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茴...”

沈砚怔愣地看着眼前脸色铁青且隐隐浮现?怒意?的妻子,被当场抓包的心情让他十分?慌乱,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如?何?解释呢?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拿什?么来?辩解?

况且,这本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事情。

屋内的小公主?一见娘亲在门口,连忙抱紧了自己的书缩到床的角落里,警惕的看着她。

然而阮清茴却?并未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进来?没收书籍质问他们,亦或是同沈砚争论起来?,这些她都?没有做。

她只是极其失望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小公主?松了口气,问沈砚:“爹爹,娘亲是不是不生气呀?她都?没有没收我的书。”

沈砚背对着她,垂头站在门口,只有周全安能看见他的神情仿佛失了魂一样,勉强张嘴回答女?儿的问题:“不,你爹爹这次……闯了大祸了。”

夜里亥时。

安顿好女?儿后,他便回了主?殿。

里面一片漆黑,青鸾守在外面,都?不用多问便知,今晚阿茴是不会想同他同房了。

于是叹了声气,转身摆驾去了福宁殿。

两殿相隔数百米,殿内人却?十分?默契地都?是一夜无眠。

沈砚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阿茴不同意?夭夭学天文进钦天监,他应当花些时间来?说服她,或者让她看见夭夭在这方面的努力,久而久之她肯定会有所动容的。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一家三口,他却?联合女?儿一起骗她,仿佛她是个外人似的。

阿茴此刻,一定很?心寒吧……

另一边的阮清茴也的确如?他所想,在看见女?儿和丈夫联合起来?欺骗自己的时候,一颗心瞬间裹上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啊,他们怎能如?此对自己?为何?在他们眼里,自己倒成了这个恶人了?

难道不让夭夭学天文进钦天监,就是她的不对吗?可她是个母亲,不是个旁观者,没办法?眼睁睁地旁人去攻击自己的女?儿。

更没有办法?,接受世人对女?儿一丁点的恶意?揣测,造谣诽谤。

今夜的阮清茴,悄悄流尽了自进宫以来?,最多的眼泪。

翌日,沈砚一下朝便直接往仁明殿去了,昨夜阿茴的状态让他十分?不放心,她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心里发怵。

加之阮清茴如?今又怀有身孕,最是不能把坏情绪积攒在心里,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不好。

可当他迈进仁明殿时,平日里总会抬起头来?对他笑的阿茴,今日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手中绣着给未出生孩子的肚兜。

沈砚凑上去,蹲在她腿旁笑道:“阿茴,我今日劄子不多,陪着你说说话好不好?”

面前那人并未有一丁点回应,唯一在动的便是她拿针的手。

于是他只好讪讪地坐到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凑上去问道:“阿茴这次绣的是什?么呀?可又是像鸭子的鸳鸯”

原是拿上次的事情开个玩笑逗逗她,可眼前的人却?是不曾给他丝毫回应,连嘴角也未扯动一下。

这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空气啊,他想。

可他却?也拿阮清茴没有办法?,谁让是自己有错在先呢?随即便只好闭了嘴,陪她一起安安静静坐着。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阮清茴坐得有些累了,便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肩。

沈砚见状连忙一个转身加一个跨步,站在她身后欲帮她捏肩。可双手还未放上去,便见她突然起身,拿着手中绣品往正堂走去。

中途与他擦肩而过?,竟看也未看他一眼。

她去正堂倒了杯茶水,而后便坐在那继续绣未完的图案。沈砚只好再次跟了上去,坐在她身旁扯了扯她的裙摆。

“阿茴,你别这么对我嘛。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那人仍旧对她视若无睹,接着他又道:“我昨夜都?想过?了,是我不该同夭夭一起欺骗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阮清茴依然无所反应。

沈砚放弃了,既然她不想说话那就不说吧,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理自己不是?

想通这点,他便也发挥沉默的功能,无论她去哪自己都?跟着,但就是一句话不说,就不信她能憋一年两年。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有整整三日。

阮清茴始终不曾给他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无论他是否粘着自己,无论他在一旁说什?么看什?么,她都?当他是空气。

最先憋不住的是沈砚,他自己一直不说话倒没什?么,可他担心阿茴的身体。

太?医说过?了,孕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心情舒畅,这人身上的很?多大病小病都?是由心情郁结而引起的。

阮清茴一直将心里的怒意?难过?憋着不发作,只会越攒越多,越沉越深,到时若真的影响到孩子就来?不及了。

于是这日他终于忍不住了,在她坐在回廊看书时,认真且极其严肃地道:“阿茴,你当真要?一直这样逃避吗?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解决问题?孩子的事情我们总得要?达成一个共识不是吗?”

这回她终于有了反应,抬眸看向他,眸子里冷冷淡淡的,“共识?这件事情,在我这里没得商量。我和陛下不会有共识的。”

说罢,便继续转过?头去垂首看书。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了,无论能不能说服她达成共识,至少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于是他趁热打铁地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日后旁人会有些流言蜚语,可夭夭是你自己生的,你最了解她了,以她的性格不会在乎旁人的言论的。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吗?”

阮清茴闭上了眼,似乎在忍下些什?么。

而后将手中的书籍放至小几上,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他,语气平淡:“冷静了三日,我也确实应该好好和你谈谈了。那我今日便就只问你三件事。”

一看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他立马点点头,“你问,我一定如?实答你。”

“第?一,若是母后还在,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世人当着面指指点点,甚至恶意?中伤,你是什?么心情?”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自然是愤怒,恨不能将那些说她的人全部关进监狱里。”

“好。第?二,女?儿将来?能不能撑下去,说到底是个未知数。假设她撑下去的几率是十中之九,撑不下去的几率是十中之一,你是否会因为那十中之九,而去忽略那十中之一呢?”

这次他没有回答。

他回答不上来?。诚如?她所说,哪怕只有十中之一的几率,他也无法?忽视。因为去冒险的不是无关紧要?的旁人,而是自己的亲女?儿。

许是料到他不敢拿女?儿冒险,赌那十中之一的几率,她微微扬起下颌,丢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陛下,你虽是权利至高?者,可你能堵上千千万万人的嘴吗?”

他依然是沉默。

直到阮清茴起身离去,他仍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是啊,他可以堵上一个人,两个人的嘴,却?堵不上千千万万人的嘴。哪怕是暴君,也总不可能杀尽天下人。

最重要?的是,夭夭能不能坦然面对旁人的指点,是否会对那些刀子板的言语毫不在意?,这些都?是未知数。

他不敢赌。

一人一口唾沫是真的会淹死人,若是她死在那些看似无形却?仿佛刀刮一般的言语中,那他即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阮清茴的三个问题都?直击要?害,为人父母,不就是这种心情吗?看见女?儿遭受谩骂和恶意?,自己的心里有多痛,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母亲,比起父亲来?,对女?儿的疼爱只会多不会少。

一个生命从自己肚子里成长,看着她从一个连感受都?感受不到的大小,一点点越来?越大,到最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让她平安出世。

这种心情,他怎么会懂呢?女?儿遭受旁人指点时,她的心里不知道要?比他疼多少倍。

沈砚现?在明白了,他全部理解了。

夜里,他一如?既往在小公主?睡前去看她。

小公主?一见到爹爹便连忙坐起身来?,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爹爹?你说服娘亲了吗?她同意?了吗?”

沈砚坐到床边,看着女?儿闪着微光的眼睛,扯出一个微笑来?问道:“夭夭,爹爹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爹爹你问。”她眨了眨眼。

“若是有人在背后说爹爹或娘亲的坏话,你会生气吗?”

“当然!何?止是生气,我还要?让海棠梨花掌嘴他们!”小公主?撅起小嘴气呼呼。

顿了一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尔反问道:“爹爹,是不是那些大臣又说你了呀?那些人也真是的,爹爹明明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们却?总要?挑出些毛病来?指责爹爹。我看,让他们来?做还不一定做得比爹爹好呢。”

看着女?儿气嘟嘟的小脸,沈砚笑着抬手捏了捏,“是不是心疼爹爹?”

小公主?望着他,突然泄了气似的垂下小脑袋,点了点头,挽着他的臂膀靠在肩头上,“爹爹,你别难过?,是那些人不理解爹爹。宫学里的伙伴跟我说,百姓都?很?喜欢爹爹呢,觉得爹爹是一个好皇帝,我也如?此觉得。”

怜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他叹了声气道:“若是你要?学天文进钦天监,日后,母亲便是你这般心情。”

她忽然直起身子来?,歪头不解,“我不懂。”

“因为女?子在探索一个只有男子会去探索的领域时,便会招来?许多非议,这一点是不可避免的。”他摸了摸小公主?的发顶,“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人,在背后,或者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坏话。”

“有些事情你明明没有做过?,或者明明没有这么想,但世人会强加在你身上,以此来?攻击你,你的人生也会变得坎坷崎岖。夭夭,记不记得爹爹曾教过?你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点点头,听他接着道:“虽然你现?在还不会懂,但今后若你真的进了钦天监,便会懂这句话了。世人会指责你,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过?错,而是因为你有才华,且有男子没有的才华。”

“夭夭,届时,娘亲和爹爹的心情便如?你方才那般,心疼,愤怒,想替你分?担却?又无能为力。爹爹虽是皇帝,却?不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一想到我的夭夭将来?会受那样的罪,我就十分?心疼。”

“而娘亲的感受,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夭夭,你能懂吗?”

小公主?垂头陷入了沉默。

她并不理解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学天文,会遭来?世人的指责。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爹爹娘亲不会骗自己。

若是将来?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人,像星星一样多的人说自己坏话的话,爹爹娘亲一定会很?心疼很?难过?吧。

就像自己方才心疼爹爹那般,却?又无法?给予爹爹实质性的帮助,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受。

如?此一想,她似乎也能理解一些了。

小公主?抬起头来?,稚嫩的声音问道:“爹爹,娘亲是心疼我才不让我学天文的,对吗?”

闻言,沈砚的眸子里涌上浓浓的一层欣慰,牵起唇角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旁人伤害我,娘亲会疼在心里。”她垂眸抿了抿唇,复又抬眸浅浅笑道:“爹爹,我不想看见娘亲和你为我难过?,我不学天文了。”

他一怔,原本以为要?说服夭夭很?难,来?之前他还特地做好了她会又哭又闹的准备,没想到自己会成功得如?此轻易。

于是又确认一遍地问道:“夭夭,你说得可是真的?”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旁人会攻击我,但爹爹娘亲生我养我,自是不会害我的。”

沈砚松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薄唇贴了贴她的发顶,“好孩子,爹爹娘亲没有白疼你。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而后又松开女?儿,捏捏她肉嘟嘟的脸,道:”乖夭夭,你娘亲已经三日不理爹爹了,帮爹爹一个忙好不好?”

*

隔日,午膳刚摆上桌,小公主?便从宫学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气氛尴尬的父母二人,想起昨日爹爹与自己的约定,于是坐到阮清茴身旁,将自己今日默写的功课递到她面前。

“娘亲,我今日默写《醉翁亭记》一字未错,娘亲看看。”

阮清茴生气归生气,可女?儿应得的夸奖是万万不能少的。况且她生气也是生的沈砚的气,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又怎会将气撒到女?儿身上?

于是拿过?夭夭默写的《醉翁亭记》,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字迹虽是歪歪扭扭,但也的确是只字未错。

“夭夭真厉害。”她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将默写纸张叠好还给她,“今日娘亲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叫花鸡,快吃饭吧,别饿着肚子了。”

“嗯!”她坐上椅子,正要?张口吃娘亲夹给自己的鸡腿时,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轻咳。

沈砚侧过?身虚握着拳,轻轻咳了一声,丢给小公主?一个眼神。

她立马领会,放下手中的鸡腿对阮清茴道:“娘亲,昨日爹爹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夭夭想通了,我不学天文也不进钦天监了。”

手中的筷子一顿,她蓦地睁大眸子,转头看向女?儿,“真的?你没有骗娘亲?”

“真的!我发誓!”小公主?伸出右手三指作发誓状,满脸认真。

虽然他们曾经骗过?自己一次,可阮清茴依然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她激动的将女?儿拥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

“我的好夭夭,今后你的学习如?何?,背不背得下来?诗词,做不做得出来?文章,娘亲都?不管你了。”她捧着小公主?的脸颊,笑中带泪,“好了,娘亲不打扰你吃饭了。”

说着,又将另一个鸡腿夹进她碗里,“多吃点,下午让海棠梨花陪着你出去玩,功课就不用做了,娘亲派人去同老师说一声。”

“谢谢娘亲。”沉浸在鸡腿诱惑中和玩耍诱惑中的小公主?,重新夹起自己的鸡腿就要?咬下去。

忽地又听一声轻咳。

于是只好再次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鸡腿,对阮清茴说道:“娘亲,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想通的呀?”

阮清茴愣了一瞬,立马反映过?来?她想说什?么,却?也不拆穿,配合着问道:“那夭夭是如?何?想通的呀?说来?让娘亲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别急,不是真的不学了。要不写点波折,我这文十五万字就该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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