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人奔波,也有人睡了香甜的一觉。

早上韩晶醒来,手脚麻利的洗漱,画好精致的妆,穿上昨晚就已经搭配好的衣服,出门打了辆车去学校。

这房子是她在大学附近租的一个小复式楼,她家老宅离学校的距离可不是一个“远”就能概括的,每天上学不方便,她又不喜欢住宿舍,干脆办了走读,在外边租房子住。

这会儿不是早高峰,路上的车不多,韩晶从车窗往外看去——各色各样的行人神色匆匆,在她的视野中出现又迅速消失。她看着每一个路人被清晨的阳光投下的阴影,抿了抿嘴,微微垂下眼皮,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韩晶往后座上一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哥忍不住笑:“怎么一大早上就开始叹气,是学生吧,是不是课业太重了?”

“那都不重要,”韩晶摆了摆手,装作忧郁气质,“人生啊……”

然而还没等她感慨完,司机大哥突然一个急刹车,韩晶直接撞在了前面座椅靠背上,顿时头晕眼花,她揉着脑袋抬起头一看,不由得怒火中:前边那个破比亚迪怎么回事儿?!会不会开车?!

司机大哥是个直爽人,已经开始骂了:“你驾驶证是买的啊?!赶着投胎啊?拐弯还拐这么急!”

那辆车歪歪扭扭的停在路边的一个停车位里,驾驶室中跑下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他正举着电话哭丧着个脸:“组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昨天在车里睡着了!我都没回家,车在路边停了一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的朝韩晶这边鞠躬,他嘴里那几句对不起挺忙,得伺候两边的人。

男人胡乱地道完歉后,风风火火的往身后那家建筑设计公司里边冲,对此韩晶摇摇头,评价了一句,“神经病。”

刚吐槽一句,韩晶忽然目光一凝,她眨眨眼睛,仔细的看——这个男人身后,好像隐隐有一团黑雾。

“可不嘛,迟到就迟到呗,多新鲜的借口啊,还在车里睡着了,还没回家,还停路边,切。”司机大哥没察觉韩晶发愣,接口道。

韩静皱了皱眉,她心粗,很快将那画面抛之脑后,关心道:“您车怎么样?蹭到没有?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司机大哥连忙摆手说没事,到了地方,韩晶把车费凑了个整,没等他找钱就下车了。

进了教室后韩晶环视了一圈,发现时灿果然不在。点名的时候,她捏着嗓子帮时灿喊了一个到。

韩晶听了一会儿课就听不进去了,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刷剧,刚看了不到五分钟,手机就开始震动个不停。

“大晶,干嘛呢?”岳昭这段话后边附赠了一个贱贱的表情。

韩晶回复他,“上课。学习。”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像我们这种纨绔,别的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自知之明,高考考了多少分心里还没点数吗?咱们哪是学习那块料。快别为难自己了,我这有个八卦,不转不是中国人。”

韩星忍不住笑,岳昭这话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原本他们这几家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个个都是拿得出手的优秀人才。当上代理人的能力当然没得说,但是剩下那些没当代理人的,也都在阳间混得风生水起。

都不往上多数,就说他们爸爸那一辈儿,没有一个窝囊废。

但是到了他们几个这一代,那风水才叫一个烂。只有殷家的殷栖寒,岳昭的大哥岳擎,还有时家的时岚继承了老祖宗们的优秀基因,方方面面都拔尖,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家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合力撑住了他们四家的门面。剩下他们几个人歪瓜劣枣,一个赛一个的烂泥扶不上墙。

就拿最基本的说,剩下的几个人别说顶级名校,连个省重点大学都没考上。她和时灿还好点,好歹还擦了一本线的边儿呢,岳昭和时灿的堂弟时林,再加上殷家那个私生子老二,考的分比她俩还差的远了。

“有八卦你早说啊,我正在这无聊呢。”韩晶噼里啪啦的打字。

岳昭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崩:“你猜猜,昨天晚上,夜深人静,寂寞无边,正适合,追忆往事的,那个时间点,我接到了谁的电话?”

“哪个被你狠心抛弃的女鬼?”

“滚滚滚,是小火山!时灿!昨天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啊,”可能是打字不过瘾,后半段岳昭直接发起了语音,“我跟你说,当时她那个语气,那可真是——带着三分悔恨,三分惆怅,三分迷茫和一分纠结!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吗?你绝!对!想不到!她不知道抽什么风,句句都离不开殷栖寒,最后还问我要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韩晶本来是带着笑意听,怕笑出声来,她一直捂着嘴。听到后来,她的手指渐渐僵住,直到岳昭的语音放完很久,她的手才慢慢从嘴上滑了下来,唇角已经没有任何笑意。

韩晶有些愣愣的,过了一会,她才在手机上打下:“哈哈哈哈哈有故事啊,小火山是要火山爆发了吗?打算再续前缘还是怎么着?”

她发完这段后将手机收进口袋,趁老师没注意,猫着腰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韩晶走到教学楼外面的天台,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认空无一人后她拿出手机输入快捷号码,按下接听。

“晶晶?这个时间你不是在上课吗?”一个端庄贵气的女人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妈,”听见对方的声音,韩晶张了下嘴又抿住,犹豫不决间听见那头的催促,她慢慢说,“有一个事,我觉得、我觉得……”

“怎么了?什么事儿?你平常挺干脆的呀,今天吞吞吐吐什么,赶紧说,我正忙着呢。”

韩晶深呼吸了两次,嘴唇因为抿得太用力而有些泛白:“妈,灿灿突然打听殷栖寒的事情了。”

*

时灿到殷家宅院的门前时,天正好大亮,太阳在东方露出了一点浅浅的边儿,给地上铺了一层暖洋洋的金光。

时灿瞥一眼殷家紧闭的大门,下了车对着后视镜整理好头发,走过去按门铃。

其实她对殷家不是特别的熟悉,他们四家虽然多年来盘根错节往来密切,但是他们家和岳家更亲近,而殷家与韩家更紧密一些。

殷家和韩家上几代曾经联过姻,现在算来还有点沾亲带故。他们两家走得近,连房子都一起建在了城郊。不同的是,韩家比较喜欢中欧式风格,房子十分现代化,而殷家的掌权人殷丰偏爱中式古建筑,把自己家修成了四合院的形式。

时灿小的时候见过殷栖寒在这个地方挨打挨罚,最严重的一次,她觉得殷栖寒都要被他爸打死了。血流进了砖缝里,而殷丰手中的铁尺还高高举起。

就是那次,她爸发了很大的火,原本要和殷丰谈的生意也不谈了,直接把殷栖寒接回自己家养着,殷丰也不管,这一养就是十几年。

所以时灿对殷家有点阴影,她不喜欢来殷家,连带着对四合院这东西都讨厌。有时看见古色古香的小凉亭,她都能想起殷栖寒被他爸打的奄奄一息的样子。

今天再站在这院门前,她还是觉得抵触又心烦。

殷老头的规矩大,事儿又多,活的像个史前人类,你有本事搞四合院,你别安这么智能的门铃啊,时灿心里骂着,又重重地按了一下门铃。

“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穿着对襟的圆领马褂,两边开叉的长袍,特复古的打扮,和殷丰这座家宅风格出奇的搭。

时灿对他还有一点淡淡的印象,这人是殷丰的管家,好像姓唐。

“时小姐?好久没看见你了,越长越漂亮了,快进来快进来。”唐管家非常热情,堆着笑招呼时灿进门。

时灿跟上他往里面走,走进庭院时,她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么随便一看,时灿发现点不对劲。

殷丰的这座宅院极大,绿化原本用的是规格宏大的园林形式,景观构造不是古典园林那样玲珑精巧,而是偏向皇家园林的恢弘大气。她从小来殷家来的少,自从殷栖寒出国后,几乎是再没来过,但还剩个模糊印象。

然而这几年不见,殷丰的口味真让人匪夷所思。

眼前的布景两种风格混杂,这边的庭院雄浑开阔,构架宏大,那边的木桥流水却显得精致小巧。时灿从小数理化不行,但风水学是阴阳四家的基本功,虽然她原来基本功勉勉强强,但当选代理人之后疯狂恶补,看出不对劲不难。

但是,她都看出这宅院的风水跟狗啃的似的,殷丰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唐管家注意到时灿在观察四周,咧嘴一笑神色还挺自豪:“这花草树木都精养着呢,弄得古色古香的看着就上档次,挺好看的吧。”

时灿扯了扯嘴角:“真好看。”

殷老头搞什么鬼呢?把自己院子弄成这样?

时灿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尽力的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她眼睛清亮,长相偏甜,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唐叔,我找殷叔有点事,不知道他现在方不方便见客?”

“这话说的,您是贵客,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殷总他现在不在家,前两天到国外出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呢。”

“时小姐,你大老远的来一趟,先进去坐坐。我问问殷总接下来的行程,等他回来了你们再见面,也省得你再扑个空。”

“他不在家?”时灿微微挑眉,顿住脚步,“那算了吧,我不进去了,等什么时候殷叔在我再过来拜访。”

唐管家毕恭毕敬的送时灿出门,这几步路的功夫还和她扯了几句家常,并替殷丰献上了诚挚的歉意。时灿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直到唐管家送她出门后转身将门关上,她才像变脸一般倏地一下把脸沉了下来。

时灿没往她摩托车方向走,顺着墙根儿偷偷的往后门方向溜。

*

“她走了?行了,你下去吧。”殷丰对着唐管家摆摆手,唐管家退出门后,他接着对电话那头说:

“走了。但这么打发走也只是暂时的,我们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把她彻底应付过去。”

“灿灿这小丫头现在是地府代理人,岳鸿飞亲自带着,他们关系走的那么近,打发她简单,但岳鸿飞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殷丰身上套着白色的长袍,衣服上的刺绣极精致,把他衬的富丽堂皇。他躺在红木摇椅上,疲惫的捏着眉心,“韩夫人,你别问我怎么回事,我上哪知道怎么回事去。灿灿一直就是一没心没肺的丫头,谁能想她突然抽风要查殷栖寒的事?”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撇茶沫一边念叨,“说起来,也是你们家韩晶不争气,她要是当上代理人,我们至于忌惮一个小丫头吗?”

“你指责我家老二干什么?我倒是想让他去参加祭坛试,他满二十一周岁了吗。好了,事已至此,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商量商量殷栖……”

“商量什么呀殷叔?我也帮你想办法呗。”

一道清甜的声音传来,殷丰支着额头的手一顿,他扭过头,不可置信的微微张大了嘴——

时灿脚踩着窗户沿,一手撑着窗户边框。她偏着头唇角微微翘起,见他看过来了,还跟他招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