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陛下昨日吩咐过了,您今日入宫不必通报等候,直接带您过去便是,陛下如今在花梨殿,还请郡主殿下快快前去,莫要让陛下久等。”

沈明熙入宫求见之时,听闻宫人殷勤的如此回答,不由双唇抿起。

因沈家上一代的所作所为之故,沈明熙从未得到过女帝的好脸色,每有必要入宫面见之时,通报过后等上一两个时辰已经是沈明熙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她也曾期冀过有朝一日,能立下大功,得以让陛下对沈家态度有所好转,不再这般每次入宫都能感觉到陛下毫不掩饰对她的烦厌。

如今她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但她心中却并无太多欣喜,盖因她得到这份优待的原因,太过的令她自己都感到不齿。

然。

沈明熙合眸片刻,再次睁开时,心中的最后些许动摇也已摒弃。

“带路吧。”

她淡然道。

……

花梨殿的梨字,取自梨园之意。

说是宫殿,其实里面是搭的是戏台子,住的是戏班子。

民间唱戏说书盛行,女帝自然也会有兴趣,但堂堂帝王可不会如话本里写的那样,闲来无事就白龙鱼服的出宫去民间茶馆酒家微服私访,与庶民混作一团,若这般做,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各方野心逆贼杀的。

故而花梨殿里的戏班子,就是专门养在宫中,供女帝听取看戏消遣玩乐之用。

沈明熙到时,花梨殿的大戏台子上,正好唱到最精彩的一折,台上生旦净丑一个个唱念做打功底绝佳,将一折戏演绎的精彩绝伦。

台下唯一的看客女帝,便好似沉浸在了里面一般,一手握拳,支着下颌,一手搭在扶手上,指尖点着拍子,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戏台子上,连沈明熙的到来,没有立刻察觉。

沈明熙心下一叹。

清冷无波的眼眸中,混入了些许叹息。

她叹息,如今才刚过午时,她记得幼时沈家还未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她也曾时常入宫,知晓前女帝每日开早朝,每逢在宫中用过午膳,都会看到前女帝匆匆去批阅奏折的身影。

花梨殿于前女帝,不过是月才来上一两次的地方,午时过后至晚膳前寻前女帝,大抵是在勤政殿中。

可当今女帝,勤政殿跟花梨殿好似倒过来了一般,朝政奏折都是交由几个辅政大臣处理。

如此下去,大坤岂非……

沈明熙本该等女帝看完一折戏再上前,以免打扰到女帝召来不悦,可到底难掩心中叹息,沈明熙抿唇,在戏台戏子的绝佳唱腔中,沈明熙忽的跪伏行礼道:“臣女沈明熙,参见陛下!”

她这一开口,台上早就注意到她的几个戏子害怕他们的声音碍了陛下听人说话,惹来陛下责罚,立时就收了声。

台上唱戏的生旦戏子们收了声,一旁拉曲敲锣伴唱的,也立刻停了下来。

周围候在一边侍奉的宫人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

于是乎,整个花梨殿一瞬间从吵闹变为寂静,唯有余音好似错觉般的回荡了片刻。

这番变化的过于短暂,对比又过于强烈,让林梧的身后站着的贴身宫人浮光和掠影心头直发颤,脑袋压得低低的,连看一眼女帝都不敢,生怕被此刻心情定然极差的女帝迁怒。

短短几秒的寂静,长的好似几年。

终于,在寂静中,女帝蓦然起身,一甩凰袍大袖,未发一语的向花梨殿外走去。

浮光和掠影连忙跟上。

快要走到沈明熙身前的时候,沈明熙依旧保持着跪伏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发丝垂落在地全无颤动,身体却已经暗暗绷紧,做好了被女帝怒而踹踢的心理准备。

谁知女帝什么都未做,甚至连脚步也平稳的让人感觉不出来是被打断了消遣怒而起身的情绪,就这般径直从沈明熙身边走过。

几步过后,沈明熙尚未斟酌该是什么反应,女帝又停下了脚步,站在她身后,回身皱眉,负手不耐:“卿在发什么愣,还不快点跟上,莫不是要朕屈尊等卿?”

沈明熙闻言,起身垂眸,恭顺答道:“臣女不敢。”

女帝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言,转身离开了花梨殿。

沈明熙跟在女帝身后,眼眸垂望地面,将心头的想法,掩藏在清冷的眸光之后。

……

走出花梨殿的时候,林梧烦躁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些许。

午膳过后至沈明熙前来,期间大约有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让林梧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就像有人看毕加索觉得充满了隐喻与特殊的艺术美感,有人却觉得完全就是一团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有人爱摇滚说唱爱的不得了,有人却觉得那根本就是连音乐都算不上的噪音。

古典戏曲对于林梧来说,就是她完全欣赏不来的噪音,更欣赏不来影响了她时间管理的噪音。

几个生旦净丑在台上卖力的唱念做打,林梧没看进去半点,沈明熙眼中的一出戏到了最精彩一折,林梧只觉得是本来就很吵,然后越来越吵,连走神翻阅原身女帝留下的记忆都要翻不下去。

沈明熙来的,正是时候。

林梧带着沈明熙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大坤帝王批阅奏折,召见臣子的地方,昨日沈明熙跪求林梧收回和亲成命的大殿,就是勤政殿。

跟花梨殿的奢华繁丽装饰比起来,勤政殿内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都透着严肃和正经,原身女帝觉得这里太过死板无趣,除了极少数几次需要用到大印之外,基本不来勤政殿。

但林梧却喜欢也很适应勤政殿的风格。

入勤政殿内,一如昨日,林梧坐在上首,沈明熙跪于下方。

林梧端起宫人斟的茶,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卿今日前来,打断了朕的消遣,若是给朕的答复不人能让朕满意,卿该知晓是何后果。”

“和亲北狄,还是入宫侍奉朕,选吧。”

沈明熙没有立刻回答。

即便跪在林梧面前,她背脊也是挺直的。

她仰视着与林梧对视,即便被林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也不落下风。

“陛下,此身容恣得蒙陛下喜爱,是臣女之幸,臣女愿以此身侍奉陛下,但臣女有一事要对陛下言。”

这清冷女子即便谈及以身侍奉之事,也依然是清冷而淡然,让猜到她目的为何的林梧也不禁有些好奇,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呢?

林梧饶有兴趣道:“你说。”

沈明熙问了一个问题:“陛下要臣女入宫侍奉,是对女色有兴趣,那陛下是只想要赏玩臣女的容恣,还是想要臣女真心实意的顺从侍奉?”

林梧挑眉:“若是前者如何,若是后者如何?”

沈明熙答:“若前者,陛下收回臣女和亲北狄的成命,随意换上另一人去和亲即可,此虽非臣女所愿,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臣女入宫侍奉,臣女也只能顺从领命。”

“若后者,就请陛下一旨令下,打回北狄的和亲妄言,拒绝北狄所谓诚心和平,如此,臣女便心甘情愿,今后此身归于陛下,真心实意侍奉陛下于床笫之间。”

林梧默了默。

沈明熙这是……将她看做了彻头彻尾的好色昏君了是吗?

虽然她不是,但……

林梧唇角一扬:“好,区区北狄,怎比得过朕对卿之容色的喜爱,打回和亲之事,朕允了!”

沈明熙闻言,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最终,这个清冷女子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她深深的俯首,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眼帘。

她说:“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