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离离开玉凉山后,便骑马一路朝着东南方驶进,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身下的骑驹换了一匹又一匹,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日日都?是在路上。

而叶声也没有猜错,融离行进的方向的确是洛州城,她跟在融离身后,一直想不通那晚黑衣头目说的话,说铁骑军去了洛州城,铁骑军是干嘛的?又为什么要去洛州城?而且那人还撒谎,说是融离害死了“左叶叶”的凡身,明明是那具身体因病而逝。

总之叶声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何融离如此焦急的要去洛州城,她心底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洛州城要出什么大?事?

叶声从来没这么嫌弃过马匹的速度慢,她恨不得给融离脚下施一个风火轮,让他能几日便抵达洛州城。

然而尽管日夜兼程,两人还是在路中耽搁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可对于凡人而言,这等速度已经非常快了,这可是几千里路啊。

在抵达洛州城郊外的时候,叶声实在等不及,便快了融离一步,率先进了城。

以?往洛州城的城门处都?会有城主府的士兵把?手,今日不知为何,城门前空无一人,叶声从远处看到?便觉得有些?奇怪,她心中的那份不安也越来越明显,令脚下的步伐加快。

叶声步入城门后的一瞬间,僵硬的愣在了原地——

洛州城内,火光冲天。

所见之处的房屋都?被烧毁砸坏,耳边是百姓们的哭喊声、嚎叫声、求饶声,那些?骑在战马上的纵火人,肆无忌惮的驰骋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他们见到?房屋便放火,见到?百姓便从屋中拖拽而出,当?街凌-虐。

春风楼的牌匾掉了下来,四?裂而开,钱妈妈跪在门口?,不要命的在地上给那些?人磕头,楼内接客的姐姐们被人剥下了衣裙,被他们嚣张的鞭笞凌-辱,春风楼内大?火肆起,被毁于一旦。

洛州城城主被那些?人拖拽到?街头,满身脏污,在他身后的,是城主府大?大?小小几十号人,连同城主少爷在内,全部如罪犯一般蓬头垢面,不敢反抗的跪在街头,往日风光的城主大?人低声下气的拽着那些?人的衣摆,口?中不断的哀求着,迎来的却是一柄明晃晃的刀光,城主当?即头颅落地,随后城主府内几十号人被当?街斩首。

街道巷尾全是死不瞑目的尸体,许多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皆了无生息的躺在那里,他们甚至连年?幼的孩童都?不放过,洛州城内,成了一片血海尸山。

叶声浑身颤抖的看着周围的景象,她面色惨白,振聋发聩,脑中白光一闪,忽的便拔腿冲去了左府的方向。

左府的大?门被砸的粉碎,府内早已被洗劫一空,地上还横躺着数个小厮的尸体,叶声不敢停下脚步,她先是跑进了正?厅,然后又去了左老爷的寝屋,都?没有看到?人,便急匆匆的转身奔向了自?己的院落。

叶声进去时,看到?左老爷如磐石般坐在屋门口?的青石板上,岚风和小红护在左老爷身前。

“叶声!你怎么才回来啊!”

槐树下,小土地和小鲤鱼焦急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小鲤鱼一双鱼眼哭肿成两倍大?,小土地也眼角通红,手中的杖子颤颤巍巍。

叶声亦步亦趋的上前,她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小小的院落,已经被那些?骑马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叶声穿过这些?人,走到?左老爷面前,跪在地上看着有几分狼狈却神色坚毅的左老爷,口?中木讷道:“爹,爹你没事吧?”

左老爷听不到?叶声的话,却抬起眼看着周身那些?骑着战马的人,眼神哀痛,长声叹道:“兵匪当?道,烧杀抢夺,良民百姓贱如蝼蚁,这国,要亡啊。”

那些?士兵却闻言都?扬声大?笑,其中一人说道:“怪就怪你们洛州城的百姓不识趣,好好的日子不过,胆敢窝藏那个人,得罪了宫里的大?人,自?然是死路一条。”

左老爷充耳不闻,仍是坐在地上巍然不动道:“要杀要剐随你们,只有这间屋子你们糟蹋不得,若想进去,也得踏着我?的尸体进。”

岚风着急的回头:“老爷,您快走。”

“走?今日谁都?别想走。”那名士兵翻身从马上下来,手中的刀便挥向了左老爷。

叶声下意识的便挡在前面,可刀身穿过她如空气般的身躯,朝着左老爷的面门而去。

岚风踏步上前,双手夹住刀刃,额间冒汗,咬牙道:“老爷,快走!”

士兵刀刃一转,再次挥起落下,轻而易举的砍断了岚风的一条臂膀,鲜血横流。

“岚风!”

叶声扑上前,慌张的看着他的伤口?,岚风已是面无血色,捂住伤势躺倒在地。

跪在左老爷身旁的小红见状,膝行上前,哽咽着磕头道:“兵老爷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家?老爷一命吧,我?的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家?老爷。”

“我?要你这贱婢的命有何用?将她拖下去,随你们享用吧。”

那士兵眼中不屑,他身后的几人闻言,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意,伸手便朝小红抓去。

叶声颤着声音道:“你们要干什么?小红!”

小红满脸绝望的被人粗暴拖走,在院中角落里被几人一同施暴,那名士兵仿若未闻,还上前得意笑道:“这个老家?伙的命,就交给我?吧。”

左老爷纹丝不动,没有哪一刻令他如现下这般心如古井,波澜不惊,亦对生死不惧。

叶声却双眼通红,站起身来,颤抖的双手凝聚起全身的法力:“你敢碰我?爹一下,我?就要你们这些?凡人偿命!”

她手中强劲的法力甚至有些?失控,让院落中都?无故起了一道强劲的风,吹迷了众人的眼。

小土地和小鲤鱼立即冲上前,一左一右的拦在叶声面前,惊惧道:“叶声,不能对凡人施法!你会一辈子无法飞升的!”

小土地和小鲤鱼两人联手,用了所有法力压制住了叶声手中的动作。

叶声赤红着眼:“若是连我?爹都?保护不了,我?飞升上界还有什么用!”

“荒唐啊叶声!”小土地拼劲全力的制止她道:“左老爷是凡人,他会不断投入轮回,有无数个生生世世,可你呢?你没有第二次生命,如果鲁莽行事,你这一生便毁了!”

小鲤鱼亦试图骂醒她:“你做了几年?凡人,便将自?己也当?成了凡人,愚不愚蠢?!你不过是个法力微弱的小妖仙,根本没有资格干涉凡间之事,你快醒醒吧!”

叶声闻言身子顿了片刻,她愤怒又迷茫,但仅仅是这片刻犹豫的时间,眼前便有一道剑影闪过,那柄冷硬的剑无声穿过叶声、小土地和小鲤鱼的身子,刺进了左老爷的胸膛,亦贯穿了他的全身。

左老爷胖胖的身子晃了三晃,圆圆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得到?了一丝释然,他口?中渗血,却带着笑意,左老爷回想自?己这一生,他失败过,落魄过,悲痛欲绝过;亦畅意过,深爱过,功成名立过,此生已再无遗憾。

“丫头,爹终于能去找你和你娘了。”

轰的一声,左老爷的身体躺倒在地,血流成河。

“爹……”

叶声跪倒在地,爬了过去,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左老爷,她双手捂着左老爷的伤口?试图止血,可仙身却触碰不到?凡人,那汩汩而下的鲜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爹、爹你醒醒啊……”

叶声双眼模糊,眼泪大?颗大?颗的从脸颊滑落,却连泪水都?沾染不到?左老爷身上,透过了左老爷僵硬的身体,砸落在地面,迸溅出水花。

小土地和小鲤鱼也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这时背后那些?杀人的士兵突然起了纷乱,从外面跑来的一个士兵喊道:“他来了他来了!在外面杀红了眼!”

洛州城内,已经化身为修罗地狱。

融离一身白衣染血,左手执刀,右手持剑,一路走来,看到?骑兵便杀,而那些?骑兵们也都?集结于街上,如临大?敌一般,严阵以?待的面对融离,骑兵头目喊道:“杀了他!大?人重重有赏!”

所有骑兵大?吼一声,纵马上前将融离围住。

融离眸中古井无波,红色的血丝弥漫在那双星河美目之中,他长身而立,便以?一己之力,迎上千人。

洛州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血雾,南河之上,那个曾经赛龙舟放花灯的清澈河面,漂浮了一层尸体与断肢,河水被染成了猩红色,昏暗的日光再也照不见河底。

百姓们信奉的那位河神,若真?的存在,他看到?了吗?他难过吗?

极为讽刺,无人知晓。

直至黄昏时分,刀光剑影之声才逐渐消弭。

融离站在千人尸堆前,一袭白衣已成血色,刀与剑柄都?深深的陷进了双手虎口?之中。

洛州城内,寂静无声,浮尸满城。

融离便站在熟悉的街道上,眸中怔然,久未动身。他忽然想起在覃山寺时,住持与他说过的话。

“融离,你生来便是凶煞之命,一生注定孤寂,要经历不知多少生离死别。但你不能认命,亦不可认命,你定然有能力改变如此荒唐的命数。”

融离此刻迷茫了,这句话真?的对吗?他如果有能力改变,为何洛州城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为何他遇到?的人,都?在以?各种方式离开人世,就好像他这一生是早已□□控安排好的,被千斤巨石碾在地上,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融离扔下手中的刀和剑,转过身。

叶声此刻便站在他面前,她看着融离近在咫尺的容颜,是从未有过的心如止水,这个曾令她执着又朝思暮想的人,曾让她用尽浑身解数也想挽留的人,甚至连做梦都?妄想得到?的人,现下这一刻起,通通释然了。

“是我?错了,那一日,我?不该将你带回左府。”

叶声看着他,静静的叙说着:“你是天上遥不可及的九婴神君,于凡间亦是我?看不透的凡身。而我?一个小小妖仙,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心中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有人都?在劝我?不要与你接触过多,可我?不听,我?总以?为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想追逐你,想看你高兴,想让你喜欢我?哪怕一点?点?。若是我?知道有这一日,我?不会执迷不反,最终酿下大?祸。”

“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从今往后,我?将再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避而远之,恭而敬之。”

叶声缓步上前,伸手拽下了融离腰间的羊脂玉佩,将其狠狠的砸在地上,碎成玉屑。

融离微微垂首,他只觉方才一阵风过,撩起了衣摆,亦将腰间的玉佩吹落在地,瞬息间,支离破碎。

融离弯下身子,拾起碎玉,朝着左府的方向走去。

当?他踏入熟悉的竹院时,愣住了,那几株去年?种下的桃树苗,此时已经结了果子,融离踏步上前,下意识的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粉嫩的果实,心底熨烫。

是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红包弥补大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