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安怡欣这边完全不知道翟澜那的复杂心情。她说完那番认真的话后,便和助理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横店。

落地时分,天色已黑,街灯如豆,黄光泛起,却也难免冷清。

安怡欣将行李交付于助理后,便带着口罩直奔一家日料店。

一进了清冷的大厅,穿着和服的服务生提前知道她要来,引她穿过曲折弯绕的回廊,走到最里面的包间,推开绘着浮世绘的门,便看见里面静坐着的图长安。

“你来了。”图长安对着她笑,一派熟稔的模样。

“导演。”安怡欣连忙进去,身后的门被服务生关上了,“我这不是来报道了吗?”

图长安,54岁,男性,alpha,以前拍地下文艺电影出身的,近些年才转型地上,是个鬼才,酷爱音乐,之前甚至拍过歌舞片。

“在想什么呢?”图长安给她倒了杯清酒。

“在想大导演你的光辉履历呢,想着你这么好的履历,怎么还想的到约我这种过气爱豆演主演。”他们俩早年就认识,现在说起话来也很是随意。

“瞎贫。”图长安笑骂她,“讲你故事的片子,除了你还有谁能演呢。”

听到这话的安怡欣,将就被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她望着一旁装饰用的干花出了神,

沉默良久只道:“算不得我的故事。”

图长安是在苗族地区认识的安怡欣。

安怡欣此人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疯子,在美国呆的好好的,有一日于梦中听到鼓声,由远及近,深深脆响,高峰处湍急如流水,急促悠扬,低平处回味悠扬,道法自然,她见所打鼓之人黄肤黑发,交领上衣,百褶裙摆彩花盛装,头戴鬼神银饰,在击鼓间轻盈跳跃,转身抬腿,恍然似燕雀飞天,不似凡人。

她安静的听了许久,梦醒后就办了休学,带上了一个包,几件衣服,一口表达不清楚的普通话,就回了中国。

她父亲为此骂了许久,母亲倒是理解她,只说让她于北京老院呆上些时日,中文练好了再去寻求心中的音乐,这样也可以避免被骗走拐卖。

“万事小心。我永远是你的依靠”母亲将老房子的钥匙放在她的手心,用着多年不用的中文,小心叮嘱着,抚摸着她的脸,却终究没有拦住她,只让她放心的飞,去追逐梦想。

她便就这样飞到了京城,飞到了这片几乎只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土地。她看着那时候算不上举世无双繁华的北京,看着眼前早已落败了的四合院。

遇见门前蹲着的可怜兮兮的翟澜。

很多年后,她和翟澜熟的不能再熟后,翟澜用一句话形容过她:“你对人就没有什么兴趣。”

那时候更是如此,她见到翟澜那般的美女,被迷的七荤八素的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家要“包养”人家,第二天醒来便又倦了,问清楚翟澜的困境后,留下了大笔现金,身上的银行卡,还有拷贝后的家门钥匙后,就背上包直接奔向了苗族了。

她所去的苗族聚集地,地处山间,放眼望去山高天阔,梯田遍布。漫天殷红的晚霞映着盛开的花,也照在她的脸庞,她于山间听着呼啸的风,与当地的老奶奶说着:“奶奶你听,风在啼鸣。”

老者太老了,连官话都听不懂,更何况是她那中不中英不英的口音,只见她面善,便对着她咧嘴笑,笑出了已经漏了的门牙,竟就这般唱于她了一首轻快明亮的迎客歌,唱的风儿都停了。

鸡鸣犬吠,流水清澈,鼓声明亮,那些献于神明的祭祀歌声,不知神明能不能有感触,有所触动,但是安怡欣确实实打实的在这片山林里听了三年。

三年间她与外界的接触,除了偶尔登录的手机,就只剩下每半个月铁定来一趟,抽空便来的翟澜。

翟澜来的时候,她也许在扫地,也许在听百灵鸟的鸣唱,亦或者是在帮老人们做着农活。那应该是她这一辈子最爱音乐的时候,爱的风里都是音乐,爱的有无数首歌都在为此吟唱着。

“有一次我来的时候你不在这,你进山去了,我就觉着着满地都是糟粕,鸡是臭的,猫咪是吵闹的,满室灰尘,我就觉得我并不想再来。”

翟澜给她带来洗漱的用品,新的衣服,还有由她的卡上体现的现金。

“但我今天来时,你在了我就又觉得这是儿仙境了……”

“嘘。”安怡欣将手放在唇间。轻轻嘘了一声。指着远处夕阳下一放牛归来的小孩儿,轻轻的说:“你听那牛抱怨着那小孩呢。”

“那牛也在歌唱吗?”翟澜将衣服挂好。

安怡欣摇头只道:“但是他是安静的。”

图长安吃着生鱼片,喝着清酒:“那时候翟澜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听牛鸣反而觉得安静,是你能做出的事。我如今都能想象出那一幅画面,你就该是这样的喜欢清静和音乐,不爱世俗的一个人。”

“也许吧”安怡欣顾左右而言他。

图长安想拍的故事的前半段是,摘掉了安怡欣人生轨迹中“包养”了翟澜的那一段的时光和两人相识,别的一点不动的。后半段却是直接大改。

改的她安怡欣没有离开苗族地区,没有去当女团,也没有和翟澜结婚,她就一直在那一片蔚蓝的天下,飘渺的云海中唱着歌。但是外面的光学污染和太快的西洋音乐却不想给与民族音乐的传承人一点点的空间,他们带着律动的rap和机械的节奏感的音乐,强势的入侵了那片蔚蓝的天空。

人们开始追求新的,更加热闹的音乐,渐渐忘了本族的音乐该怎么唱,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新生的孩子甚至连苗语都不怎么会了,他们不进山,不拜神,不会敲大鼓,渐渐的已然忘记了与万鸟齐唱的天赋与本领。

苗族的一切好像都要被抹平,故事中的主人公要是在这时冲了出去反抗,带着自己对于苗族音乐和民族音乐的热爱,一点点艰辛的维持着最后的民族乐的净土。

最终她落败了。

热闹充斥着苗家寨,却不只是因为着传统的歌喉和音乐,在贫穷和疾病中,最终她只能找到一个孤苦的孤儿,愿意与她接着学着让民族的歌。

他们在那山中孤独的唱着,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吟唱,却只有飞鸟流云能听到,甚至进不了那袅袅炊烟的民众家。

故事就在这片云雾中结束了。

“我那时为了找歌舞片的灵感,去到的苗族村落。然后就遇见了你,你那时候小极了,就在那雾里吹着芦笙,清脆欢乐,婉转动听。我那一刻突然明白了我在笑什么,我在找根源的文化,他们说\'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话不假,我要做世界同行的片子,那就要做属于中国的歌舞片。”

“这片子怎么会也许与你有关呢?这就是将你的片子啊!”图长安有些醉了,什么都往外说。

安怡欣帮她续上了酒,只笑着不反驳。

“你这表情就是不赞成了!”图长安一瞪她,就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说说哪里不对了?说!”

安怡欣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酒,望着杯中的涟漪静坐。

“嗯?”图长安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直接说了我又不会生气。”

安怡欣笑出了声,然后将一切的笑意都收敛了起来:“可这个故事里没有翟澜啊。”

她看着图长安那一脸不解的模样解释道:“我刚刚只是在将这个故事完全当作我自己的人生,然后发现我只是浮现了将‘翟澜’这两个字从我的生命里剥除的这个想法,便开始难过了。”

“我做不到。”安怡欣声音轻轻的,“剧中的那人能一直单纯的爱着音乐是那般的幸福,但是这一切对我自己而言,一时间却是那样的难过。”

“我本以为你会说为愿为音乐而死的人。”图长安的神情也有些寂寞了。

“但能为一个人的爱而活着也是乐事。”安怡欣安静的回答道。

图长安骂她:“你都离婚了!”

她也不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图导,我就是个俗人,信息素是玫瑰味的,喜欢最漂亮的姑娘,以前喜欢过烟炎张天,云净天空,但遇到那人后,这一切都不及她啊。”

“人们说:‘民族音乐是大,情爱太小’,可我所爱就应当最大。”

图长安气的一个劲喝闷酒:“你这姑娘,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今天是想来劝你开心些的,非但不上当,反倒来教育起我来了!”

安怡欣啖笑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图长安醉倒在桌上,满目慈爱的望着安怡欣,一直嚷嚷着:“当个俗人有也好,当个俗人也好,当个俗人快乐啊!”

他喃喃许久,打了个酒嗝,突然声音变大的骂她:“但是你现在也不开心啊!”

然后直接爬在桌上,终是不省人事了。

对面的安怡欣沉默的一人独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