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桑透过沛饶的双眸,看见了一场婚礼。

那是铺天盖地的红绸布,九宫日里里外外都是喜庆的颜色,锣鼓喧天,山顶的杏花顺着南风一直飘到了山脚的喜轿上。

而与此热闹截然不同的,是红盖头下却舒神情寡淡的脸,她眸中情绪隐晦暗沉,没有一丝波澜。

堂室中,她搭着沛饶的手走近了主座上的长辈,两人皆着喜服,周围人鼓掌,笑叹佳偶天成。

像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容桑眼睛止不住地发涩,她眨了眨眼,再一望去,曈中宾客散尽,画面陡然只剩下了却舒和沛饶两人。

漫天红绸中,却舒一言不发,提剑刺向了沛饶,没有一丝手软。

那刺去的地方,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与周围环境诡异的和谐,正是沛饶的眉心!

妈……妈妈呀。

容桑悄悄咽了咽口水,惊诧中又往后退了两步,背过了身。

虽然方才看的不甚完全,但从目前她所了解的来看,原主不但毁了与身后那位师兄的婚,还得寸进尺刺伤了人家?

原主如果欠的是钱,哪怕再多,屋内有那么多宝物,她随便卖两件也就还了。

可没成想原主看着不声不响清心寡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竟还是个伤人悔婚的负心女!

这可是情债啊!

情债她要如何还!

这边容桑内心惊涛骇浪,那边沛饶慢慢悠悠收回手,瞪着容桑的背影,嘴角挂着的虚伪笑意也消失殆尽。

他手中纸扇一开一合,掉转了个方向,竟从扇柄处倏然露出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来:“师妹半晌不答话……只怕是忘了,这可真叫师兄我伤心。”

“那我便再替师妹回想回想。”沛饶一下一下摸着冰冷的剑身,停下不久的风雪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吹刮起来,雪片像是长了刃,直往人身上戳,势要戳出一个洞来。

他抬眼,暴风雪更甚:“师妹当初没有半点理由便悔了与我的婚事,还狠心刺伤了我,实属无情。我倾心师妹已久,不忍心强求,师妹便答应了我,绝不与外男接触过多——”

稍一停顿,他温和的语气陡然变狠,眼神一转,狂风暴雪顺着他的视线,迅速往前围去。

“可不曾想师妹如今不仅忘了,竟还耀武扬威收了个男徒弟!真当过了几十年安稳日子,就以为我全忘了,你就能得到我的原谅了吗?!”

容桑闻出杀意,还以为沛饶是朝自己而来,转身正想躲开。

却不曾想那雪暴绕开了她,朝着她身后的江归晚笔直而去。

沛饶本意就不在她,而是江归晚!

他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竟扔出扇剑,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下了杀招!

但他能打过江归晚吗?

这个念头在容桑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江归晚到底藏了多深的修为。

沛饶若是打赢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他今天杀不了江归晚,江归晚睚眦必报,定会记下这个仇,在日后加倍奉还。

这奉还的是沛饶一人,还是整个九宫日,她也不能确定。

要逼江归晚露出真面目,只能靠旁的,绝不能让九宫日内的人来逼走他。

容桑在转瞬间思考了良多,思考出个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伤到江归晚。

至少不是现在。

心中有了定夺,容桑迅速反应过来,慌忙间身体变得内力充沛,她眨眼便到了江归晚面前,看准来物,稳稳当当地替他接下了这一招。

“却舒!你疯了吗!”

见容桑竟替江归晚挡下这招,沛饶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嫉妒得脸都变了形,手下更加用力,恨不得连江归晚的骨灰都捏碎了才好。

他控制住灵剑,丝毫不退让,怒吼出声:“却舒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得不到你,你也不要想着别人!你这漫漫余生,都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你飞升了我把你拽下来,你去地狱了也摆脱不了我!”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神经病!

容桑极为迅速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硬生生憋下骂人的话,随后运动全身气息往外散,才让风暴停下来,不至于迷了眼睛。

她还未完全吸收原主修为,沛饶这一招接的极为勉强,现在更是强弩之末,一个没注意,便被逼得退了两步。

两人对峙着,江归晚在一旁干着急。

他贱命一条,受伤了不要紧,可师尊与他不同。

若是让师尊因他而受伤,他只怕会在这清灵阙待的寝食难安。

江归晚想,他得做些什么帮帮师尊。

可此时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没有看过一本正经心法,没人教过他如何使用。

若是用不出,那与废人又有何异?

思及此,江归晚双手握拳,深深看了正努力抵抗的容桑一眼,随即下定决心,将所有修为在手中凝成气团,均朝着沛饶扔了过去。

“住手!是常掌门让师尊收下我的,你若还是个男的,便都冲着我来!伤我师尊算什么本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激得沛饶眼底猩红更重,整个人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我等下便收拾你!定让你后悔生后悔死,更后悔参加了那选拔,拜到了却舒门下!”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沛饶一对二也丝毫不落下风。

江归晚扔招的速度加快,每一次都扔中了沛饶,却始终击不破他身旁的那层结界。

“咳——”

江归晚偌大一个气团砸到沛饶身上后,容桑只觉胸前得了一拳重击。

她利落转身让沛饶的长剑落了个空,随后自己颤颤巍巍坐到了地上,终于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那血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将周围都染红了几分,煞是显眼。

“师尊!”江归晚一直注意着这边,见此情景也急了,来不及躲开,生生受了沛饶一掌后飞出几米,连脸上摩擦出来的血渍都来不及擦,便连滚带爬到了容桑身旁。

他跪着搀扶起容桑的手臂,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忍着哭腔:“师尊可伤的严重?是弟子无能,不,不能够保护师尊。”

还保护?!

若不是此刻伤的狠了,容桑一定要拎着江归晚的衣领,让他好好看看清楚,他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别人或许看不到,但她刚才看的分明,江归晚对沛饶扔出来的那些招数都很普通,上面修为一般,没什么伤害力。

可不知为何,一旦砸到沛饶身上后,那些招数便又借着沛饶的手,生生将杀伤力扩大了十倍,转而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个个都打得她头晕眼花,能将一人看出数十个重影来。

方才下手倒是狠,现在搁这儿当纯良小白兔?

“师尊风寒尚未痊愈,现在又受了伤,弟子扶师尊进去找药,一定让师尊早日康复!”

“风寒?”

沛饶冷眼看着这两人师徒情深,捡起地上又恢复成原样的纸扇,拍了拍沾上的雪粒,再次打开挥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师妹已至如此境界,居然还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这模样实在是欠揍,容桑血条不够,只好忍下喉间问候话语,推开江归晚给她擦拭嘴角血迹的手,眼皮轻抬,像是在质问沛饶闹够了没有。

“师妹这般看我,可是在怪我?!”沛饶手中纸扇一顿,不敢置信般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十分狂躁。

怒到极致,他又笑了出来:“你从未这样看过我……你就这么在乎这个新收的弟子?!”

“却舒,你没有心!你欠我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的!”

容桑喉间哽住一口血,她口中腥甜,依旧无言地看着他。

一阵沉默,沛饶不甘心地后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泫然欲泣的江归晚。

他还在独自苟活,怎么能看却舒抛下他跟别人双宿双飞!

“好啊……真是好啊!”他怒吼出声,重重挥袖,激得整座山顿时剧烈震动了起来。

怒火稍稍平息时,沛饶看着远处崩塌的雪山,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捏紧了纸扇,收了浑身气场,整个人看着与来时无异,这才愤懑离去。

山体震动随着沛饶的离开停止。

周围无人,容桑全身失了力气,闭眼倒在了江归晚的怀里。

“师尊!师尊!”江归晚哭号着,抱着容桑不知所措。

容桑觉得有些耳鸣,一口气卡在她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头痛欲裂间,还有好些年的修为自她体内流失。

全是因为江归晚那几下。

江归晚死命晃着她的肩膀,她终于吐出一口血,体内气息顺畅许多,总算是琢磨出了个一二来。

江归晚连普攻都对她伤害极大。

这人上辈子杀了她,这辈子还要来克她。

“头……”容桑糊住了嗓子,声音有些沙哑。

哪怕少年身体还未完全长开,江归晚依旧能毫不费力将容桑稳稳当当圈在怀中。

他低头抹掉眼泪,凑近了一些:“师,师尊在说什么?”

“头,头疼……你哭得我头疼,都这么大人了,就别哭了。”

本是一句抱怨,容桑没什么力气,说的轻声细语,江归晚却会错了意,还以为师尊怕自己难过,连受伤了还在安慰自己。

他心里一暖,随即想到师尊受伤都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师尊就不要再安慰弟子了,嗝,弟子之后一定全心修炼,定不让师尊再为弟子受一点伤!师尊快些好起来吧,弟子一定说到做到呜呜呜……”

容桑:“……”

俗话说杀人诛心。

趁她受伤哭聋她,让她以后看见眼泪水儿就害怕,这就是本文男主下任魔尊新的取胜方式吗?

容桑不想再争执下去,晕晕乎乎打算闭眼睡去时,她眯着眼睛,看见云边几道黑影呼啦啦朝她飞过来。

呼。

是常经纶带着几个弟子来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真好。

靠谱的成年正常人,她终于可以看见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