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律林为了方便自己狂欢,在清城俱乐部后买了栋别墅。

叶青到达时刚好八点,董事会还有一小时开始,此处到叶氏总部的车程需要四十五分钟。

留给程律林的时间不多了。

叶青看了眼还在持续的暴雨,深吸一口气,她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管家打开门,看见是她,神情露出了尴尬。

“叶小姐,您怎么来的这么早?程总还没起。”

她假装惊讶,“程总今日有董事会,他不是让我来接他一起吗?”

管家请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先坐,说自己上楼去喊程律林。

望着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叶青强按笑意,先给欧逸明发微信。

【欧医生,上班了吗?奶奶昨天有便血,晚点我想带她来复查一下。】

半分钟后,手机响了。

【严重吗?今天我有个手术,结束后的时间都空着。】

欧逸明母亲与叶青奶奶交好多年,也是她的学长,总愿为奶奶看病提供方便。

【精神还行,别的她还是老样子,瞒我。】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会,一结束就和你联系。】

欧逸明秒回。

【ok,保持联系。】

隔了一分钟,欧逸明加了句:

【加油。】

叶青把手机放回包里,管家已经上去有一会儿了,她隐约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撇撇嘴,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敲着下巴猜想:今天楼上是网红,还是小明星?

以这位大少爷的德行,楼上肯定不会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一爱相随是标配,双美并肩是加餐。

叶青拨了下腕表,八点十五分,她的戏份该到“着急”这趴了。

起身,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二楼,站在管家身后,端出她叶家七小姐的大方温柔。

“怎么了?还没起吗?”

她向来好风度,从来没在程律林面前黑过脸。

哪怕他各种不靠谱三年来从未断过。

管家也知道叶小姐好脾气,面对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姐,他更不忍心让她直面里面的修罗场了。

“叶小姐,您请下楼稍后,我进屋去叫程总。”

叶青踌躇了下,往前走了两步,管家挡在了门把手前。

她看到这个遮挡动作,眼神扫过管家尴尬的脸,低头轻笑了下。

五分嘲讽,五分无奈,配着她纤细瘦弱的身躯,让人心疼可怜。

管家虽然拿程家的工资,但心已经偏在叶青这儿。

他再三保证:“我尽快,您放心。”

叶青“嗯”了声,转过身往楼梯走。

管家更急促地敲门了。

“程总,程总,叶小姐来了,她来接您一起去公司。”

“啊?好吵啊……”

管家脸色变了,叶青心放到肚子里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叶青适时地回头,看向管家。

不用演也不用装,愤怒、伤心统统不用,她只需要满脸无奈就够。

她低声问:“里面是谁?”

管家握着门把异常尴尬,生怕这时候里面的人不长眼,把门打开。

他就拿一份工资,承担不起豪门纠纷调解老娘舅的重担。

“算了,我下去打个电话,你再催催吧,和程总说最多八点半,一定要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管家握着的门把,在那头被人按了下去。

门开了条缝,睡眼惺忪的裴黎站在门缝里,问:“干嘛呀?比雨声还吵。”

管家立马就想把门拉上,却被裴黎又拉了开。

她定了定神,看见了楼梯口的叶青。

“哦~~叶小姐来了,要我去帮您喊程总吗?”

她昨天听喝多了的程律林讲了不少叶青的八卦,包括叶青家里分崩离析只有一个病重的奶奶,程律林是如何携百亿资本拯救叶氏,叶青对他多么感激涕零等等。

公子哥程律林喝到最后迷糊发誓,下个月就投部电视剧,让裴黎做个女主玩玩。

这是目前为止,裴黎遇到过最阔气的金主。

而且,昨天清城叶家的这位大小姐,的确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现在撞破她和这位程总的共度良宵,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叶青根本懒得看裴黎的挑衅眼神。

裴黎挑衅她有什么用?她对程律林的下半身及下半生统统没兴趣,若非今天董事会,这种正房撞破小三的破把戏,她根本懒得演。

叶青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重新拨通了梁睿中的电话。

她等了足有半分钟,梁睿中难得接电话这么慢。

“梁秘,是我。”

“叶总,您说?”

“梁秘,程律林他……”

她咬了咬嘴唇,装得十分犹豫且难堪,对着电话尴尬地笑了声。

“我不等他了,等下自己过来,会晚个十分钟,您帮我和董事们道歉,再接一条电话专线,给程律林拨过去就是了。”

梁睿中“唉”了声,大约能猜出发生了些什么。“你别急,慢慢过来,这里我先应付。”

除了有苗林资本背景,不是叶青阵营外,梁睿中是个办事非常靠谱的职业经理人。

叶青对他道了谢。

赶往叶氏总部路上,叶青闭眼小憩了片刻,她做了个很简短的梦,梦里到处是雨。

她能分辨出来,梦里,不是清城的雨,是伦敦的雨。

仓促、阴森、急冽。

绵长不绝的雨里,程惟知什么都没有带,连一把伞都没有。

大雨无情砸向他清俊的脸庞,他狼狈又焦急地说:“青青,我进不去了。”

叶青从梦里惊醒。

车窗外,清城今日的暴雨像是要把水倒过来一样,更像她在公寓前遇见程惟知的那日了。

怪不得她会做这个梦。

不知他有没有再回过那间公寓,有没有看见公寓被清空,他去的时候有没有也下这样的雨?

心跳得砰砰快,她找出手机,裂屏让她没有办法指纹解锁。

她按下了密码“1111”。

有次秦优看见她按密码,惊讶地问:“你这是证明自己一直光棍?还是懒得设?”

“懒得设。”

她当时不想和任何人提起程惟知,默默把他藏在了手机密码里。

这个会做饭、会讲课、会逗她笑、会陪她喝酒的程惟知,有个“注孤生”的生日。

/“程老师,你去年生日过了光棍节吗?”

“过了。”

“那前年呢?”

程惟知舀着一勺汤递到她嘴边,说:“每年生日都过节,过了二十六个。”

她嘴角翘得快要上天,回:“那我今年再陪你过一次。”

“你只要陪我过生日就行,光棍节免谈,我再也不想过了。”/

叶青笑了起来,笑不过一秒,愈发难过。

她最终没有陪程惟知过生日,其实不止是他的生日,还有她的生日、七夕、情人节、双旦,他们相处的日子完美避开了所有节日。

连一份正经的节日礼物都没送出去过。

叶青又给欧逸明发了个消息。

【欧医生,三年前我托你转给我那个租客的钱,你转出去了对吧?】

等待欧逸明回短信的时间里,叶青反复锁屏、解锁,输着1111。

欧逸明回了一条语音:

【转了啊,你怎么隔三差五就问这事?】

因为心虚。

叶青也回了他语音:

【没什么,就是过意不去,你知道当年我走得急,害他行李都被清出来了。】

欧逸明又劝了她一遍。

【你当年那么困难,那套房子被卖的时候你根本管不了,你也是没办法。而且你可转了十万英镑,我当时就和你说太多了,那时候你也缺钱。】

【别多想了,那人肯定收到了,我用瑞士账户转的,没有外汇限额。】

叶青回了他【多谢】。

三年前,叶青收到五叔在瑞士出事消息时,程惟知正坐在回国探亲的飞机上,她给他微信留言,说自己去瑞士一趟。

那时,她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有多严重。

五叔叶敏达暴躁多疑,叶青十七岁去伦敦后只用爷爷留给她的信托生活,其他集团业务她从未插手。

结果,人到瑞士那刻,她面对的是五叔的灵柩、奶奶的病重、股东的无能。

直到现在,叶青有时候还会想,叶敏达活着时候,她明明这么厌恶“清城叶家”的名头,怎么他烧成碳灰后,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接手烂摊子。

她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重组清算小组,去给叶家还债,包括在伦敦,和程惟知合住的公寓。

叶青不知道程惟知收到消息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的,那是她人生里最煎熬的二十四小时。

本来就生病的奶奶受了严重刺激,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

而梁睿中代表苗林资本送上了一份价值百亿的注资方案,还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苗林资本的总经理程律林还未婚,这次注资的钱,是京州程家给程律林和他未来夫人在清城创业的钱。”

四姑叶敏逍匆匆赶来,听到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力劝她接受。

“那可是京州最有权有势的家族,没想到连旁支都这么豪气。”

被赶到伦敦五年的叶青第一次知道京州豪门程家,这次想要出资的苗林资本是这家在清城的旁支。

“没想到程家愿意救我们!”

姑姑叶敏逍喜出望外,她按着叶青的手要她签字。

叶青逃回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不管姑姑怎么敲门,都不愿意出来。

程惟知迟迟没有从国内报平安给她,他要在港城转机,或许还没有到国内。

姑姑还在敲门,拍门的声音密得像雨点。

“青青,你奶奶出手术室进ICU了,你来看看这里的医疗账单。”

姑姑在提示她,如果叶氏现在破产,奶奶的治疗费都会告急。

叶青打开了不常用的邮箱,里面躺着五个月前,程惟知半玩笑半正经给她写的租房合同。

每分钟的犹豫,都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她最终敲下了一行字:

【合租到此为止,家里给我找了订婚对象,我会给你一笔钱,补贴你另找房子。】

因为账户暂时被冻结,她请欧逸明帮忙,转给程惟知十万欧。

活像睡过就跑的渣男扔下分手费。

决定已下,叶青就不想再和程惟知纠缠或解释了。

五叔叶敏达给叶氏留下的是整整一百亿的资金链窟窿。

不是程惟知能负担的。

他们不过相处五个月,她爱上他,只有两个月。

而他,叶青也不知道他喜欢她多久了。

他们说过爱,做过爱,她在欢爱里,绝口不提那些悲伤、痛苦、家庭、纷争。

他是她的世外桃源,她的温柔乡,她的童话。

却还不是她的地久天长。

程惟知的经济状况,叶青很清楚,他在伦敦的一家小投行工作,坐公交上班,用度精打细算。

就算他能力超群,但他还是个普通人。

自己面临的风雨太大,普通人根本承担不起。

叶青有时会想,同样姓程,一个家财万贯却不学无术,一个简单朴素却勤奋好学,老天爷真会和她开玩笑。

有时她又会想,如果,如果程惟知当年真的知道了她的困境,他会陪她走下去吗?

这个问题叶青从不敢深想,此刻也是。

她已经走到叶氏总部的大会议室,深吸一口气,把回忆统统赶走,推开门,继续去走还债的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无人答应。

会议室里,主座旋转椅背对所有人,董秘梁睿中竟然没有坐下。

名利场里自有规则,能坐主座,能让梁睿中陪站,即使是程律林母亲苗荷也没这个排场。

主座转了过来,叶青突然脑海一片空白。

程惟知西装革履,转着支万宝龙,清冷孤傲。

他慢吞吞喊她:“叶,总。”

他说:“没关系,我等的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