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辰时,城门已开,进出通商之人熙熙攘攘。

沛城是靠近大雍国西南边境的一个城池,虽是一个边境之城,却并不萧条。因这里靠近西域几个部落,反而是大雍和西域通商的枢纽之地,故城内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每日早晨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城门通到内城的这条主道,各种朝食小摊鳞次栉比的摆在道的两旁,热气腾腾的各色香味溢了满街。

此时外族商人正进城卖货,要去关外行商的人也陆续出城,人们习惯在这里吃的饱饱的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钟姚带着闫清在这条路上找吃的,顺便也看看这里有没有招工的地方。

可惜这些小摊贩大多都是家庭店,一般一家两口三口就能操劳过来,实在生意好的,加个父母兄弟什么的也就够了,基本不会花钱请外人做工。

其他摊子人太多,二人随意选了个人少的摊子坐下,钟姚抬头看了下小摊旁边的幡子,一块简单的红布上写着“豆腐花”。

钟姚:“老板,两碗豆花儿。”

“好嘞,稍等。”

摊子上就一个老板娘在忙活,背上还背着个没足岁的孩子,另外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在帮忙收碗,见她俩坐下小孩儿连忙过来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勺端走,又将桌子擦干净。

这些小摊都不用看着菜单纠结吃什么,因为这种摊子卖的东西都是单一的。

卖豆花儿的,那就肯定只有豆花儿;

卖馄炖的,那就肯定只有馄炖;

卖面条的,那就肯定不会有什么炸酱面,牛肉面,剁椒面的选择。

钟姚坐在长凳上看着来往的人,心里盘算着原身的那点积蓄,那点钱如果用来置办个小吃摊儿倒是够了,只是……

说来惭愧,她前世虽然是个标准的吃货,但是她对厨艺的造诣也就仅限于能往煮的泡面里面打个鸡蛋放两片菜叶儿的水平。

她又想到闫清,转头问:“闫清,你会做菜吗?”

闫清愣了下,垂眸羞赧的摇了摇头。又像是怕钟姚嫌弃她没用,小声的解释:“我爹以前是员外,后来家里出了事,爹娘都去世了……”

原来曾经还是个富家小姐,难怪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穷苦人家出来的气质,可惜小小年纪就被迫尝到人间疾苦。

钟姚轻拍闫清的手:“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以后有我。”

走了一路,闫清也大概看明白了钟姚的目的,疑惑的抬头问:“小姐,你是在找活儿吗?”

见钟姚点头,她更是不解:“你是钟家的大小姐,还需要自己出来赚钱吗?”

“我的处境你大概也看到了,我娘死的早,现在当家的是侧夫人,她和我爹都不待见我。若不是祖母护着我,怕是早就将我扫地出门了。”她想了想又笑了下,“扫地出门倒还好,就怕是会随便找个男人把我嫁了。”

钟姚撑着头,叹口气:“祖母年纪大了,近两年来身体越发不好,护不了我多久了。”

最主要还是因为她作为一个现代独立的女性,没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心里总是没有安全感。

“可是,你的未来夫婿不是陈家公子吗?昨天听她们说陈家公子中了举人了。”在古代的人看来,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能嫁得好。

钟姚嗤笑一声:“那你也应该听她们说了陈家公子并不想娶我啊。我都十八了,十六就该完婚的,他们拖到现在因为什么,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是,定了亲,小姐又没犯什么错,只要钟家不同意,陈家也不能单方面悔婚啊,拖到小姐二十岁,还不是一样要完婚。”

“你这想法和我祖母是一样的。”钟姚淡笑说,“可是,如今陈子阳中了举人了,士农工商,商贾再有钱也终究是下等人,商不可能与士斗,等陈子阳将来正式入仕做了官,自然有的是方法逼钟家退婚。这门亲事不管是给钟箐还是退掉,终归是到不到我头上的。”

并且她本也不想要成亲,她一个现代人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让别人来支配自己终身大事的决定。

不管将来走向如何,她都必须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才能与这些相抗衡。

她怕闫清担心自己的出路,又安慰她:“放心,在这之前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养活我们俩的,有我吃的一天就不会让你饿着。”

这小丫头既然是她捡回来的,她就有责任照顾她。将来她若是离开了钟家,也不会放心将这柔柔弱弱的丫头留在钟府任人欺负。

闫清听着她说这些,默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眼中的讶异掩去。

这些深闺女子,每日考虑的无非不过是如何吃得好穿的好,如何将来嫁得好,出阁前靠家养,出阁后夫家养,眼前不过两日天。

没想到这钟家的丑女竟然能将事情想的这么透彻长远。

正说着,小摊上的小孩儿端着两碗豆花儿颤巍巍的过来,钟姚见到连忙顺手接下。小孩儿倒是挺熟练,咧着嘴招呼:“两位姐姐等久了,不好意思。”

嘴里还缺了颗牙。

钟姚看着欢喜,笑着摆摆手,低头拿起勺子却愣了下。

碗中的豆花儿白嫩顺滑,吹弹可破,淋上一层清甜的甘蔗汁,撒了几颗红豆和一些干果碎,看着倒是漂亮可口,但是……

“老板娘,有咸豆花儿吗?”作为一个北方人,在豆花儿的甜咸之争中,钟姚向来是偏向咸党的。

老板娘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粗布麻衣,正蹲着洗碗,听见钟姚叫她,没听清楚后面那句,连忙起身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带着笑走过来。

“姑娘是要添什么?”

“没什么,”钟姚客气道,“我不太爱吃甜豆花儿,麻烦再给我来碗咸的吧。”

老板娘却有点不解:“咸豆花儿?这……豆花儿不都是吃甜的吗?”

“这儿没有咸豆花儿?”

老板娘摇头:“这样吧,姑娘定要吃咸的话,我给你再盛一碗加点盐如何?”

“啊?单加盐那也不好吃啊……”这些古代人吃东西也太缺乏想象力了。

“那可不,”老板娘似乎也挺不能理解那些口味怪异的顾客,“之前也有客人说甜的吃腻了,想试试咸的,我就给他放了盐,可他也没吃两口就放下了,再来就还是换回了甜口的。”

“我说的咸的,也不是说只放盐的。”说到吃,钟姚便可有的说了,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她虽然厨艺不行,但吃过的不少。

钟姚在脑袋里面回想了下:“应该是要用卤汁做汤底,勾点芡,然后豆花儿里面加点捻子,加点花生黄豆,对了,花生是要炒过的,特别香。”

“再加几块酥肉,然后将卤汁汤淋上去,再加一勺辣椒油一把香芝麻,最后放一点香菜,那味道可好吃了。”

她自己说着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心里又觉得悲凉,太惨了,自己回不去了,再也不能驰骋家背后那条小吃街了。

说完抬头见老板娘一脸懵然,对面闫清也是听的云里雾里,想到这古代人吃东西都简单单调,自己说的这些怕是她们也理解不了。

遂摆摆手:“我就随便说说,没事没事,没有就算了,我就吃甜的也行。”

谁知老板娘倒是来了兴趣,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卤汁,花生,芝麻什么的我知道,但是那个什么辣椒油和香菜是什么?”

“嗯?”钟姚疑惑,“你们这儿没有辣椒吗?”

老板娘摇头。

钟姚又看向闫清,闫清也没听说过,摇摇头。

“就……辣的味道,你们做辣味儿的东西是用什么?”

老板娘想了想:“你是说茱萸?”

煮鱼?这是什么?学渣钟姚表示没听过。

“就大概是这个吧,反正就是辣味儿的那个调料,剁碎了倒入热油煎一下就是辣椒油,不是,煮鱼油了。”

老板娘听的默默思索,这姑娘说的东西真是新奇,茱萸她们平时做菜时常会用到,倒是没听说过用热油来炼的。

“至于香菜嘛,”钟姚回忆,“这个肯定有的,我昨天吃馄炖的时候就有放,就是那种绿色的,有香味儿的菜。”

老板娘一听就明了:“是芫荽吧?“

“大概是吧……”古代这些菜的名字都这么复杂,她连这些调料都分不清楚,钟姚觉得自己果然是不用考虑开小吃摊的想法了。

老板娘听完笑道:“姑娘真是见多识广,说的这吃法实在新奇,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将自己的独门秘法给我说了,不怕我偷学吗?”

“哪是什么独门秘法啊,”在现代度娘一搜各种教程,“我只是以前去别处偶然吃过,会说罢了,你要是能偷学去最好,那我天天来光顾。”

“那我可要回去好好研究下了,争取让姑娘来天天光顾。”老板娘被钟姚逗笑了。

又来了客人,老板娘没再继续聊,和钟姚道了谢就去招呼生意了。

钟姚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豆花儿,主要是她其实本就不太喜欢吃甜食,所以对这个甜豆花儿兴趣不大。一边吃倒是一边发现点有趣的事儿。

她发现周围桌的男士都有意无意的往她们这桌瞟,准确的说,是往闫清身上瞟。

要说闫清这小丫头不愧是曾经的真大家闺秀,吃东西时坐姿端正,姿态优雅。明明是坐在街边小摊吃豆花儿,生生吃出一种坐在皇宫吃国宴的感觉,不难看出当初的家教定然很好。

这里的朝食摊来往的大多都是跑商出活儿的人,一般的闺阁小姐是不会来此吃东西的。

所以闫清这样的丫头,出现在这里就实在是太扎眼了。

钟姚感受着周围或含蓄或露骨的打量,想到以后这丫头少不了要跟着自己在外面抛头露面,再想到她那文文弱弱好欺负的性格。

心智年龄仅二十四岁的钟姚第一次有了种老母亲为女儿操碎心的感觉。

有些话必须要先敲打敲打小丫头,以防她以后犯错。

“闫清,以后你要跟着我,有些话我要提前对你说。”

闫清闻言放下勺子,有点紧张的看着她。

钟姚在心中斟酌了下才开口:“我家里除了祖母没一个人将我当家人,两个妹妹还不如陌生人。我呢,其实并不太习惯被人伺候,收你回来是觉得你确实可怜,你还这么小,人又单纯,也算我们有缘吧。”

闫清心里一时不知道这个十八岁的女人哪里来的姿态说自己十七岁太小。

“你如果愿意的话,以后就把我当作亲人好吗?我也会将你当亲人。”

闫清有点茫然,搞不懂她明明一个好好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对一个捡来才一天的丫鬟说这番话,只愣愣的点头说:“小姐对我很好,就像我姐——”

钟姚:“我觉得你就像我女儿一样。”

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