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本就黯淡,照得面上几乎光色,唐氏一句话让周云棠的面色变得苍白,渐渐地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粉红。

周云棠的反应让唐氏心中有了底气,并不是她心急自己女儿与太子的亲事,而是周家担不起欺君的大罪。小女儿莫名其妙地始终让她整日不得安宁,府门外见到太子风平浪静的神色,她才稍微安心。

“我明日就会回去,再去找找你妹妹,若是她回来了,太子妃的位置还需由她来……”唐氏话意一顿,抬头打量大女儿的反应,见她神色并无不平就安心道:“前几日有人说见到你妹妹,我已让人去看了,多半、应该会有消息。”

唐氏语气不确定,连同两个估算词,周云棠心中渺茫,但当着母亲的面却没有说出来,反而来安慰她:“殿下不曾为难我,我与他有三年没有见面,就算有疑惑也会慢慢打消,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妹妹找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妹妹周云渺失踪的事情颇为奇怪,成亲前半月的时候她整日来找自己玩,‘兄妹’二人在一起玩是寻常的事情,她只记得最后那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午时,她在书房歇下了,云渺陡然推门进来,不说二话就躺在她罗汉床上,赶都赶不走。

从小到大,她都是与云渺分开生活,因此,云渺将她当作真正的兄长,年岁大了以后,她恐自己的形态会露馅,对于云渺主动亲近都会选择回避。

当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就会选择冷脸将人赶走,那回她都发火生气,却不见云渺有一丝的伤心。

云渺反而拉着她的袖口,纤细的指尖摸到她的手腕,那双杏眸里更是漾过从未见过的澄澈,纯洁无暇,还有对未知道路的向往,云渺忽而感慨道:“哥哥若是女子,那太子妃肯定是你,我就选择去做我喜欢的事,从小至今日,我都被‘太子妃’三字困住了。我羡慕哥哥可以自由出入,可以自己做选择。”

虚无缥缈的话说来也是无用,她听得厌烦,若是可以,她还想做一个真正的女孩子,都将秦昭与烦心的宣平侯府的事情都抛开。

然在父亲战死的那刻,所有的事情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

听到云渺的感慨的话,她蓦地有了几分颓丧,安慰她一番:“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你放心,有哥哥在,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也不知云渺有没有听进去,话说完以后,云渺就露出奇怪的神色,小嘴里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然后就跑开了。

起初她是不明,等事态稳定后细细回想那日的事情就觉得颇有古怪。

云渺像是故意离开。

这样的想法一经生根后就迫不及待地发芽成长,但她不敢泄露一丝想法,这样的结局会带来特别大的影响。她更不敢让母亲知晓,告诉她你的小女儿是故意离开,故意将整座宣平侯府置于危险之中。

“母亲安心,长安城内有女儿在,断然不会让侯府陷入危险中,太子若再往封地寄信,您让人转交东宫,我到时随机应变。”周云棠从回忆中走了出来,不管是不是故意离开,对于眼前的困境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唐氏拍了拍女儿的小手,“辛苦你了,没有你,周家也要撑不下去了,你叔父又使人往你养病的地方打探,总想捏着我们的把柄。”

周家二房虎视眈眈十多年了,巴不得周云棠早就生病死了,好让他来袭爵。

周云棠眼皮都未眨一下,二房损计很多,大作用也没有多少,无关大雅,母亲总是害怕,也不知当年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让她扮作男孩子。

“再过几年等我弱冠就会袭爵就会好过多了,妹妹处一有消息,您就告诉我。”

唐氏急得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局面总好过寄人篱下,被二房压着好,她见女儿面色红润,星眸璀璨,比起在府上还要好些,感知太子还是顾念着兄弟情分。

周云棠安慰母亲一番,察觉时间不早就去书房寻秦昭。

侯府的构造与从前一样,假山流水,廊檐屋阁,就连她喜欢的海棠话都还在,一大片的花圃看着让人心情不知不觉间就好了起来。她站在花前,感受着这一切,海棠无香,有是只是浅淡的青草气息,干净又纯粹。

等自己情绪平复下来,她才走到书房,推开那扇紧闭的屋门。

书房里紧要的东西都随着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搬走了,留下是只有古籍书画,秦昭看到了也不打紧。

一排排书柜错综拍排开,袅袅的书墨香气让人沉浸在浩瀚的海洋里,走过第一排摆放大师字帖的书柜后就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秦昭,懒散的姿态,自有一派清风霁月之感。

秦昭并非是满目冷肃的皇子,而是外在温润如玉,内心杀伐果断,她喜欢秦昭能将杀伐与宽容合二为一。

走近后,她轻轻出声:“殿下。”

秦昭翻阅书页的指尖轻轻一颤,他回头看着满目笑颜的小女人,清冷的眸子里漾过几许春风,不可否认,太子妃是东宫里面最好看的女子。他往一侧挪了挪,分出一半的位置给她:“坐下。”

语气比起前些时日要好过许多,周云棠眉梢弯弯,乐得在一侧坐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是一本地理志,她觉得奇怪:“殿下怎地看这些?”

“这里有点麻烦。”秦昭指着一点,“孤想在这里开建沟渠,将南山的水引过来。”

顺着秦昭的指尖去看,那是他们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地位过高,导致田地无水灌溉。当时秦昭不过十三岁,对当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遭遇动容。

过去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她装作不知此事,摇首否认:“您引水过来会消耗巨大的财力,结局尚不知晓会怎样。不如您交给工部,让他们想想办法。”

周云棠说话声音不大,小声小气,还带着自己的谨慎,听得秦昭耳根子一动,“你声音大些。”

周云棠脸色通红,双手置于膝上握得紧紧的,她不敢声音大大,就怕秦昭听出来她是周云棠,她红着脸垂下眸子:“殿下教训得是。”

“我教训你什么了,声音大些也是教训,真是矫情。”秦昭颇为不满,随手将地理志丢在一侧,这是周云棠之物,看着熟悉的笔记陡然想起一事来,“我们给周云棠写封信。”

周云棠心中咯噔一下,秦昭还没有打消疑惑。

“我念你写。”秦昭站起身来,袖口划过周云棠的臂膀,带来阵阵清风。

书房里无时无刻不备着砚台墨笔,只见秦昭亲自研墨,将一只毫笔递给太子妃,目光还在她修长的眼睫上扫过,“太子妃莫不是不会写字?”

秦昭是早就有心试探,还是说是无意之举,周云棠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她以左手接过毫笔,秦昭眄视她一眼:“你左手执笔?”

“左手写字尚可见人,右手不大好看。”周云棠红着脸,右手捏着左手手腕,将那股柔弱猛地压入心底。

秦昭面色冷凝,漆黑分明的眸子里风起云涌,盯着太子妃纤细的手腕去看,他怕自己一生气就会捏断那只手腕,“右手写,不会孤教你。”

周云棠听话,换了右手去写,落笔太重,以至于墨水沾透白纸,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极了横着走路的螃蟹。

秦昭气得眼睛就捏着那只手,女子娇软的体香涌入鼻尖,压退了心里的怒火,“太子妃不会写,就回去慢慢些,再将阳奉阴违这四字抄会。”

脾气发得有些莫名其妙,周云棠险些就扛不住他身上的威压,手腕上更是一阵发疼,她咽了咽嗓子才委婉道:“殿下不如教教我怎么写那四字,哥哥说殿下的字是最好看的,让我跟您学一学。”

夸一夸人,总是没有错的。

秦昭眼眸微微眯住,方才的怒火敛去大半:“你可比你兄长小嘴还要甜。”

周云棠不知该如何让秦昭消散怒火,想起云氏所言:必要时亲近殿下,或许能给自己解围。

亲近殿下……她慢慢摸透这四字的意思,作为周云棠,亲近无非是与殿下多说些好听的话,作为太子妃、作为他的妻子,亲近二字只怕就不是说些好话这么简单了。

书房内的气氛凝滞下来,春日里也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寒。

事态紧急,周云棠神色不改,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一用右手写字就会露馅,她体会‘亲近殿下’四字后就主动握上秦昭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秦昭怔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扫过那只细白又主动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