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游戏里大概没那么多巧合。

沈周想起老王额角那一点,被水杯放大,也是这么突兀的闯进了他的视线中。再往前,门后那双黄褐色的圆头马丁靴上,漆皮被蹭掉的地方,也有一点这样的深红色。

深红……终结的颜色。

他的耳后又疼了起来,这一次疼的有些厉害,他的眼前甚至有些发花,不时地闪过一些红白相间的人影。

“你说得对。”沈周微颤着站起身,扶在案台上,笑容有些虚弱,“我确实没得到什么有效的线索,也确实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得到案发现场的有关消息,这些消息能帮到你什么呢?如果你想了解案件的具体信息,我想我们应该去警局里更方便一点。”

他的状态实在有些太差,脸色在刹那间煞白,眼前的王自健也似乎成了一道虚影。

“……对,去警局方便一点,当时的细节,我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沈周强撑着坐回到沙发上,也亏得他在A大队里经受过的训练,虽遭受突如其来的不适,但勉强还在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保持冷静。

他微微合住眼睛,脑中思绪越来越混乱,红白相间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所谓的神邸当中,许多人路过他,停在他身后,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紧接着,一阵尖锐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耳后那道疤也在这一刹那疼到了极致。

一瞬间的空白,不知置身何处。

那年轻人没有想过田警官和秦时会去而复返。

他正收拾着东西,28寸的行李箱和书包都塞的满满当当的,现在都靠着衣架放在门后,风衣和马丁靴也收了起来,光秃秃的衣架,就像是胡乱砍下又打磨光滑的树枝。

年轻人愣在了门前。

“不好意思。”田警官越过秦时,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我们还有些事情忘了处理——王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周终于喘过气来了。

他睁开眼,王自健还站在案台的抽屉边,仿佛他刚刚经历的那一场挣扎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根本没有引起别人丝毫的注意。

“去警局?”王自健这才反应过来了一样,跟着沈周在沙发上坐下,“我确实想过去警局,但是总觉得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把相关信息给我,所以不如先问问你,我们找到了线索,再一起送到警局去,应该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你就这么相信我没有参与这个事情?”沈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不是凶手”几个字,试图从王自健身上找到更多破绽,“毕竟你才刚说完要举报我是凶手。”

“第六感?”王自健微微侧头,“我是天蝎座,对于星座这一说,还是愿意相信的。”

沈周颔首,“也行,算话一句。”

他似乎与王自健达成了共识。

可心里的翻涌是按捺不住的,在刚刚疼到极致的那一刹那,他的神思无比清醒,明明闭着眼,却分明看到了那些穿着红白衣裳的、像护工一样的人在神邸中穿梭——大概是神邸,按顺序摆着数十张金属床,床上又分别用支架固定着穿戴着防护服与头盔的人。

沈周好像又看到聚完餐那天,晚上下着雨,叫来的车车牌上有3个8,总觉得不是一般的车牌号,还不等他们和司机套完近乎,眼前就闪过了一个红白相间的影子。司机惊叫,慌忙踩下刹车,副驾的小陈去摸手刹,但不知为什么那车就是打着滑加了速。

司机打死了方向盘——镜头拉远,再拉近,那红白相间的影子,不是穿梭在神邸中的护工又是谁?

“所以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王自健的声音让沈周回过神来。

因为他在神邸中分了心,主神所补充的规则并没有听清楚,不确定主神说了什么,可把老王甚至王自健当成NPC又实在是感觉怪怪的。这游戏并没有那么智能,信息科、出租车司机这些很明显就是NPC的人,话少且固定,硬邦邦的,总是缺了些作为人的烟火气。

老王,甚至王自健,却都没有这种生硬感,似乎话里一来一回都藏有机锋。

就一点都不像是NPC。

沈周看了一眼王自健,想起田警官的某句暗示,猜测大概凶手也有四人。

一人一个,刚好够分。

“当然。”

心里起伏的想法并不会影响他嘴上的速度,沈周道,“案发现场就在这个小区里,不过我不知道这小区的名字。”

“这是以前电力公司的家属院。”王自健插了一句话。

“哦,案发现场在电力公司的家属院里,我是从窗户跳下去的,不太高,起码没有摔断我的腿。”沈周适时抖了个机灵,“就是在二层吧,二层的高度,我是从卧室跳下去的,所以并没有看见太多,反而还被人家拍了一张照片传到了警局。”

说是卧室也没错,毕竟他只看见了那一张床。

沈周说着,眼神越过王自健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这个位置的视野要开阔很多,不必再用隔断和王自健的身形挡着视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案台上放着的东西。

靠墙角有一圈白渍的地方,那白渍看起来大概就是初代高压锅的大小,十有八/九放过一台高压锅。

可现在,满屋子都不见了高压锅的踪迹。

“照片?”

王自健似乎很感兴趣,往沈周身边凑了凑,“什么照片?”

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羊腥味,刚在日杂店门口看到他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有这么重的味道。现在靠近了,大概是因为刚刚熬了一锅羊汤,腥味附着在了织物上,现在又一阵接一阵的发散出来。

沈周下意识往后一靠,王自健赶紧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闻了闻,连忙退开了些,“啊,不好意思,忘记换衣服了,自己家里养的青背山羊,腥味是重,不过也好吃,这几天熬羊汤多了,总得自己处理,没注意过身上沾了味道。”

“你竟然要自己处理山羊?”沈周更加好奇。

“没办法。”王自健顺着沈周的话头答了一句,“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家里人也帮衬不上,可不得点满技能吗?”他说了几句,似乎有些不耐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又接连往窗外和门口看了一几眼,好像是在等人。

他是个很谦逊有礼的人,做事不紧不慢的,很少出现不耐烦的时候。

尽管王自健不耐烦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但沈周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他情绪上的这一点点变化。

“好了,是什么照片,方便给我看看吗?”

王自健回过神来。

“看照片哪有看我更清楚呢?”沈周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搭在自己肩上。他捋起头发,压下耳朵,转过头,将那一道清晰的疤痕亮在王自健面前。

转过头之前,沈周看见麻绳换了位置,离沙发不远,只需王自健一探胳膊就能摸到的地方。

话音落下,满室沉默,就连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也融入了这样的沉默之中。

只有王自健腕上的表,“咔哒、咔哒”,在他身后跳过两格。

*

秦时带着年轻人下楼时,田警官又在一居室里看了看。

这个年轻人说他叫王自健,可这一次他们带上信息识别系统提取了他的指纹,却发现和王自健没有一个相符。

田警官本是一时兴起,只单纯觉得人的样貌不该有这样大的变化,又奇怪同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两颗狗粮,前后出现,分别指向不同的人。刚好信息科开放了指纹系统,她把王自健的指纹调出来,再对比了狗粮袋子上的指纹,除了沈周和秦时的指纹外,竟没有一个能和系统中录入的王自健的指纹重合。

她看了一眼门后的衣架,忽然想模拟一下沈周当时的状态。

于是她趴在床下,转过身来。

视角受限,她只能看见两条泛着金属光泽的桌子腿,结合沈周说过的话,想象着此时有一滴接一滴的鲜血从案台上流下,汇集成一团,又在床前停住。她伸手摸了摸,木质地板年长日久,有很多地板的另一头已微微翘起了边,滴落在这样地板上的血,自然会顺着弧度滑过来。

那么,血也不可能只流在这一个地方,如果这个一居室真的是凶杀现场的话,怎么会只有这么一小部分的血迹呢?

田警官从床下出来,一处一处的摸着,认真又细致的把每一块翘起了边的地板都掰开检查着,果然在其中几块地板下发现了一些已经凝固的深红色。

她戴好手套,拿出刮刀,小心翼翼地刮起来每一层,装进了随身带着的透明自封袋中。

这确实是个一居室,整间屋子里除了床、案台、留声机和衣架,完全看不到其他家具。田警官将自封袋装好,推着年轻人的行李箱出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