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毫不犹豫按下了拒接。

程惟知瞟了她一眼,叶青没带怕得直视他,理直气壮:“你在这儿,他的电话不方便接。”

联姻的未婚妻和未来的小叔子兼被甩的前男友在他的亲堂弟的独居公寓里共进晚餐——以程律林的智商,他理解这段话至少需要五分钟。

so,懒得和他解释。

程惟知似笑非笑,把筷子分给她。“我不怕,你怕什么?”

“怕你们程家要我还100亿。”叶青摊手,“你觉得我现在还得起吗?”

他的不屑溢于言表:“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

“滋滋滋—”

绊脚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两人的目光同时望过去,盯在“程律林”三个字上。

一个骂了句“靠”,一个骂了句“艹”。

都是骂人,谁也没比谁文雅。

叶青第二次按了拒接,然后又进来。

反反复复三次后,叶青想,程律林要是把这股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气势用在公司上,大约她对付苗林资本会比现在困难十倍。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他没有。

第五次时,叶青调了静音,把手机倒扣推到中岛台中央,有点讨好的口气对程惟知说:“静音,我态度够好吧?”

程惟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报答她的优秀态度。

“专心吃饭。”

叶青本来端着的态度,在饭菜香扑鼻那刻,慢慢瓦解。

她尝了一口,再尝了第二口,决定先把恩怨放下,做个专心的干饭人。

程惟知的厨艺一点没退步,小炒牛肉丝勾芡得当,避风塘蒜香骨酥脆可口,腐乳空心菜清爽不油。

她偶尔还会抿一口红酒,仿佛回到了伦敦的时候。

程惟知今晚吃得心不在焉,他在嫉妒酒杯,嫉妒自己煮的米饭。

他在车上就想吃掉那抹唇上的口红,现在落在白米饭上,沾在酒杯上,就是不落在他口中。

这米饭一点也不香,他只想吃那口带红的米饭,想着,他的筷子伸到她饭碗里去挑那抹红。

“你干嘛?”

叶青打了下他的手,柔软的指尖触到他手背,他对那抹红的欲望就消退了不少。

“我觉得这碗饭不好吃,看你吃得香,我想吃吃看有什么不同。”

叶青睨他,心想他什么毛病。

“不是一锅吗?你做饭一直挺好的,你大概自己吃腻了。”

程惟知得了句夸,心里却更不痛快了。

这话听得,感觉他已经沦落到要用厨艺来笼络她的地步。

念头闪过,又释然。

当初在伦敦,他也是用厨艺笼络的她。

谁说管住一个男人先要管住他的胃的?女人才是,尤其是叶青这种贪嘴心思多的小坏蛋。

叶青吃了大半碗饭,她食量本不大,今天吃掉的菜量可以排在他们一起吃过的饭里前三。

“我吃完了,你做饭没退步。”

她擦嘴的那刻有些不好意思,吃得太认真,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程惟知那边几乎没怎么动,他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朝她笑:“很久没做了,没退步就好。”

俊朗的面孔有光芒,叶青定睛瞧了足足有十秒,才挪开眼。

“程惟知。”她心里有很多问题

“嗯?”他喜欢听她叫他。

“小程总。”却不知道先问哪个。

“叫我干什么?”伴着一声有耐心的叹气。

“你到底为什么会做饭?”叶家远不如程家,但叶青从小也是被保姆司机厨师围绕着长大的。以程家的样子,他身边的人只多不少。

程惟知沉吟了下,像是开玩笑,“我讨厌任何陌生人踏进我住的地方,我能自己选择以后,只有清洁人员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出现。”

“陌生人?”叶青嘲笑他,“你有那么怕生吗?”她可记得,毕竟当年住一个屋檐下,是程惟知搭讪她比较多。

“有啊。我脾气不好。”烤箱叮了声,他去取布丁,“我不信他们没告诉你,华光的人现在都叫我小阎王。”

他耐心在焦黄的布丁上撒了她喜欢的草莓、蓝莓,递给她:“趁热吃。”

哪里有半分脾气不好的样子。

叶青把勺子插进去,没吃,一手捧着布丁,一手无意识敲着台面。

程惟知自己舀了口,发现她不动,“想说什么?”

“苗林资本给叶氏的发债方案……”

这是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本质不是来吃饭的。

程惟知站起来,用她的勺子挖了块带蓝莓的布丁,递到她嘴边,“我答应你看一看,从公事上来说,你讲的有道理。”

“谢谢。”叶青张了嘴。

程惟知又给她挖了第二块带草莓的,再度递到她嘴边,“从私事上说,你开口的事我会不帮吗?”

叶青咬着唇,闪避他的眼睛。

她没说出口,自己三年中很多次假设过,程惟知知道真相会不会帮她。

然而这个假设她从来没下过结论。

程惟知放下了勺子,走到她身边,揉揉她脑袋。

“你甩了这么封邮件直接消失,我差点担心死掉。”

“最后又没死。”叶青嘟哝了句,“生龙活虎地变身小程总。”

她还是有怨气,觉得自己遭遇了个骗子。

“程大少爷你好意思吗?在伦敦还骗我降房租!”

那年,他浑身湿透地问她能不能租个套房,能不能便宜点的时候,叶青同情心泛滥,看在他脸好看的份上答应了。

知道他家世后,很多事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我说你一个精打细算的人,怎么敢借我的公寓。”海德公园的公寓至少是1000磅一周的价格,叶青色字头上带刀,只问他收了半价,“你是不是那时候还觉得我公寓不够好?”

程惟知笑到肩膀颤抖,他比叶青整整高一个头,现在他站着她坐着,更显得她娇小玲珑。

程惟知下巴垫在她脑袋上回答,伸手轻轻揽住她:“有你的公寓怎么能不好?你知道我爸和爷爷多狠吗?一张卡都没留,我那时候身上只有三千英镑现金,还是朋友在机场临时取的现。我这辈子没试过花这么少的钱,难死我了。你一个人住三层有四个套房,分我点怎么了?”

程公子的高端凡尔赛,叶青听得耳朵疼。

她指尖点在程惟知胸口,“你离我远点,我是你未来堂嫂。”

“堂嫂”两个字让程惟知笑不出来了,他用力把人埋在怀里,“这事能解决,我来想办法。”

叶青闷在他怀里问:“程律林和你关系很好吗?”

“不算,我和家里人关系都不算好。”程惟知抚着她的后脑勺,她的气息让他安心,久违的安心,“京州程家门里没谁和谁关系好,都是利益关系。”

“哦。”叶青声音更闷了,“豪门是不是都这样?”

她在说他,也在说自己。

除了奶奶,在清城她早就没有真正的家人了。

程惟知仔细想了想,否认:“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京州程家属于极端反面教材。”

多年血雨腥风、互相算计,像程律林被打那种情况,只能算小场面。

“闹得最凶那次,我差点被拐卖了。”

叶青震惊地看着程惟知,程惟知撇嘴满不在乎,“你不知道华光有多庞大,这块肥肉没人能不心动。”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叶青嘟哝,“你还说苗林资本只是个小公司,哪家小公司开口就能出一百亿?”

程惟知失笑,叶青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去吃那个布丁,要程惟知给她解释清楚出逃的事。

其实故事无聊又套路,程惟知从小都是最让家里放心的孩子,十六岁出国读书,先是商科后是精算,没有一样做的不好。

直到二十五岁,他想留在国外做点自己的事业。

可爷爷不同意,给他指了条自己选的“正道”,告诉他:“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相信这次也是。”

从小程听话的程惟知,突然觉得自己过得很没意思。

某天,他偷了护照离家出走,去了华光没有分部的伦敦。

“走的时候没多想,就是要和全家对着干。”程惟知支着下巴想起那时,依然觉得很痛快,“结果干着干着,真给我闯出来了。”

被青青“甩”了以后,程惟知去了瑞士,边找她的踪迹,边继续工作。

“你爷爷后来没再抓你回正道?”

程惟知垂着眼帘,半真半假地说:“管他抓不抓,再抓再跑。”十五岁没青春期叛逆的人,二十五岁后叛逆的彻底。

“那这次怎么回来了?”

程惟知叹了口气,“爷爷中风一度到浑身不能动,但只叫我名字,我一开始觉得我爸骗我,气得他打了视频电话给我。”

虽然叛逆,但看见虎虎生威的爷爷被直播中风,程惟知说没有不难过是骗人的。

叶青发笑:“你爷爷这么看重你?”

程惟知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吧,他说我最像他。”

“然后就把万贯家财都给你了?”

程惟知“呵”了声,淡漠说:“我爷爷这个人,就算送生日礼物,也要先设一十八道谜语。”

故事说着,叶青的布丁见了底。

她吃得很专心很认真,吃到见底,她刮着剩余的布丁幽幽说:“三年了,很多事不一样了,如果当初知道你家这么豪横,我肯定不借那间套房给你。”

程惟知心口被扎了刀,他当时迟迟不说,就是怕她吓到。

布丁刮得一点不剩,叶青放下勺子继续说:“如果当时知道叶家会发生什么,我还是不会把那间房借给你。”

程惟知想说她一句“没良心”,但却说不出口,他看过叶氏三年前到现在所有的财报,扭亏为盈的过程太过不易。

叶敏达留给她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而她连正经的商科都没有学过。

“认识我哪里不好了?有我在,100亿是小数字。”

叶青的眼睛看向他,直看到他心里。“听苗林资本的人说,华光重组闹得不太好看,对吗?”

看着她的眼睛,程惟知没法撒谎,他承认:“我爷爷从不直接拱手相送任何东西,哪怕知道我必然会赢,他也要我自己去动一把手。”

程老爷子还是个体验派,叶青如是想。

“你想要华光吗?”

程惟知点了头,“撕都撕了,这班不接也得接。而且,现在还有你。”

如果接手华光,解决叶氏困局和程律林一家,对他易如反掌。

“走一步算一步吧,听你刚刚那么说,你们程家水深得很。”叶青转过头吸吸鼻子,声音嗡嗡得,“别因为我连累你不能接手华光。”

听出她担心的意思,程惟知的心像被羽毛拂过,这惬意与骚动,撩得他想笑。

“和我谈什么连累?”他想让她安心。“除了爷爷,程家谁也斗不过我。”

叶青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以她自己来说,接手叶氏的这三年,让她疲惫不堪。

一个自信的斗士和一个艰难的独木之间,很难产生共鸣。

叶青说不下去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我明天还有尽调。”

“你去哪儿?”叶青站起来,程惟知不让她走,“这里附近没酒店,住我这儿。”

他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嘴角忍不住笑意,问得别有深意:“你没带换洗衣物吧?”

叶青和他的眼光一起看向自己的手包,她原本是打算当天来回的,结果现在要过夜。

怪谁?叶青决定把这个锅扣在清城女首富秦优头上。

叶青随口说:“我又不是路盲,我能解决。”同时已经开始拿手机查最近的商场了。

程惟知修长的手盖住她的手机,拎了个袋子给她。

叶青打开,是一整套由内到外的换洗衣物。

她的脸先红再绿,没好气:“你可真有准备。”

程惟知暗笑,给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叶青没动弹,她环顾四周,在找点什么。

知道她小心思的程惟知装不知道,问:“怎么了?要参观房子啊?”

“嗯。”点头又摇头,“不是,我是想找你客房在哪。”

程惟知突然浑身洋溢着热情,拉着她,要给她介绍下自己的“豪宅”。

这幢酒店式公寓的顶楼全都归他所有,里面分别是:一间带开放式厨房的观景客厅、一间带Kingsize床的主卧、一间超大藏书室、一间储藏室、一间健身房,拐到北向,所有的空间都被打通——是个独立的天际无边泳池。

叶青直呼“好家伙”,真豪宅,小程总炫富不一般。

站在游泳池前叶青捏着那袋新衣服,冷声问:“所以你就是想说你连泳池都有,就是没有客房,对吧?”

“对。”他理直气壮。

“我,单身,家庭不睦,性格乖张,连拖鞋都只有一双,我留客房给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