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站着的人影身子微微一凛。

刘贵妃目光灼灼凝望纱幔后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许久她攥着帕子静静聆听殿内声响。

半躺在龙榻上的永和帝听得张皇后这话,双眸变得赤红。

他凶恶的瞪着她,道:“皇后想说什么?”

张皇后冰寒的眸光交于雕着金龙的锦衾之?上,须臾她檀唇轻吐:“臣妾想说的事,陛下应该也知道,毕竟当年这件事少不了陛下的允准。”

永和帝闻声神?色惊变,“皇后从哪儿听来的?”

张皇后明眸微动:“陛下说笑了,这明摆着的事臣妾哪会不知呢?若是让聿儿知道当年围猎场一事还有陛下您的手笔,陛下觉得聿儿会如何想?”

永和帝怒急抬手便掴了她一掌:“朕看皇后是真的疯了。”

响亮的巴掌声在张皇后耳边绕梁回响,震得她耳朵有刹那鸣聋。

张皇后偏过首抬手抚上发肿的面颊,尔后她沉声道:“不是臣妾疯了,是陛下你宠信了不该宠信的人,陛下被她们所蒙骗识人不清,臣妾今日是来点醒陛下的,千万别再做错事!”

“你再敢多说一句,朕便下旨废后。”永和帝脑海被怒火吞噬,说出的话不计后果。

张皇后蓦地起身,傲然睥睨龙榻上病弱的永和帝:“陛下不怕百姓非议那便下旨废后,正好臣妾也不想做这皇后之位,施舍给刘贵妃也不妨的。”

永和帝气恼的满脸通红,忿忿的赤手捶打榻沿,嘶吼道:“不亏是朕的好皇后,竟也算计着朕?”

张皇后冷笑道:“臣妾何时算计陛下了?说起算计,陛下还是该诘问您最宠爱的刘贵妃。”

永和帝雷霆震怒,指着她呜咽吐不出半个字来。

突地他喉头尝到腥甜味,紧接着他生生从喉中呕出一口血。

张皇后眉眼温和?的浅浅睨了他一眼,欠身道:“陛下身子不适,臣妾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你……”永和帝神?思飘忽,已是语无伦次。

张皇后最后再冷眼瞧他,随即扬长而去。

走至殿中正立的那扇雕花牡丹仕女屏风,她脚步一滞。

“贵妃躲在屏风后作甚?”看着那扇屏风影绰显现的人影,她便知道刘贵妃在后头。

刘贵妃玉手掀帘,从屏风后越出,身子半屈低声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皇后淡淡冷觑了她一眼,“贵妃这般好兴致,竟有闲心偷听本宫与陛下说话?”

刘贵妃朱唇微抿,轻笑出声:“臣妾来的凑巧罢了,皇后娘娘和?陛下说些什么,臣妾一个字儿一句话也没有听到。”

张皇后嗤道:“刘贵妃也别当着本宫的面做戏了,无论你听见了也罢,没听见也罢,这件事本宫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贵妃低眉福身欠欠:“皇后娘娘尽管彻查此事便是,臣妾倒想看看,陛下是会护着臣妾的衡儿,还是护着太子。”

张皇后驳斥道:“太子是皇储,是在祖宗牌位面前磕过头的,他的地位名正言顺,岂是旁人都觊觎的!”

刘贵妃素手微整髻上步摇点翠,慵懒说道:“臣妾的衡儿也在祖宗牌位面前磕过头,也是祖宗承认的太子,历朝历代那可都是立长不立幼的……”

张皇后隐忍不发,面如寒霜的瞧她:“贵妃,本宫一忍再忍便是想要后宫和?睦,可偏偏有人不识抬举,成日肖想着不属于她的位子,这叫本宫如何容得?”

虽未指名道姓,但刘贵妃心知她这是指桑骂槐,暗指她越矩视她这个皇后若无物。

衣袂翩跹刘贵妃移步到她跟前,凤眸轻瞥与张皇后平视,“皇后娘娘坐了这么多年皇后的位子,臣妾也没瞧着后妃有多敬重您,如不是因着”

张皇后不怒反笑,“贵妃莫要痴心妄想了,只要本宫还活着,就不允许你们动太子一分一毫!”

撂下这句,张皇后疾步踏出殿外,只留下一阵清风。

刘贵妃愤恨的咬牙,朝着张皇后慢慢消弭的背影忿然甩袖,并咒骂道:“皇后又如何?来日还不是会屈居本宫手下,本宫迟早要夺了你的后位。”

尔后她别过头,转回殿内。

永和帝缠绵病榻有些日子了,方才又动了肝火,他一时缓不过来气,只能羸弱的斜躺在榻上。

宫婢想要喂他汤药,他都抗拒的甩手推开。

刘贵妃见状接过宫婢手中盛着汤药的玉碗,拿着玉勺搅弄了几下,提裙坐到榻沿,温声道:“陛下,别为了皇后娘娘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永和帝哑声道:“皇后那般温柔的人,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倒像极了民间那些悍妇。”

玉碗浮起袅袅氤氲,浓郁的药味萦绕鼻尖。

刘贵妃轻嗅着苦涩的药汁,朱唇轻勾漫漫道:“陛下快些喝药吧,等身子好了再议这个也不迟。”

永和帝思索片刻,道:“你去叫衡儿来,朕有话和?他说。”

刘贵妃垂眸搁下玉碗,“陛下是要苛责衡儿吗?这件事衡儿纵然有错……”

永和帝道:“去把他叫来。”

“是。”刘贵妃轻应了声。

不多时,李公公亲自请了赵衡来。

赵衡早就猜到永和?帝会找他来甘泉宫问话,一进殿他便直直地跪在地上,垂着脸默不作声。

永和帝见他不争气的样,怒火再次升腾,“你这个混账东西,谁让给朕惹出这样的大事!”

赵衡扬起低垂的头,看向永和帝:“父皇当初就不该迎太子回宫,若太子没有回宫,儿臣也不会做出这等谋逆不忠的事。”

“你还敢顶嘴!!”永和帝抄起承盘里?的玉碗,狠狠砸向赵衡。

玉碗精准砸中赵衡的玉冠,碗里?的药汁也顺着玉碗的坠落全部倾泻出来,润湿他的墨发和衣衫。

刘贵妃起身挡在赵衡面前,颤声道:“陛下,有话好好说,怎能伤了衡儿呢?”

永和帝龙颜大怒:“太子遇刺不是小事,朕势得彻查,若不查明真相如何向百官交代?”

刘贵妃当即缄默不敢言语。

永和帝面无表情的盯着赵衡看了一会儿,见他狼狈不堪的样,额间还隐隐有鲜血渗出,怒气登时消了大半。

他沉沉叹了口气:“太子生死未卜,如能醒来倒也罢了,若是……”

太子回宫已有三日,可还不见清醒,倘若太子真的因此一命呜呼,朝臣恐怕会为此揭竿而起,尤其是张皇后的兄长,亦是当朝宰辅。

永和帝没有透露太多,只让他们回宫,自己则慢慢想着对策。

那厢张皇后出了甘泉宫,转道乘着步舆赶去东宫。

至东宫进到含光殿,一眼见宋九昭,她便问道:“太子可醒了?”

宋九昭仍是摇首:“太子殿下的脉象还是很薄弱。”

张皇后险些晕厥过去,她揉着眉心道:“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这样下去太子何年何月才能醒来。

“回皇后娘娘,臣以为太子殿下转去清幽之地静养,伤才会好的快些。”宋九昭躬身说道。

张皇后搀着宫婢的手站稳,出声道:“清幽之地?你的意思是送太子去蘅芜小筑?”

宋九昭颔首道:“太子殿下在蘅芜小筑才能更好的养伤。”

张皇后犹豫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宋九昭应道:“蘅芜小筑甚是清幽,太子殿下养上几天,想必就能醒来。”

张皇后半信半疑,念他伴随赵聿多年,说的话错不了,便道:“这事儿就这样定下吧,不过太子妃愿意舍出蘅芜小筑让太子殿下养伤吗?”

宋九昭道:“皇后娘娘不妨去问问太子妃。”

张皇后还是听了宋九昭的话,到揽月殿找了孟佼佼。

孟佼佼对张皇后的出现很是意外,更令她震惊的是,她居然说要她陪着赵聿去蘅芜小筑。

“母后您要我陪太子去蘅芜小筑?”她不以置信的道。

张皇后半屈身子,作势要跪下。

孟佼佼忙扶住她:“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张皇后强忍哀恸:“先时是本宫不对,可此事关乎太子性命,你能不能随宋大人去蘅芜小筑,帮他照顾太子?”

孟佼佼沉吟道:“儿臣无法胜任,此事母后还是交托旁人吧,那位江姑娘儿臣瞧着极好,不如让她随行去蘅芜小筑。”

张皇后凝噎道:“蘅芜小筑是陛下赐给你的宅院,怎好让江姑娘随意进出?”

孟佼佼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

她心眼小,是她的东西决不允许旁人染指半分。

张皇后握住她的手,虔诚道:“算母后求你,陪太子去蘅芜小筑。”

孟佼佼想了想,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

“我答允母后就是了。”

孟佼佼既答应了前去蘅芜小筑,揽月殿乃至东宫上下便都收拾行囊。

不消一刻出宫的马车也备好,孟佼佼来不及咋舌喟叹几句,就被宫婢推搡着上了马车。

这次张皇后派的马车不必以往的逼仄反倒宽敞的很,能容纳四五个人,可惜因着赵聿受伤昏迷不醒只能躺着。

他一个人便占了车厢一大半的位子,幸好孟佼佼还有落脚的位子。

她故意挑了个离赵聿远远的位子坐下。

孟佼佼屁股才沾到座位,轿帘就被人掀开。

宫婢露出半张脸,与她道:“太子妃,马车里?搁了水,您待会儿替太子殿下擦擦身子。”

孟佼佼出声想拒绝,但见那宫婢飞快的撂下帘子,跑出她的视线。

她磨了磨银牙,憋屈的把自己的位子挪到昏迷不醒的狗男人身边。

马车内里?陈设一应俱全,连清洗的铜盆也盛水摆放着。

孟佼佼心道她在劫难逃,当即认命的挽起袖子,拧干浸湿的帕子。

撩开狗男人的衣衫,轻轻擦拭他宽实的胸膛。

擦完收起帕子,她忍不住戳了戳狗男人白花花的胸膛。

许是她动作太大,男人长睫微颤。

孟佼佼自然也看见了,她好奇的开始打量。

她知道赵聿五官精致,可这睫毛竟然比女人的还长,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生了一副好皮囊给狗男人,却没有给他添一副好心肠。

孟佼佼嘴里喃喃道:“受伤昏迷不醒还要折腾我,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你没欠我,是我欠你。”

浑厚低哑的声音入耳,赵聿垂死病中起,坐起身来好整以暇的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

孟佼佼怔愣了一瞬,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