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一个让人沉默的话题,时灿顿了顿,老气横秋的劝:“别想了,往前看吧。”

殷栖寒笑笑。

时灿说:“因为失忆,你执念更深,怨气比我见过的哪一个鬼都重。这样对魂魄不好,到时候会投不到好胎的。”

“算了,”她自言自语,“不行就徇私枉法一把,给你开后门。”

殷栖寒低着头笑,看不清他的脸,但笑声让人怪难受的:“灿灿,之前我把你甩了,你不恨我啊。”

“你人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记恨你,和你多大仇啊。”时灿看了殷栖寒一眼,且不说他所谓的去法国究竟是不是骗她,有没有苦衷,就算他真的想和自己分手,人都已经死了,生死面前,哪还有那么多恩怨。

“你活着,咱们大可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时灿说,“你都死了,好歹一起长大,我连个香都不给你上,也太小气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殷栖寒觉得时灿可能对“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个词语有挺深的误解,不过时灿能这样说,他心里还是很感动:“这么看来,死了也挺好的,活着你肯定不会给我好脸。”

时灿下意识皱眉:“胡说什么?”

说完才反应过来,也不算胡说,殷栖寒的确已经死了。

“重来重来,珍爱生命,”殷栖寒改口的很快,“生命不可辜负。”

是啊,当然是活着更好。活着,他可以舍下脸皮跟在时灿身后,撒娇卖萌哄她开心求她原谅,任她捏圆捏扁胡打海摔。他有那么长的生命,什么都不用害怕,就算灿灿真的不肯原谅他,他也可以退一步做回哥哥,默默守护。

殷栖寒记得时灿上高中时每天偷偷看小说,有一个很著名的梗叫追妻火葬场,有时她看高兴了,像个小麻雀一样跟他叭叭叭说个不停。

他想,他连追妻火葬场都没有机会,他自己都是一把灰了。

本来是想轻松的自嘲一下,殷栖寒却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

“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聊点轻松的,”时灿瞄殷栖寒一眼,鬼魂大多都愁怨缠身,挺难伺候,伤感的情绪太多对他们没好处,“今天没看到韩夫人是你的遗憾,你不知道韩夫人这两年,啧啧,活活把自己炼成了一柄行走的冷兵器,看着特吓人。”

时灿满脸都写着遗憾:“韩夫人最讨厌你,你们两个气场相冲,要是她在场就好了,说不定你可以煞煞她,搓搓她的锐气。”

这机灵活泼一肚子坏水的样,让殷栖寒一下子没过脑子,伸手去捏时灿的脸颊:“韩夫人为什么讨厌我你还不知道,居然还幸灾乐祸?”

时灿还真不给面子,一脚踢在殷栖寒膝弯上:“你说就说,别动手啊。”

殷栖寒挺委屈的放开手:“我忘了……灿灿你真凶,你以后可能跟韩夫人差不了多少。”

“行,我和韩夫人差不了多少,你等着,等哪天我也做一个法阵把你压下面,你就像一个貔貅一样给我生财,不把我捧成全球首富,你别想出来。”

说她像韩夫人,这不骂人吗?骂的还挺难听。

殷栖寒扶额笑着道歉,末了,他问道:“灿灿,你为什么怀疑韩家有问题?”

时灿挑眉看他:“想知道?那咱们一问换一问,你告诉我,怎么用老法子查一个魂魄的死亡时间?”

殷栖寒闭嘴了,他这人就这样,宁可自己不问,也不把不该说的说出去。还是和之前一样,时灿刚一提这事,他就把嘴闭的紧紧的,死活撬不开。

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去楼里自己查,时灿一点儿也不担心,眼看走到地府外围,她凝神感受了一下:“我们往东走,大致在那个方向。”

她伸手指前面一处,殷栖寒点点头,也指了指,比时灿的方向稍微偏一点角度:“是在这边,他在莫言刑场。”

“莫言刑场?”时灿扭头看殷栖寒,她记得他说过,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莫言刑场里,那个地方不是装满死灵的吗?

也许是光线问题,殷栖寒眉目比刚才阴沉:“对,所以我们快一点。”

***

莫言刑场在地狱的最下面,时灿和殷栖寒一路飞速下潜,落到莫言刑场时,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

这里像是第三个世界,不像人间繁华喧闹,也没有地府的阴森冰冷,这里没有任何生机,只有无边的荒土和炭黑色的枯木,以及地上随意丢弃的、泛着黑青的死灵。

因为两人都有方向,根本不需要商量,十分默契的一起向一个方位跑。

法术的感应越来越强烈,时灿眸光一利,看见前面枯树下有一个黑影,他跪在地上,枯瘦的手正掐着什么。在这个周遭都像死了一样的世界,他随便动动衣服都有一种沉石入湖的效果。

时灿脚步不慢,一把将鬼头匕甩出去。

黑色的匕首破开空气直直的向枯树下的黑影刺去,然而碰到他的头却一穿而过落在地上,那个黑影如同雾一般,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靠,居然是个影子灵。”

时灿冲上去捡起匕首,四周张望一番,咬牙切齿:“镜子收的真快,没抓住他。”

殷栖寒也眯着眼睛寻找一圈:“莫言刑场四周没有遮蔽物,随便一处都能投影,不知道外面的人在哪立的镜子,找不到的。幸亏他没有事,我们来的还算及时。”

他指指地上躺着的那个惊恐万分的魂魄。

这新鲜出炉的鬼看起来是一个合格的鬼魂:惨白的一张脸,圆睁的眼睛,浑身冒着虚弱劲。如果不是身体扭曲的角度诡异,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活吓死的小可怜。

对比之下,殷栖寒实在太像个人了。

时灿没抓住那个黑影,心中烦得很,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她蹲下来直接问张远航:“刚才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都记清楚了吗?”

张远航呜呜哭,声音弱的像猫挠似的:“救命救命……”

“救啥命啊,你已经死了,你告诉我,刚才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很明显的面部特征?是男是女?高不高?胖不胖?妈的,他穿个大斗篷,把自己弄得跟个乌云似的,根本就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张远航瞪着时灿,半天才哆嗦着嘴唇来了一句:“我不想死……”

答非所问,对牛弹琴,驴唇不对马嘴,时灿脑子里过了三个成语,深吸一口气,招呼殷栖寒:“你来,我不行,我要发火了。”

殷栖寒接下重任,看向瑟瑟发抖的老张:“你放松。别紧张,什么也别想,我们先带你离开这,只要你配合,我们保证你能享受许多福利。”

“什么福利?有五险一金吗?”

时灿太阳穴突突的跳。

殷栖寒点点头:“差不多,你肯定喜欢。”

出了莫言刑场,路过地府大门,时灿让殷栖寒等她一下:“我去鉴定科问个事,五分钟。”

她说话算话,五分钟不多不少,就是回来时神色有点怪异。

殷栖寒问:“怎么了?”

“没事,先回去吧。”时灿没看殷栖寒,直接给他一个后脑勺。

怎么回事?殷栖寒狐疑的看了一眼地府办公室,灿灿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出来后整个人怪怪的?

***

说好六个小时,现在刚刚过去四个小时,时间还多的得很。

时灿关上房门,先把张远航从风盒里放出来,不管他的表情有多依赖,她无情的指指旁边的套间:

“进去,我没让你出来前别出来,也别出声。”

张远航带着哭腔:“我、我想问我——”

“我知道你想问,我之后会给你解答问题,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所以你先等等。”

张远航本质淳朴善良,再怎么说眼前的姑娘是他“救命恩人”,恩人发话,再着急他也能忍忍。

时灿看着张远航进屋后关上门,目光又落在手中的风盒上,她想了好久,最终心一横,咬破手指,在风盒上画了一个符文。

再打开时,殷栖寒紧闭着眼睛,安静无声的倒在时灿怀里。

时灿将他扶到床上,蹲在一边咬手指,脑中响起宝凤的话:

“老法子啊,我知道。那都过时了没啥人用的,这个需要代理人嘴里含一口阳气,把魂魄的阴气吸出来,将这个混合的气放到安魂皿里——普通的就行,然后看筛下去多少阴气来推算,具体算法是……”

时灿凑近了点,内心天人交战,殷栖寒沉睡的样子比他醒着的时候显得阴冷,他不笑,面部线条看着凌厉,单薄苍白却不可怜。

是活脱脱的恶鬼,但也是个漂亮的艳鬼。

时灿压低身子,呼吸打在殷栖寒脸上,犹豫一会,心里暗骂:

再艳的鬼又怎么了?什么狗屁方法!他失忆失成这狗样,到现在连个交代都没有!凭什么要她受这个委屈?你奶奶个熊的。

可是殷栖寒的死亡时间就没法查了……就这么一个禽兽办法,你看着办吧。时灿在心里无奈的对自己说。

最终,时灿深吸一口气,默念着“这不是吻这不是吻这不是吻”,弯下腰,贴着殷栖寒毫无血色的唇,温柔深入。

这分钟后,时灿起来拿起安魂皿吹了一口,蹭了一把嘴唇无声的抓揪头发——

啊啊啊啊啊啊可恶!!!

时灿一脸丧的坐在桌子边,拿了一叠纸,不情不愿的开始算。

她本来算数就不行,聚精会神认真对待,却算没到一半就算错了年份,都算到三零二一年了,时灿骂骂咧咧摔了笔,过了一会整理好心情重算。

磕磕巴巴推算完一遍,时灿看着纸上得出的结果,微微张着嘴,眼珠都忘了转动。

不可能……一定是我算错了,再算一遍。

时灿皱起眉,态度严谨的一笔一划慢慢推算,每一步都倒回去检验一遍。宝凤说了,误差是可以控制的,只要推的够细。

第二遍,结果不变。

第三遍,结果不变。

时灿慢慢回头,去看床上安宁沉眠的殷栖寒。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七日,七夕,他的死亡时间。

——和时岚是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