栖寒的安魂皿晃晃……哎?不对呀,殷栖寒没有在安魂皿里?休息。

时灿将安魂皿搁在茶几上,又“蹬蹬蹬”跑上三?楼——三?楼一共四?个卧室,东边两?个,西?边两?个。原来她和时岚都住在东边,殷栖寒来她家住以后和时林住在西?边。但后来她情窦初开,怀着少女的一颗春心,霸道的命令时林和自己换位置,抛弃亲哥时岚,美滋滋地搬到了殷栖寒房间旁边。

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换。

原来他昨天直接在这里?睡了,时灿站在殷栖寒的房门外,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他没有回舒适安全的安魂皿,而是在这里?休息了一夜。

时灿思绪渐远,想?起曾经她暗恋殷栖寒的时候,那时她还没成年,不管明追暗追,殷栖寒每次都很讨厌的把话题岔走,怎么都不回应。

哪曾想?,她十八岁生日那天零点刚过,殷栖寒像往常一样端着热牛奶来,她当时正?在打?游戏,看都没看他,说了句“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喝”,然而话音还没落地呢,就被?殷栖寒一把捞起来,吻了个一脸懵逼。

一吻结束,他轻笑:“灿灿,生日快乐。”

时灿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埋怨:“你可?算成年了。我的十八岁一眨眼?就到了,你的十八岁就像过一百年一样,怎么盼都盼不到。”

这话这吻,是在抱怨?时灿简直莫名?其妙:“大家一年不都是三?百六十五天吗?再说我都追你多久了?你点头不就得了。”

殷栖寒捏一下她鼻子,咬牙切齿的:“你未成年好?不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靠谱?”

时灿振振有词:“未成年怎么了?未成年更是祖国的花朵。花朵有自己的思想?,想?要绽放了,你不呵护就算了,还不允许人家开花。现在跑过来催熟,没门儿了,花期过了,出去出去。”

殷栖寒被?她的歪理弄得哭笑不得,厚着脸皮不出去:“花期怎么就过了?你昨天不还跟我撒娇来着?小祖宗,就差这一天你都忍不了,你知道我有多煎熬吗?灿灿,我也是你哥哥,谁敢诱拐我未成年妹妹,我保证打?断他的腿。”

他装作苦恼的叹气,眉眼?却是弯弯的:“我不想?打?断自己的腿,所以只能暂时忍着。”

这话听着还挺中听的,时灿听高兴了,人也特别好?哄:“那你就是答应了呗,真不容易,你要是早告诉我你要等我十八岁成人再和我在一起,那我不就不这么惦记了吗?害得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学习成绩不好?,都赖你。”

殷栖寒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学习成绩不好?是你贪玩,别往我身上赖。”他怎么能确定时灿的喜欢是一时兴起还是一往而深,她应该是自由的,不能用“等你到十八岁”这种话拴住。

“再说,我不是没有回应。”殷栖寒又来了一句。

时灿非常好?奇,难道她错过了什么:“你回应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跟我来。”

殷栖寒带时灿去了他的卧室,时灿走进去,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回头看他:“寒哥,什么意思啊?你回应什么了?”

殷栖寒摇着头感慨:“灿灿,你真笨。”

在时灿炸毛之前,他连忙将她抱个满怀,笑着解密:“你从前问过我,为什么把床挪到这边?我说我喜欢,你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了——记不记得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跟我告白?这床就是我那天晚上挪的。”

殷栖寒的床原本是靠东面的墙,但忽然有一天他就将床挪到了西?面的墙。时灿当时哪想?那么多,还兀自偷偷甜蜜了很久:殷栖寒这一挪床,晚上睡觉,他们两?个的头就一墙之隔,这种暗戳戳的糖,自己磕自己,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已。

哪知道,这竟然是殷栖寒七拐八拐的小心思?

时灿服了:“寒哥,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干出这么少女心的事?”

殷栖寒用鼻尖蹭了一下时灿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洒下来,他笑声低低的带着磁性,像清冽的酒一般醉人:“少女心也没办法了,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怕自己忍不住跑到你面前点头答应。”

……

时灿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她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直接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本来殷栖寒的屋子是一直给?他留着的,但他走的第?一年就没回来过年,时灿就把他的东西?收拾了,床也挪了回去。

这次推门之前,时灿觉得自己心中应该是有什么念头的,可?是她却没抓住,看见屋中景象时脑袋好?像就是一片空白。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原本满是积灰的房间昨晚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殷栖寒的床从东墙挪回西?墙——他们昨晚头顶又是一墙之隔。

时灿都快想?不起来自己来找他是要干什么了。

殷栖寒警惕性极高,作为一个鬼魂,他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睡眠”,闭目休息只是为了养护魂魄。时灿一开门他就有所感应,倏然睁开眼?睛。

鬼魂没有装睡这种技能,殷栖寒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现在这床……他怎么交代?

时灿一直看着殷栖寒,自然没错过他眼?眸中显而易见的慌乱和茫然,真奇妙,认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慌乱的样子。

就连那年八月十七,他早上下楼说要一会召开四?家会议,还是平常言笑晏晏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将要去赴一场生死殊斗。

时灿看着殷栖寒撑着手掌慢慢坐起来,略有闪躲的目光让他整个人显得特别无辜柔软……对,就是柔软,不然她锤炼得冷硬的心怎么会有明显的动容?

时灿清了清嗓子:听听看他要说什么,他要是说……

“灿灿,你急着找我吗?出什么事了?”殷栖寒开口,目光中已经没有最初的无错,他很稳,稳到让人觉得刚才他的慌乱都是错觉。

不是这句。时灿心里?有点失望,不动声色:“岳叔好?像有些察觉出我状态不对,我怕瞒不了他多久,岳叔那么聪明,迟早会发现的。”

殷栖寒下了床,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关系,察觉了也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再把他弄失忆?时灿上前一步问:“你能打?得过岳叔,可?以操纵他的精神还篡改他记忆,那他应该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吧?”

殷栖寒说:“也许吧,但凶手未必就是一个人。”

“但是岳叔图什么?岳叔对生意不感兴趣,早早把家族的事都推给?了岳大哥。他无妻无子没什么牵挂,这两?年念叨着快退休了的话越来越多,对权势也没什么贪恋,他若真的做这些事,总该有点目的吧?”

殷栖寒不置可?否,只说:“一个人不择手段的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定会准备另一副面孔。我不相信岳叔,是因?为我不确定他是没有另一面孔,还是把另一幅面孔隐藏太好?了。”

“你说的对灿灿,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殷栖寒低声说,“但这个目的,并不是都摆在表面上。”

“是啊,”时灿脱口道,“那你把床挪到这边来,是什么目的?”

殷栖寒一顿,显然没想?到时灿在这儿堵他。但他反应很快,若无其事的口吻回道:“我习惯了。”

时灿不想?就这样放过他,又问一句:“你不需要睡觉,也不认床,这算什么习惯?”

殷栖寒避重就轻,顺着回答:“算一个强迫症的习惯。”

时灿微微抿着嘴盯着他看,殷栖寒迟疑一下,也迎上她的目光。两?人一声不吭的对视了十几秒,最终,时灿率先?扭过头,声音冷淡:“好?吧,我不问了。”

她转身向?外走几步,又回过头叫他:“不早了,该下楼开始干活了。”

殷栖寒的目光追随着时灿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手无意识的搭上身侧的墙壁,目光放空,指尖慢慢向?下滑,自嘲一样的勾了下嘴角。

他迈开步子,跟着时灿下了楼。

***

早上七点半,临时同盟正?式开始干活。

张远航觉得这个工作模式他还蛮熟悉的,以前做建筑设计项目的时候,也是一个小组几个人,像这样围在桌子边讨论,起线稿,画草图。

就是这个氛围不太好?:时灿一大早上就板着张脸,那表情一看就是自己惹不起的表情;殷栖寒今天也怪,以往只要是在时灿身边,就算他不带着笑神色也愉悦放松,今天却表情淡淡的,一副认真工作勿扰的样子;袁飞槐就不用说了,他那人根本没有表情。

多尴尬啊,他们三?个人都是专业的,上手快,能直接开始工作。就自己一个外行,处在氛围这么凝重的工作环境里?,搞的他不懂的地方也不敢问。

但不问他不会弄,终于张远航忍不住了,昨天本来就听得似懂非懂,现在寸步难行,又怕做错事会经历时灿说的“下场很惨很惨”,挑来挑去,他撞撞袁飞槐的胳膊:

“老袁,你帮我看看,就是这块……”

“你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时灿声音不高,说的话却像吃了枪.子儿,“谁是生死簿的主人?你问他,他能有我明白吗?”

张远航赶紧点头,悄悄瞄了殷栖寒一眼?,而殷栖寒连头都没抬,对时灿发火的事视而不见。

张远航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时灿,所幸他脑子不笨,听时灿细细的讲解一遍,回答了他几个不懂的问题后心里?就有数了。教学一结束,偌大的客厅中就只剩下沉默,四?个人各自埋头认真比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殷栖寒说了句话,是对时灿说的:“灿灿,快一点了。你该吃点东西?了。”

时灿不怎么饿,思路被?殷栖寒打?断也没生气,只是睨他一眼?:“你真像个老妈子,知道了,一会儿饿了就去吃。”

殷栖寒沉默着站起身,不知怎么时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你干什么去?别忙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殷栖寒只好?坐下,这次眼?神中带了些无奈,开口的架势也苦口婆心:“灿灿,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就算……”

“哎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时灿这三?年自己野惯了,忽然被?人关心约束,浑身上下都不适应,“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我。”

殷栖寒沉默着给?时灿订了个外卖,就没再说什么了。

时灿不是个任性的人,不会故意虐待自己的身体,她把手边的一点信息收尾之后就去吃饭。她可?不想?把身体搞得太虚弱或者?犯胃病,到时候拖的还是整体的后腿。

时灿在餐厅吃饭,她一走,殷栖寒的气场立刻阴沉下去。连袁飞槐都感受到了不一般的氛围,忍不住往他这边看了两?眼?。

张远航想?起时灿曾经说过的尽量照顾殷栖寒,不要让他太沉重,尽量让他活泼一些。虽然这个任务实在艰巨,但他答应了人家,就要说到做到。

挑个什么话题呢?啊,有了。

他慢慢挪腾过去,犹犹豫豫开口:“殷哥,我有个小小的看法,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可?能不太对……”

殷栖寒眼?皮都没抬,微微启唇:“怎样?”

看吧看吧,时灿不在差距就这么大,语气又凉又硬。张远航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是母胎单身,没有经验,但我身边经验丰富的朋友都说,女孩子得哄着来……”

他知道殷栖寒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但绝对不是自己这种啥用没有的鬼,他心里?没什么概念,就觉得和殷栖寒本事大,相处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根据他的观察,这两?人应该是闹别扭了。

张远航胆小又害羞,勾搭袁飞槐帮他:“哎,老袁,你谈过恋爱,你和殷哥说说,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他咽咽口水,又补了一句:“殷哥人不错,你要是有经验就多说说。”

从昨晚到现在,袁飞槐确实看出殷栖寒和时灿两?人之间有点意思,但感觉比较复杂,不是什么人都能插手的。他本来想?回一句“人家的事,外人还是别掺合了”,然而对上殷栖寒的目光,却是一怔。

这神色,竟然是想?听的样子。

袁飞槐骑虎难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何玉是我初恋,我是从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磕磕绊绊摸索过来的,要说感情经验还真谈不上什么,但我比你们大个五六岁,过来人的经验还是有的。”

“我忘了从哪儿看到过一句话: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现在想?想?这话挺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说,珍惜当下吧,闹再大的别扭,如果不是原则上的问题,没闹到分手那个程度,迟早是要和好?的。既然要和好?就趁早,两?个人都开心,别等到意外先?来,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再去后悔。”

张远航没想?到袁飞槐看着闷葫芦一个,说起道理来竟然这么让人拍案叫绝。他挺兴奋的,转头去看殷栖寒,然而殷栖寒的表情还是很淡,阴戾笼罩在他眉宇间。

张远航眨眨眼?,只好?望向?袁飞槐。

袁飞槐本来也没打?算等到什么回应,他说完之后就低头继续看生死簿,谁知耳边却想?起了殷栖寒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会说,那我问问,如果现在何玉重生站在你面前,你还和她在一起吗?”

袁飞槐一顿,拧着眉头看向?殷栖寒:“殷先?生,你是阴阳四?家的人,应该知道做鬼师就是提前把魂魄卖给?了地府,一只脚踩在莫言刑场中。我看着是个人,但那是赊来的,迟早会变成一捧灰。那还耽误人家干什么?”

张远航在旁边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忍不住紧张:按理来说殷哥也是鬼,那他不跟老袁是一个情况吗?但他不是鬼师,本事也不小,会不会还有机会……

张远航正?想?着,果然听见袁飞槐又说:“可?你不一样,阴阳四?家有还阳术,不仅能招魂,还能起死回生。虽然不知道你是殷家哪个支系的,但能耐总不会差。我听家里?老人说过,你们四?家曾经复活过……”

“你觉得还阳是随随便便的事?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殷栖寒打?断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了,他重新端起残破的生死簿,嗓音平淡:

“这事以后别再提了,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