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下人不懂规矩,所以惩戒了下。“钟姚头都没抬,手下力道适中的顺着老夫人的大腿往下捏,语气不温不火,好似她没觉得大小姐教训两个奴才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身旁侧夫人的目光裹着细针射在她身上,她全然就当没看到。

侧夫人气不顺,老夫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咽下。原因无他,钟姚说这话可算是直接落了她的面子。

侧夫人掌管中馈,府中下人也尽数归她管,如今钟姚说下人不懂规矩,便如直接说她不事训奴,且那两个被教训的奴才还是她两个女儿的贴身丫鬟,这便和直接扇了她两个耳光无异。

“这倒是新鲜,你性子这么软都能把你惹恼,这些下人放肆的。”老夫人看了侧夫人一眼,收了点笑,又缓缓道,“本该如此,你是钟家大小姐,也该为家里管点事。既然别人管不好奴才,那你就带她管管,不知规矩的下人,就是打死了也不为过。”

“我省的的。”钟姚点头。

侧夫人脸上的微笑再维持不住,脸色暗了下来。若不是还有事要说,早拂袖而去。

钟姚抬头,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奶奶,我昨日收了个丫鬟……”

还没说完,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种小事不用特意请示,你身边早该有个丫鬟了,连庶女都有贴身丫鬟候着,嫡女却总是一个人像什么话。以前问你你又总说不需要。”

钟姚心道以前哪里是原身不需要,是原身胆子太小不敢找侧夫人要,她见到侧夫人阴沉着脸都能吓死。侧夫人见原身不敢和她提也就装作不知道,她就要在这上面让自己的女儿压原身一头。

“回头带着你的丫鬟去管家那儿录个名册,归为一等丫鬟,你是大小姐,身边丫鬟的吃穿用度自然也要照着最上等的丫鬟来的。”

侧夫人这边坐不住了,老夫人一口一个庶女,含沙射影的提醒她侧室的身份就算了,现在还直接越过她将这死丫头的丫鬟纳入府中,并且还是一等丫鬟!

就连钟箐钟滢的丫鬟也才是二等,只有伺候夫人老爷的才是一等,这个新进府的凭什么?

“娘,这样我会很难办的,姚姚想要丫鬟可以找我这边安排,但是这突然就带个来历不明的人回来,我还如何管理其他的下人?”

老夫人抬手想拿旁边矮桌上的茶杯,钟姚见状先起身帮她拿过,打开看了眼又盖住:“奶奶,已过了酉时,这时喝茶不利于睡眠,我给你换成温水好吗?”

她说完起身出去将茶倒掉,又换上温水。老夫人笑吟吟的等着,二人一来一去都当侧夫人不存在似的。

老夫人接过茶杯慢慢喝了两口,才漫不经心的抬了眼皮:“芸娘,这些年你管着府上,也是辛苦了。”

侧夫人心中愤懑,本已打了满肚子腹稿,却没想老夫人来这么一句,就突然哑了火,只愣愣回了句:“没……应该的。”

老夫人点点头,缓缓的说:“既然事繁盈箱,无暇顾及周全,那便分点事情让别人来管吧。”

侧夫人一噎:“……啊?”

“府里收个下人都会让你为难,无法管束,想来定是事情太多,让你无暇他顾了。”老夫人淡淡地说,“既然如此,那你便分些事务出来吧。”

侧夫人差点没跳起来。

那怎么成?她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老夫人身体不好没精力了,才得以完全掌管中馈,怎么可能又将权力分出去。

府中正妻去世多年,本来她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劳,早该扶为正室了,钟老爷也有此意,可偏偏老夫人就是不同意不松口,

不管她在家如何得势,出去身份却始终都是妾室,在一众贵妇小姐的聚会中,始终都是矮人一头。

如今老夫人叫她把一部分交给别人管,交给谁?总不可能是她的两个女儿,那除了钟姚这个废物还能是谁。

她苦心多年,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已将她看作当家祖母,只等想办法将她女儿嫁入陈府,届时看在官家女婿的面子上老夫人也不可能再反对她扶正,所以她一点权力都不可能分出去,尤其是钟姚。

侧夫人审时度势,马上改了口:“我这是担心外面新来的丫鬟没经验伺候不好姚姚,罢了,既然姚姚自己喜欢,那我也不好再反对,明日我便会将这新来丫鬟安排好的。”

这个回答在老夫人意料之中,她本也不是真的要让钟姚管事。将茶杯放回去,靠着阖目养神,钟姚兀自给老夫人捏腿,一时无话,房内安静下来。

侧夫人吸了两口气,看看老夫人,看看钟姚,两人之间的气场衬的她像个外人,她知道老夫人这意思是不想再交谈,有点眼力劲儿就应该先请辞了,可刚才说到一半儿的事被钟姚打断她又不愿就此放弃。

她咬着牙还是开了口:“娘,刚才说的事儿你再考虑下,陈家相过箐儿,挺满意的……”

这话本不该当着钟姚面说,可侧夫人从来就不会把钟姚的感受纳入自己的考虑。

“说到钟箐,”老夫人截断她的话,半睁着眼,“今日怎么没见钟箐钟滢来请安呢?”

侧夫人迟疑了下,笑着说:“两个丫头见近日娘的身子不大好,说事要去观里为娘祈福几日。”

钟姚手上顿了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为老夫人捏腿。

“嗯。”老夫人应了声,也没表什么态,又闭了眼。

侧夫人心中着实气恼,老夫人这态度分明就是不想再说,在下逐客令,无非就是宝贝孙女在这里怕她伤心。

老夫人越是偏袒,她就越是逆反,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娘,这婚配大事,还是要郎情妾意最是佳话,做长辈的自然都是希望孩子幸福的,姚姚也是我女儿,我当然想她嫁个如意郎君。”

侧夫人看向钟姚:“可是姚姚当初对我说过,她并不喜欢陈家公子,不想嫁去陈家,只是碍于你的期许,不好意思说。”

“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为孩子多考虑,她不喜欢,她不好说,那我就斗胆代她说了。”

“是吧?姚姚?”

钟姚抬头,见侧夫人眯着眼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意味十足。

对于拿捏她,这个后娘可是太有经验了,料定了她不敢反驳。

老夫人十分不悦,撑起身呵斥:“你少吓唬她!这事没得商量!出去!”

箭在弦上,侧夫人不愿放弃,撑着气势说:“天地良心,我哪儿吓唬她了?这是她自己说的,不信你听她自己说!”

侧夫人信心十足,钟姚这个废物从小懦弱无能,她说一钟姚不敢说二,早就被她吃的死死的。

钟姚静静的看着侧夫人阴沉的眼神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都以为她不想回答准备开口赶人时,她才状似委屈的低下头。

“我确实不喜欢陈公子。”

侧夫人松了口气,微前倾的身子坐了回去,脸上展了笑容。她得意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正要开口。

“可那是以前,”钟姚坏坏的勾了唇角,又抬起头,“上次七夕会见了陈公子一面,没想到他如今风流潇洒,芝兰玉树,甚得我心。”

“让我思之若狂,喜欢的不得了。”

呸,狂个屁,谁知道那陈子阳长什么鬼样。

钟姚差点把自己肉麻死,不过能先气死这侧夫人也值了。

侧夫人脸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姚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侧夫人说的咬牙切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再想想?”

钟姚真的认真想了想,笑着说:“姨娘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生了场大病,差点烧傻了,不记得以前说过什么了。”

她直面对上侧夫人的目光:“或者姨娘你想我说什么,你说出来,我照着说。”

侧夫人心中突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被钟姚将了一军,见钟姚目光陡然凌厉,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和这个废物对视败下阵来。

老夫人冷哼一声:“哦?你想姚姚说什么?说来听听?”

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干笑一声:“哪儿的话,既然姚姚喜欢,那这事便再从长计议吧。天不早了,娘早点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从长计议,意思就是我还没有善罢甘休。

侧夫人站起身,狠狠瞪了钟姚一眼才转身出去。

钟姚不以为意,走到躺椅对面蹲下捏老夫人另一条腿。

老夫人垂眼静静的看着她的头顶,这丫头从小头发丝绵软,跟她的性子一样。

半晌,老夫人伸手将钟姚拉起来:“丫头,别捏了,起来奶奶看看你。”

钟姚懵懂的起身坐回椅子上看着她,老夫人满脸皱纹,目光却清明柔和,她含着笑轻轻将钟姚的脸抚摸了一遍,喃喃的说:“奶奶觉得,你今天突然不一样了。”

钟姚心中一凛,刚只顾着气侧夫人,差点忘了原身的人设。别的人都无所谓,可老夫人是最亲近原身的人,又是钟姚背后唯一的支柱,不能让她发现端倪。

所幸对于这点,钟姚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奶奶,我这次落水生病九死一生,恍惚中经历了生死,也想通了许多事。我不能再继续懦弱下去了,我是因钟箐她们欺负落水,若我再不坚强,这种事还会继续发生,还会连累奶奶为我操心。我,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她说到激昂处,又似突然泄了气,后知后觉的胆怯起来,垂下头耷拉着眉看老夫人,颇有几分原来钟姚的模样。

老夫人见她这样又心疼了,捂着她的手宽慰:“怎么会呢,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被人欺负,巴望着你能硬气起来,如今见你这样奶奶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姚见老夫人面容慈祥,眼中是真情实意的关怀。

血缘真是奇妙,她本不是这里的钟姚,与老夫人也没见几次面,但流动的血脉却总是告诉她,这是你的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钟姚莫名鼻子一酸,上前搂着老夫人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哑着声叫:“奶奶。”

她想到了自己在现代的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个书呆子学霸弟弟,他们都还好吗?

这是她穿越以来一直努力不去想的问题,她怕自己受不住。

老爸老妈虽总念叨她,却也很爱她,她回不去了,他们会很伤心吧?那个呆子弟弟会不会好好安慰爸妈?

他们会不会还留着她的房间?

她的蠢弟弟那么帅,她还没看到他交女朋友呢。

过年过节他们再凑不齐一桌麻将了……

老夫人感觉到肩膀的湿意,想来是她大病一场想娘了,轻拍她的背,逗笑着说:“这么大丫头还哭鼻子,羞不羞?别难过了,奶奶陪着你。”

钟姚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那是挤压了许久不曾发泄出来的悲伤。

她哭着说:“奶奶,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暖阁温窗内,杳杳传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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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皎月高悬,千家万户都已熄了灯,万籁寂静,只偶尔响起几声鹧鸪夜啼。

月色太明,连窗纸也隔绝不了,朦胧的洒在窗前的贵妃塌上,塌上被中熟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尾映着清冷月光,无声无息,妖冶又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