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际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起倾盆暴雨。

僻静深幽的小?径,一个?女人赤足走在石子路上,她那羸弱的身子好似随时能被?风吹倒。

女人步伐蹒跚的走到长乐宫大殿门口,守夜的宫女昏昏欲睡,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忽然?宫女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惊悸的喊声划破长空惊醒了殿宇内的众人。

孟佼佼睡得昏沉,听到动静立马坐直了身子,她身旁的赵聿比她先起身,早换好了外袍。

赵聿瞧了眼孟佼佼,安抚道:“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孟佼佼迷微微掀开锦被?一角,想要跟他一起出去,可锦被?掀开的那一刹那,她隆起的小?腹一览无余,她只得又动手?盖好,侧目看?他:“那你快去快回。”

夜里突然?传出如此?惊异而又诡谲的声音,委实?叫人毛骨悚然?。

赵聿应了声,临走时还细心的掖了掖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的走出去。

他大步越出寝殿,殿外已有几个?宫婢窃窃私语无不是议论此?事。

“死的人好像是打扫暖阁的惠心。”

“我记得今夜不是惠心当值啊,怎么是她?”

“这哪儿?晓得,或许是被?贼人盯上了罢。”

小?福子听得她们叽喳的声,不觉看?了看?赵聿的脸色,肃着脸走到她们跟前,喝道:“你们几个?私下乱嚼什么舌根?”

几个?宫婢吓得身子皆一凛,她们猛地跪地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奴婢不是……”

小?福子厌弃的挥了挥手?:“晦气的东西,赶紧走。”

宫婢办刻也不敢多待,得了话立即起身福礼随后疾步跑远。

段子砚见?赵聿至,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赵聿眉峰凌厉,厉声问道:“发生何事?”

段子砚冷漠的望着一地的血污,以及那具鲜血淋漓的女尸,“方才他们的话陛下也应听见?了,死的是长乐宫守夜的宫女惠心,臣仔细看?了她身上的伤口,几乎全是致命伤,但奇怪的是那几刀毫无章法。”

如果来者目的只是寻仇,那死去宫女身上的伤痕就显得有些奇怪,因?为她伤口的每一刀下手?都不重,除了几处夺命的伤口,其余部分都只是轻微的划伤,不足以致命。

更匪夷所思的是,宫女明明有逃命的机会,她却没有把握住而是活生生承受着凶手?的攻袭。

赵聿剑眉轻皱:“彻查此?事,务必将贼人揪出来。”

他猜想宫女的死是在暗示什么,或许幕后主使想以她杀鸡儆猴,恫吓长乐宫的人,贼人真正的目的另有其人。

段子砚抬起头,双手?作揖:“微臣这就派人巡视。”

吩咐完琐事又命人清理宫女的尸首,赵聿才绕回寝殿。

孟佼佼大半个?晚上没睡,便是等着赵聿,看?他脸色疲惫,黛眉浅浅一拧:“外头刚才的动静是怎么了?”

赵聿温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宫女犯了错。”

孟佼佼不疑与?他,轻柔的摸了摸鼓起的小?腹:“那继续睡吧。”

赵聿躺到榻上环住她的腰,细声细语道:“快睡吧,明日?天一亮就没事。”

他慢慢将人哄睡后,自己却陷入怅然?。

一夜过去,长乐宫把守的暗卫依旧没能查清楚凶手?的踪迹,无辜丧命的宫女惠心,也只能拉去乱葬岗一把黄土轻轻掩埋。

若这件事到此?为止,倒也罢了,但没出两个?月,后宫又掀起不小?的波澜。

*

鸿宁殿,殿中陈设供奉佛祖的器具,香炉焚着沉香,袅袅烟气缭绕佛像,宛若佛祖真身显世。

容明月甫跪于地,虔诚的叩拜,她一下叩了三拜,旋即将点燃的三炷香插在香灰炉里。

“你在求佛祖什么?”女人的声音寒如幽潭。

容明月神色微黯,她折断三炷香,翩然?转身:“刘氏?”

她背后出现的人正是刘氏。

刘氏攥紧手?中银灿灿的匕首,双眼猩红的走向容明月,她举着匕首,慢条斯理的用锋利的刀身刺她的胸口。

容明月纹丝不动,眼神冷然?宛若置身危险处境中的那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看?着眼前的疯妇,声音嘶哑:“刘氏,你以为哀家怕死吗?”

刘氏精亮的凤眸如今布满浑浊,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摩挲着容明月的玉容,“你容明月当然?不怕死,可我想知道当年你既然?被?凌辱,又为何要苟活至今?”

容明月面无血色,冷冷凝视着她:“我容明月从来都不是苟活,我虽称不得清白,可比起刘氏你,我活的堂堂正正。”

刘氏蓦然?大笑,笑声凄惨悲恸,让人无法辨出她是为谁哀伤,“可我倒觉得,你活这就是个?笑话。”

容明月反问道:“那你呢?你就不是个?笑话了吗?虽为贵妃颇得圣宠,可你这辈子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吗?”

刘氏闻言脸色惨白如纸,险些抖落手?中的匕首,她双手?握住匕首毅然?决然?的将匕首刺进容明月的腰腹,喊道:“容明月,这是你逼我的!”

匕首入肉五寸,涌出的鲜血浸湿容明月素白的锦袍。

容明月没有痛呼一声,只静静的看?着她,此?时的刘氏披头散发,再无往日?的风姿。

刘氏见?她无动于衷,拔出染血的匕首,随手?掷落那柄沾染着容明月的鲜血匕首,她痴傻的盯着掌心那抹夺目的鲜血。

容明月淡瞥那把匕首,轻嗤了声,弯腰捡起步步紧逼。

刘氏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容明月,你想做什么……”

容明月踱步迎了上去,一手?掐住她的脖颈,余下那只拿了匕首的手?扬手?就往刘氏的脖颈抹。

刘氏的血溢出鬼魅般殷红的鲜血,她瞪大了眼瘫倒在地。

容明月睥睨横她一眼,顿了顿后将匕首丢在她身上。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跄的走到内殿,玉手?沾满鲜血,她扯下皎纱裹在伤处,朝殿外喊道:“庶人刘氏畏罪自戕,来人去把她拖到乱葬岗掩埋。”

鸿宁殿伺候的宫人,听到主子吩咐蜂拥赶到内殿。

“太皇太后……”

容明月闭着眼意识逐渐涣散,她紧捂伤口强撑着说道:“你们快把太后叫来。”

张太后赶到鸿宁殿时,殿内的血污已经尽数被?宫人清扫干净,孙嬷嬷扶着她进殿,殿内荡然?飘出阵阵铁锈的血腥味。

她掏出一方锦帕,掩了掩鼻问殿内的宫人:“太皇太后她人可无恙?”

宫婢面如筛糠道:“太皇太后晕了过去,太医诊脉说是凶多吉少。”

张太后执着帕子移步到寝殿,隔着纱幔她便闻到了另一股血腥味,她停步道:“刘氏呢?”

宫婢垂首道:“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拉去乱葬岗埋了。”

张太后眉目轻敛,放下帕子。

既然?这样?,她也只能顺容明月的意。

没多久刘氏亡故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众人为此?唏嘘不已,前朝宠妃刘氏落得如斯下场,委实?是个?笑话。

宫里曾伺候过刘氏的宫婢人人自危,她们知道刘氏偷偷逃出永康宫,还伤了太皇太后这些都是因?为她们看?管不力。

心慈的张太后到底没有责难她们,只是将她们分去浣衣局做苦活。

孟佼佼乍听得刘氏自戕的消息,甚是惊讶。

刘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疯魔成?这个?样?子。

容明月身子将养了三个?月才好,入春时闻喜的孟佼佼,到秋末肚子也越来越大。

孟佼佼总想着去看?看?容明月,可奈何她自顾不暇更有赵聿日?夜监视她,她哪儿?也没处去。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容明月居然?在伤好后的某天,悄无声息的走了,亦如她曾经悄无声息的来。

容明月走后的次日?,宋九昭一身粗布麻衣趁着夜深人静进宫。

他不等赵聿出声询问,径自说道:“陛下,微臣想辞官回乡。”

赵聿眯眼瞥他,宛若看?陌生人一般:“你还是宋九昭吗?这话不像是你说能说出口的。”

他的话若换了段子砚说倒还有几分可信,可眼前这人偏是不羁的宋九昭。

宋九昭凝重的说道:“陛下,微臣说的是真的,微臣想要回乡。”

赵聿款款坐下,开口质问他原因?:“你又是为何?”

宋九昭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得不坦诚道:“陛下,想必也清楚太皇太后跟臣……”

赵聿捏着信笺,并未拆开他沉声道:“多年前的事,不值得一提,且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不应继续伤怀,九昭你还记着你的兄长?”

宋九昭郑重地点头:“臣去意已决。”

赵聿垂眸拂去眼底的沉郁,“你若想走,朕不留你。”

宋九昭脸色轻变,纵有疑虑他还是掩埋在心中:“臣就此?告辞。”

寥寥的几个?字,断送了他们多年来的情意。

烛影疏斜,赵聿步子繁重的踏风走进长乐宫。

孟佼佼听得窸窣的脚步声,撂下手?中的绣棚,起身迎上去。

她自有孕之后身子丰腴不少,往日?穿的衣裳如今都不合身,赵聿为了让她舒服,命司制房制了好几件宽松的袍子给她。

饶是如此?她还是喜欢松垮的披在身上,免不得被?他责骂几句,可今日?她这样?穿,赵聿竟一语不发。

孟佼佼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了?”

赵聿沉默片刻,大掌轻抚她高隆的小?腹,孩子在她腹中似乎察觉到他的抚摸,轻轻胎动了一下。

孟佼佼低呼道:“它这么晚了还动。”

赵聿淡笑道:“它若不动,你才得担心。”

他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走到床榻边,正与?安顿她躺好,却反被?孟佼佼推坐了一把,他来不及反应人已经稳稳的坐好。

孟佼佼顺势坐到他腿上,像猫儿?似窝在他胸膛蹭了蹭他的胸膛:“你不开心。”

他表面只字不提可她清楚,他背着她遇到了糟心事。

赵聿也不打算瞒她,便道:“九昭回乡了。”

孟佼佼眨了眨眼:“宋大人回乡?他不愿意做官吗?”

赵聿默不作声,半晌后方道:“其实?不然?,他是因?为容明月。”

孟佼佼鲜少听赵聿这样?称呼容明月,以往他都称太皇太后,她皱了皱眉道:“太皇太后,她和?宋大人认识?”

赵聿怔了怔,决定将这桩陈年旧事告诉孟佼佼。

他长舒一口气,执起孟佼佼的手?道:“宋九昭的兄长,曾和?容明月有过婚约,他们二人年少相识,奈何命运作弄人,容明月入了宫。”

容明月之后的故事不用赵聿多说,孟佼佼也大致清楚后续发展。

她没再多问,扯着他的衣袂道:“改日?咱们去永福寺为腹中孩子祈福吧。”

赵聿一听,忙道:“不去。”

永福寺这种地方,他这辈子一次也不想再踏足。

孟佼佼抬起头,皱着眉道:“我就要去永福寺。”

赵聿难得口气强硬:“去哪间寺庙都可以,偏是那永福寺去不得。”

孟佼佼指着肚子,怒道“你别逼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赵聿重重叹了口气:“好,依你。”

谁让她如今是祖宗,轻易惹不得。

这话说出口,宠妻的赵聿也必须照办,思量再过一月孟佼佼就要生产,他特意抽空带着孟佼佼微服前去永福寺。

耳闻清脆的钟声,鼻尖嗅到的幽幽檀香沁人心脾。

二人涉阶踏进寺庙,但接见?他们的却并不是空无法师,而是先前在万佛寺那个?无法视物还为孟佼佼解签的和?尚。

他身着仍然?穿着那件青灰袈裟,他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泛着点点灿亮,双掌合十:“陛下,皇后娘娘。”

孟佼佼惊讶他出现在永福寺。

和?尚也隐隐察觉到她的惊异,便道:“空无法师是贫僧的师父,贫僧法号空竹。”

孟佼佼轻应了声,兀自摸着小?腹,不知怎得肚子里的小?包子到了永福寺就动个?不停。

空竹法师笑道:“看?来贫僧解的签还真灵,皇后娘娘下月便要生产了吧。”

孟佼佼哑然?笑道:“大师算的很准。”

空竹法师又笑道:“贫僧还知道,陛下与?皇后娘娘续的是前世缘。”

孟佼佼与?赵聿对?视一眼,张唇欲要问他,但当她再抬眸时,空竹法师已隐没在氤氲雾气中,没有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