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现在暂住的这家妓院,是全苏州城最好也是最贵的一家。

这里不单有上等的美酒,精致的饭菜,软和的床榻,还有能叫人挑花了眼的漂亮姑娘们。

钻进了温柔乡的陆小凤刚开始确实乐在其中,每天都左拥右抱的,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时间一久嘛——

吃不消,真的吃不消。

陆小凤忍痛谢绝了老鸨推荐来的那位热情火辣的花魁娘子,转而挑选了一位琴艺出众的解语花儿,打算晚上就喝喝小酒听听曲儿,只谈风月不滚床单。

……行的吧。

本以为自己能睡到这位陆大侠的解语花儿姑娘很是遗憾。

还有点儿小嫌弃。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陆小凤也不过如此,什么器大活好一夜七次,果然都是骗人的。

她停下了向陆小凤暗送秋波的举动,只低头专注地拨弄琴弦,将心中的幽怨全部注入琴音当中,一曲好好的春江花月夜愣是被弹出了闺中怨的意境。

陆小凤端着酒杯斜靠在窗边,状似听曲听得十分投入,实际上却在心里盘算着,等下该怎么表演才能显得更加逼真。

夜色渐浓。

换上了夜行衣的追命和顾慎言翻过重重屋檐,悄无声息的朝陆小凤所在的那间屋子靠近。

黑暗中,有数道窥探的视线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虽然暂时没有哪方势力敢接下这单任务,但那笔高昂的报酬着实惊到了不少人,或是蠢蠢欲动的观望,或是单纯的好奇进展,总之,这几日有不少势力都派出了眼线,专门儿盯着陆小凤这边的情况。

觉察到这些视线,顾慎言与追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追命会意,小心翼翼的绕到了屋顶的另一端,大概是对应着床榻的位置,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刀。

另一边,顾慎言单脚勾住屋檐边缘突起的一角,忽的翻身直下,似蝙蝠一般倒挂在了距离窗口只有半臂远的地方。

他微微张开双臂,指尖隐约有锋芒闪烁。

与此同时,追命已毫不犹豫的挥刀向下方斩去。

“啊!”

女人尖利的惊叫声骤然响起,甚至压下了屋顶上瓦石轰塌的动静,吓的附近许多正在享受鱼水之欢的男男女女动作齐齐停顿。

刚从洞口跳下来的追命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把刀给扔出去,他尽可能地在这阵刺耳的尖叫声中稳住了身形,一边装模作样的朝陆小凤杀去,一边狂甩眼色。

快快快!快从这里转移出去!

再待在这儿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陆小凤深有同感。

他一边招架住追命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虚有其表的攻击,一边取出钱袋丢入那位还在扯着嗓子拼命尖叫的姑娘怀中。

“赔偿之后剩余的钱,就当是陆某留给姑娘的压惊费!”

话落,陆小凤便翻身一跃,从窗口窜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顾慎言适时出手。

在许多人紧张或期待的注视中,一道寒芒准确的自后方刺入陆小凤背部,陆小凤闷哼一声,下意识回手去按住被击中的地方,手指间缓缓有殷红的液体渗出。

又一道寒芒袭来。

陆小凤表情微变,神色不复先前的轻松,慌忙在空中强行调转了方向。

此时,追命也追了出来。

他挥刀朝着刚刚落地的陆小凤颈间砍去,却毫无意外地被挡了下来,但是趁着陆小凤分神的功夫,稍晚一步追上来的顾慎言再次寻到了空档。

先前被刺伤的位置又挨了一掌,这一掌似乎伤到了陆小凤的肺腑,让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忽的再次腾空而起,竟是摆出了一副落跑的架势。

……

三人一路交战一路不着痕迹的往城外的方向转移,待到确定甩开了所有悄悄跟上来的人之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这鸡血的味道真的太恶心了。”

接过追命递过来的水囊,反复漱了几遍口后,陆小凤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不过效果应该不错,不会被人看出是假血。”

追命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如果计划能够成功,至少一半都是你的功劳。”

陆小凤立马面露得意之色。

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没有你和顾老弟出谋划策,光我一个人也办不成这事儿,所以最后的功劳理应咱们三个人平分才是。”

追命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心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如果能把脸上的表情稍微收敛一下,可信度或许会更高一点。

笑闹过后,言归正传。

陆小凤肃声道:“我受伤的事情估计很快就会闹的人尽皆知,不单是咱们的目标,其他的杀手组织恐怕也会按耐不住。”

所以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顾老弟。”

看着忽然摆出一副万分郑重的架势的陆小凤,顾慎言忍不住挑了挑眉:“嗯?”

“这次我可真是得指望你了。”

为了保证自己虚弱的假象不会被戳穿,接下来这几天,他肯定是不能再随便跟人动手了。

“你且放宽心吧。”顾慎言笑了笑,语调一如既往的从容:“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到你。”

风雨欲来。

在顾慎言三人严阵以待,忙着打发那些抱着捡漏的心态,一股脑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杀手组织时,一直潜伏在暗中观望局势的某条大鱼终于按耐不住了。

松江府城外,一名打扮十分怪异的中年男子蹲坐在秀野桥畔,手里抓了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丢着。

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一,十,千,百,万,十万……十万……”

他好像是在数数,可是又数的毫无章法。

不远处守着一名仆从,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出声打搅他,任由他反反复复的念了许多遍‘十万’。

偶尔有行人从桥上经过,看到这副情形,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表情。

全松江府的人都知道,薛家庄的薛二爷患有痴病,是个疯子,总喜欢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径,别说只是蹲在桥边数石头,他即便是大冬天的跳到水里数鱼,也没有人会感到意外。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那名仆从才出声提醒道:“二爷,咱该回家吃午饭了。”

“……你是在叫我么?”

过了一会儿,那中年男子才缓缓的扭过头去,状似茫然的对仆从问道。

“是啊二爷,您难道又忘了么,您是薛家庄的二老爷呀。”

每天都要就这个问题解释无数遍的仆从一脸无奈。

“你胡说!”

中年男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明明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却像小孩子似的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叫嚷道:“我才不是二老爷!我是薛宝宝!是小少爷!”

“是是是好好好,您是二少爷。”

“是小少爷!”

“……小少爷。”

听到仆从改了口,中年男子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身,一站起来,裤腿就立马楸上去了一截,脚上那双大红色的充满了童趣的虎头鞋显得格外抢眼。

“走咯!宝宝要回家吃饭咯!”

他走路的方式就跟四五岁的小孩子似的,活蹦乱跳,胳膊也很不安分的甩来甩去,把手腕上带着的那几只接着铃锁的金圈子晃的叮当作响。

吵得人脑袋疼。

仆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不敢开口制止,生怕惹恼了这位孩子心性,总是喜怒不定的二老爷。

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只盼着能赶紧回到山庄。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便被拉开了许多,故而仆从并没有发现,原本还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在路过某条分叉口的时候,忽然就转了道,朝着与山庄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仆从却依旧能听到那令人心烦气躁的叮当声。

直到过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那阵声音才戛然而止。

仆从下意识回过头去——

“??”

人、人呢?!

早已走出仆从视线范围的中年男子缓缓停下了脚步,遥望着苏州城所在的方向,脸上露出几分兴味之色。

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啊……

他的目光与先前截然不同,显得阴沉又可怕,身上原本透着喜庆的大红绣花衣袍,在弥漫的杀气的衬托下,也显得格外阴森。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么?

那些个只想着有便宜可占的蠢货,莫不是以为对方受了伤,实力有所下降,就能轻而易举的被解决了?

活该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笔银子,合该落在他的钱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