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透的里衣了无生气地被丢弃在一旁,阮清茴双手放在池沿紧握成拳,心脏跳得愈发快速,胸口的起伏也随之越来越大,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浅淡的波纹。

身后那人蓦然发出一声轻笑,“阿茴紧张什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转过她的身子使其面对自己,池面上的雾气化作颗颗晶莹的水珠,凝结在她额角鬓边,锁骨胸口,流淌过后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水痕。

像刚刚淋过一场春雨的桃园,空气中散发着甜美又诱人的气息。

他抬手,将滑落在锁骨上的一绺湿发,轻轻别至耳后。手掌停在绯色充盈的脸颊旁,弯曲手指,用指背缓缓抚过细嫩的脸庞。

“阿茴。”他沉声开口,几分喑哑藏匿于声线之中,“你上次说试一试,可还算数?”

她一怔,册子上的画面再次齐入脑海,看书似的飞快翻过一页又一页,然每一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工具、到步骤、再到姿势,她越是不想回忆,它们便越发清晰。

贝齿咬紧了下唇,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她垂下眼帘似乎正在纠结。细小的水珠凝在长睫上轻轻颤动,恍若在雨中煽动翅膀的蝴蝶一般,清纯却又妩媚。

半晌,她终是点了点头。

双臂软软圈上他的脖颈,阮清茴仰首,一双柔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同以往每一次一样,温柔,却又不乏强势。

只是这一次,她很快反客为主,学着他的模样席卷他的领地,略含几分生涩,却已足够惊喜。

水面倏尔一个大波动,更大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她被抱起,有力的臂膀托着自己的双腿,不得已只能将身体的平衡依靠于他,于是圈着脖颈的双臂更紧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些。

粗壮的藕节从满池的荷叶中被采藕者拔出了泥土,时不时触碰到那唯一一朵高洁荷花,沾了点泥水在那片嫣红的花瓣上。

风一吹,荷花颤啊颤,又是一圈圈涟漪扩散而去。

想起方才答应采藕者的事情,荷花低下了自己绿色的根茎,向下,再向下。

花瓣在平静的湖面中绽放,似天地容纳万物,湖水容纳游鱼,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也终究容纳了身带淤泥的藕节。

*

明月独上苍穹,仁明殿里未燃一星半点的烛光。黑夜如墨,只清冷月光斑驳洒向殿内飞舞的红帐。

一具绰约人影在帐内露出姣好的曲线来,只见她抬手取下自己的发簪,如瀑的青丝纷纷散落在未着.寸.缕的肌肤上。

她弯下腰,墨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至床榻上躺着的那人脸侧。

抬手将自己的头发别在耳后,旋即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五指张开撑在两侧,眸中映入一条颈处明显的血管,她俯首在那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沈砚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以往都是自己伺候阿茴,哪里享受过阿茴这般伺候自己?

他抬起手,用小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黑暗中,他似乎看见一簇火把在漆黑的空间里跳动。

接着燃起一簇又一簇,像万家灯火般遍布四周,也遍布了自己的整个身躯。

全身烧得太厉害,他舔了舔早已干涸的嘴唇,脑海里只剩下“渴”一字。

好渴,哪里都渴。

蓦地,有淅淅沥沥的甘霖滋润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久旱之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生机,绿色的嫩芽瞬间破土而出。

一只春蚕悄然爬上芽尖,缓慢地给它包裹上一层又一层蚕丝,柔软且温暖。

他移开手臂,一眼便瞧见阿茴紧蹙着眉间,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盈上了些泪水,却仍是坚持着调整自己的坐姿。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极有耐心的等着她调整,并不出声催促,更不会出手帮她。

这是她答应自己的,她得做到才行啊。

须臾过后,阮清茴终于将自己坐得端直,可之后该如何,她却不知道了。

无法,只好抬眸向沈砚投去求救的眼神。

方才还在想着必须让她说到做到的某人,这会儿瞧见心上人眼尾红红的看向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软得一塌糊涂,如何还舍得欺负她?

于是他叹了口气,猝不及防地翻了个身。

“不难为你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沈砚轻笑了声,“你就是个只会享受的命。”

说完,便将她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回了肚子里,化作声声婉转的天籁响彻在大殿之中。

*

日上三竿,阮清茴终于睁开了双眼。

张了张嘴欲唤青鸾来为自己梳洗,却不想“青”字一出口,自己听见的不是熟悉的软声细语,而是一道似乎裹满了砂石,在旱地里渴了三天三夜的声音。

并且,它来自于自己的喉咙。

不仅是声音,就连她坐起来时,腰部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酸痛,像是被人狠狠暴打完,全身骨头又重组了一般。

阮清茴默默在心里给沈砚记了一笔,这十天半个月内休想再碰她,哼。

因着实在没有力气下床去拿衣服,于是清了清嗓子,使了些力气终于唤来了青鸾。

她将干净里衣拿过来,正要给主子穿上时,倏尔脸色一红,忙移开了视线。

见她这副模样阮清茴不免心生奇怪,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瞳孔蓦然放大!

雪白的肌肤上四处都是红彤彤的吻痕,她看不见脖颈,却知道这些痕迹定然也遍布了整个脖颈。

难怪连本该习以为常的青鸾都红了脸颊,这番景象若是换成她,怕是早就钻到地底下去了。

可这会儿没地底可钻,便只能忍着脸上燥热,故作镇定地穿好衣服。等下了床,她更是险些摔倒,还好有青鸾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至于双膝跪地。

于是她又默默的,在心里将方才记他的那笔加粗!加大粗!

别说十天半个月了,他这半年内都甭想碰她了!

还好已是深秋,戴上围脖尚不算太奇怪,可以遮掩一下。若是换在夏季,她怕是好几日都别想出这仁明殿了。

梳洗过后,宫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她今日起得迟,加上昨夜又那般激烈,这会儿肚子早已饿得慌,午膳一上来她便屏退了除青鸾外的其他宫人,连夹了好几口猪肉到自己嘴里。

直至吃到半饱时她这才缓过劲来,放缓了速度,捡起方才被她丢弃的规矩,小口小口地继续填着肚子。

用过了午膳,她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再过几日就是重阳宫宴,到时所有的皇亲国戚都会进宫来,她须得将后苑戚里们所用的器具、所需的宫人、以及乐舞司准备的节目都一一安排好,不能出半点差池。

因此不消片刻,她的所有心神便都埋进了一堆书籍中,连青鸾走进来唤了自己一声都没听见。

“娘娘?”

第二声,她这才抽出神来,“嗯?怎么了?”

青鸾双手递上一张折好的薄纸,回道:“娘娘,陛下又派周先生送信来了。”

把她折腾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敢送信?

阮清茴没打算接,再次埋头在公事里,“你去放着吧。”

“是。”

青鸾抬脚正欲离去,又听她连忙喊住自己:“对了,今日我起得晚,就不用晚膳了,你去通知御膳房一声。”

“是。”

*

夕阳西下,正是炊烟四起的时辰,阮清茴却早早睡下了。

身体实在酸痛不堪,又忙了一下午的公事,本就酸疼的腰更加疼了,仿佛要断了似的。她撑着处理完所有的公事便只想睡觉,反正也不饿,便索性先睡下了。

至于傍晚回到仁明殿的那人嘛,管他呢,谁让他是罪魁祸首!

一想到忙了一整日马上就要见到阿茴了,沈砚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春风满面地踏进殿内。

然而……偌大的殿内安静如斯。

要不是殿里还站着几位垂头默立的宫女,他真要怀疑仁明殿里的人集体消失了。

“阿茴呢?”他侧首对一旁的宫女问道。

“回陛下,娘娘先歇下了。”

歇下了?这么早?

他拔腿就向内室走去,隔着珠帘,一眼便瞧见床榻上的确躺了个人,被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已经睡熟了。

抬手拨开珠帘,沈砚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只见阮清茴睡得正香,不知是不是累坏了,睡梦中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额心轻轻一吻,随即独自去了偏殿用晚膳。

一个时辰后,阮清茴睡得迷迷糊糊时,依稀感觉周身有细微的动静,再然后,便是身前蓦然传来一阵温热。

眼皮子太沉,她只稍稍蹙了一下眉,意识仍然未从睡梦中醒来。

“阿茴。”

梦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唤她,她便随口“嗯”了声以作回应,可唤她的那人却再没了动静。

须臾,腰后倏尔也传来一阵温热,带着微重的力道游走在酸疼处,即使她在睡梦中,也依然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酥麻与舒适。

“嗯~”本能让她往温暖源头缩了缩。

按摩的手指停下,上移几分拍了拍她的背,“乖,睡吧。”

源源不断的舒适侵蚀着她的意识,很快,她便再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伴随着他的爱一起。

*

几日后,重阳宫宴。

沈砚早早的便下了朝赶去赴宴,同太后和阮清茴坐在一起,接待各位皇亲国戚。

阮夫人今日也到了场,除了丈夫外,还携着上次未曾见到的阮泽明一起来了,一家三口隔着珠帘向沈砚行礼。

他见到阮泽明极为高兴,上次秋闱放榜中了解元的正是阮泽明,也是那时他与阿茴才知晓,原来自己尤为欣赏的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竟是小舅子写的。

“泽明,快来你姐夫这儿。”沈砚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阮泽明绕过珠帘走了进来,一张少年气的脸庞意气风发,拱手再次拘礼道:“泽明见过姐夫,姐姐。”

“泽明啊,上次你的策论姐夫看过了,甚是欣赏。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才华横溢,将来入了朝堂,可得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官才行。”

“是,谨记姐夫教导。”亲耳听见当今陛下夸赞自己,阮泽明的开心全都写在脸上了,嘴角怎么也收不回去。

一旁的阮清茴适时出声:“好啦,别傻笑了。歌舞马上要开始了,赶紧随着父亲去入座吧。”

“是。”

父子二人随即去了男宾席入座,阮夫人则绕过珠帘走进来,坐在了自家女儿的身边。

歌舞开始,早已准备好的舞娘们纷纷进场,开始表演节目。

中途,阮夫人忽而朝女儿倾了倾身子,小声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太后也在这儿啊?她不是一向不爱热闹吗?”

闻言,阮清茴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沈砚左边,正专心观看歌舞的太后,暗暗笑了笑,眉梢微挑,“哦?娘与母后素不相识,是怎知母后不爱热闹的?”

阮夫人一噎,当即蹙眉斥道:“你这孩子,还学会套你娘的话了。就不告诉你,你自个儿猜去吧!”

“好啦。”她低笑了声,同母亲解释:“重阳宫宴这么大的事情,母后当然得在场同陛下一起接待戚里了。您不要多想了,专心观舞吧。”

既然如此,阮夫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遂闭了嘴安心观舞。

只是一曲刚舞完时,身旁悄然走来一个宫女,躬着身子同她耳语,说是太后娘娘想见她,让她随自己一同过去。

她伸长脖子往太后的位置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太后已经走了。

天知晓,她一点儿也不想去。

可她不去,那宫女便在一旁等着,旁人看着着实尴尬。加之女儿如今已是后宫之人,自己若是给太后甩脸子,怕是要连累女儿在宫里也不好过。

于是再三思忖之下,她还是起身随那宫女一同离开了宴席。

穿过弯弯绕绕的绿林植被,走过面面高大的青瓦白墙,宫女将她带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中,径直踏进屋内,再拐个弯,便又到了临湖的回廊上。

一张摆放着斗茶茶具的小几横首先映入眼帘,小几前置两张红木圈椅,而太后,正坐在其中一张上望着深绿色的湖面。

“禀太后,人已经带到了。”

说完,周围的宫女们纷纷自觉退下,仿佛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太后转过头来看向阮夫人,浅浅一笑,“佳柠啊,许久未见,不知可否还能邀你斗一次茶?”

阮夫人自见着她起便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哪怕眼前人已是当朝太后,她也丝毫不惧的。

甚至连礼也未行便直接坐到对面,没好气地道:“咱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斗什么茶,有事直说吧。”

“这么多年了,你竟一点儿也未变,还是这般直率,喜欢不喜欢都摆在脸上了。”

太后倒也不恼,自顾自取过桌上茶饼开始碾细,“我找你过来也不为其他,我说想见你,只是因为想见你了而已。”

闻此言,阮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瞄了一眼低身碾茶的那人,又侧首望向湖面,“我们分开也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都未曾见你来找过我,怎的偏偏这会儿想见我了?”

碾茶的手微微一顿,太后抬起眸来凝视了她半晌,张了张嘴:“佳柠,我时日无多了。”

心口猛然一滞,她倏地回过头来质问道:“什么叫时日无多了?你这话是何意思?”

“我—”

话音未落,太后突然拿过放置一旁的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阮夫人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儿,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也正因此近距离才得以清楚的看见,那一方帕子里鲜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