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何回答?

付盈晏袖下捏着自己的手指,眼睫微闪,嗫嚅:“太后说要你来定夺。”

萧翌修单臂支着龙椅扶手,两片薄唇轻启:“对,你的确不适合再留在青凤阁。”

付盈晏应了声,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当下也就记起交给项元正的那封信,是否已经往周国送去了?

突然,一件东西砸在她的身上,随即掉落地上,她抬眼看去。

萧翌修手收回垂下,眼睛微眯:“付盈晏,你给孤专心点儿!”

“是。”

付盈晏缩下脖子,便见着地上掉落的东西,遂弯腰捡了起来。

掌心中躺着一枚青色布料做成的香包,样子有些旧,颜色已不鲜亮,应当是佩戴了很久。送到鼻子前嗅了嗅,是淡淡的药草香。

原来是一个药香包,有艾草,益智仁,菖蒲石等,是用来驱虫避瘟的,只是太久,里面的药草味道已经很淡……

忽的,手里的香包被人抽走,穗子扫着指尖离去。

付盈晏见着萧翌修把香包塞进袖中。他一贯张扬,即便出行都是百米长的仗队,却不想用这么旧的香包,倒是没想到。

萧翌修见人发呆,直接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书架,将人困在身前,眼帘微垂,居高临下:“盯着孤看什么?”

她娇弱纤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秋水明眸,总不觉就想她哭起来是多么动人……

迫于眼前压迫力,付盈晏想往后退,后背抵在书架上,试到了摆在上面的竹简。

“你喝了凉茶……会不舒服,正是腊月。”她小声道,“喝的时候都试不到是凉的吗?”

“凉?”萧翌修念着这个字。

没有人提醒过这些,他自己在这上面也没在意,凉茶,不就是一碗凉水吗?原来他还是他,就算一身最华贵的龙袍,出行前呼后拥,站在最高处君临天下,可是骨子里还是那个卑贱的野.种!

什么都可以下咽,再脏的水都能喝……没什么区别,左右是活下去。

付盈晏往侧边出来,鼻间还有他的气息:“我帮你煮一杯热茶,喝下去就会舒服了。”

身前空了,留下一缕香气,是花香混着药香的那种。萧翌修抓上一卷竹简,余光中,少女已经挑了珠帘去到侧间。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虚虚幻幻的不真实。

他攥着竹简的指节泛白,嘴角浮出一抹病态的笑:“野.种。”

冬日里天下黑的总是快,明明刚过晌午没有多久,天就变得阴冷,日头残存着一点毫无暖意的橘光。

付盈晏趁着这最后的光亮,带着狮狮来到兰馨宫。残桓断壁间,那可爱的黑色毛球缓缓地跑动着,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活力。

白日里,萧翌修并没有给答复。付盈晏不知道在青凤阁还能待多久,狮狮以后该怎么办?

搓了搓手,她便又想起在冬猎围场,出现在自己轿子里的香炉,以及项元正身上的香气。萧翌修说是有人要害她,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是别人想要惦记的?

从小便是什么也没有,像母亲所说,最大的价值就是来和亲了。

付盈晏叹了口气,来到魏宫也有些日子了,可一切好像还是摸不着头脑。虽然如此,但还是有不少好的事情,比如狮狮,比如爱说话的阿琴。

她站在避风的墙壁下,拢着斗篷,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她的脸上消逝,整个天地暗了下来。

再抬头寻找时,狮狮已经不见了。

付盈晏从墙下跑出来,所见之处俱是一片荒凉,未溶进的残雪让一切看起来更加斑驳。

她焦急的往前跑了几步,轻声唤着,希望那小家伙跑回来。

她低头看着地上,寻找着雪地里留下的梅花小胶印,以此来找到狮狮。

果然,小狗子总是顽皮的,它正在一座墙底下,咬着一根露在外面的树根,呜呜的拉扯着,小尾巴一甩一甩的,看起来玩的正开心。

付盈晏跑过去,蹲在墙壁下,斗篷垂落在地上。

她伸手摸上狮狮的脊背,特意在它脖颈处加重捏了下,好像是惩罚般,然后故作发狠:“哼,再乱跑,当心让人抓了去。”

狮狮晃晃脑袋松了口,伸出舌头舔着少女的手背。那条后腿不敢落地,就一直翘着。

付盈晏干脆抱着狮狮倚着墙壁坐下,抬头看着阴暗天空:“狮狮,我想乳母了。你说,我以后会怎么办?一直留在这里吗?”

她脸上是迷茫,眼睛却带着光芒:“其实我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就是想她陪着我,有她在,我就不会害怕。”

贪恋着狮狮皮毛的柔软温暖,付盈晏想起了自己的幼时。

七岁那年,母亲侯以云带着她会周宫。那是先帝好不容易的承认,母亲苦守多年得来的成果。

千里迢迢,路上却遇到山匪劫掠,喊杀声一片。

年幼的她慌乱的想找到母亲,却摔下山去,浑身是血,昏睡不醒。

是乳母将她紧紧抱住,朦胧中,她记得郎中说,“救不回来了。”

侯以云抛下了她,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这个将死的女儿没了用处,带着一具尸首回去,平白再惹的周帝不开心……

付盈晏甩甩头,脸贴在狮狮身上:“走吧,我们回去,阿琴应该准备好吃的了。”

才发现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她站起身,抖了下斗篷,扫掉碎屑。

刚想迈步,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里荒僻,极少人过来,付盈晏往周围看了看,发现正是墙后面有人。这下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抱着狮狮站在原处。

她所在的地方正好有一条墙缝,也就隐约能见到那名女子的背影,披着胭脂色的斗篷。

“是我没用。”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我也试着想接近,可是没有机会。”

她面前的人长得很高,身影整个笼罩在黑暗中,也不说话,可以断定是个男子。

他抬起手臂,一只手自袖中探出,往女子面前一伸,女子双手接过什么,随后便仔细的收起。

“这便是‘羽化丝’?”女子问,抬脸看着男子,眉目中期待着什么,“我……”

男子转身便走,并没有再停留的意思,衣袍翻了下抬步向前。

女子一怔,随后抿了抿唇,竟是抬步追了上去,伸开双臂从后面抱住男子,乞求着带了哭腔:“你都不说一句话吗?”

男子停住,低头看着圈在腰间的手臂,眉头蹙起,眼角微微眯着。

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渐渐往上攀附,“献郎,我为你入宫,真的换不来你的一点怜惜?你知道最近死了多少人?你不怕我也……”

冷风送来男子的一声笑,就见他转过身来,手指抚上女子脸蛋儿,轻轻拭泪。

女子转悲为喜,娇娇的身子整个挂去人身上,带着撒娇:“这里好冷,我不想留在这儿。”

男子弯腰,直接将女子打横抱起,带着人往那早已破败的兰馨殿进去。

墙角处,付盈晏不禁打了个寒颤,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

她抱着狮狮一步步往前,冻麻的身子有些迟缓,极力小心的怕发出一点动静,继而让里面的两人察觉。

直到看见了青凤阁的灯火,付盈晏的一颗心才稍稍平缓。

阿琴端着铜盆,看着付盈晏心不在焉的洗手,水低落在衣裳上都未察觉,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美人,”她唤了声,把手巾递了过去,眼中带笑,“依奴婢看,还是让平婉姑娘来帮你看看,就是安魂,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定是在围场吓到了。”

付盈晏抬头,眼睛上镀着一层水光,晶莹浅透:“我没事。”

阿琴端走铜盆,放于一旁的盆架上:“还说没事,你到现在还没喊饿,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没事。”付盈晏摇头。看见桌上摆好的膳食,明明肚子空了,可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吃,脑海里总是想着刚在在兰馨宫的一幕。

宫里的女子禁止与男子私会,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她看到了,也认出了那个女子,正是庄心兰。

只是不解,庄心兰是从周国而来,为何会认得魏宫里的男子?更何况还是那样亲密……不是送来给萧翌修的美人吗?怎么敢呢?

至于那男人,她并未看见,只知道人很高,叫什么“献郎”?

狮狮跑过来,在付盈晏的脚边蹭着,才打断了她的猜想。

她狠狠晃了下脑袋,想甩掉那些很烦的事情,弯腰便抱起了狗狗:“走,我们去用膳。”

阿琴跟上,“美人又去兰馨宫了?”

付盈晏坐在饭桌前,往小碟里夹着肉片,然后放去狮狮面前,小狗子便低着头吃起来。

“阿琴,兰馨宫原先是什么地方?”

阿琴舀着汤羹,低下头去,“最早是玉贵妃的宫殿,后面被烧了。”

付盈晏也没多问,低头开始用膳。

这时,有人进来,打首的正是赵良才。

他走进屋内,看看四下环境,视线在阿琴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看去付盈晏。

“付美人,陛下让你去金华宫。”

付盈晏放下筷子,看着来人:“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