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身子养好时,差不多到了浴佛节。

依照宫中往年过浴佛节时的礼俗,后宫众人要齐聚万佛寺庆贺佛祖诞辰。

历年都是由帝后两人行佛礼用清水沐浴佛身,可今年不同,太子娶了妻这等事自然落在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身上。

张皇后的病的?这几?天,孟佼佼没怎么跟赵聿见面独处,她得了个清净乐得?自在。

她空闲时还会和东宫那几位侍妾喝喝茶唠唠家常,日子恬淡安逸,人也懒散不少。

所以当锦绣告诉她这一噩耗事,孟佼佼差点缓不过来气。

她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要到头了?

临行前一晚孟佼佼紧张的?问赵聿浴佛寺行礼的一些细节:“殿下,此次去方佛寺,需要遵什么礼仪?”

赵聿淡淡道:“为佛像沐浴是最要紧的大事,别的都是些繁文?缛节。”

孟佼佼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应了声又问起张皇后来:“母后的身子如何?了?”

狗男人虽狗但本质上还是个大孝子,张皇后病得?这些天他衣不解带的?守在她病榻前侍疾。

白日他替永和帝处理朝政的事就够累了,回来还要照顾张皇后,她有些被赵聿坚韧的意志所折服。

赵聿轻瞥她:“母后的身子尚可,去万佛寺参佛无妨,孤也吩咐过随行的?宫女务必照料好她,倒是你……”

“倒是我?”孟佼佼脸色泛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我怎么了?”

她乖乖待在东宫每天吃好喝好,没有做任何出阁的?事,要真有也就坏心眼的隐瞒了赵衡送她信的?事,那信她早就毁尸灭迹了,

赵聿睇见她胆怯的小脸,紧抿的薄唇扯了抹笑:“孤是问你,你的?伤养好了吗?”

孟佼佼愣了愣,瑟瑟答道:“伤结痂也长了新肉,好很多了。”

她命大中箭的?部位受的?伤不是特别严重?,没到学关二爷刮骨疗毒的?地步,就是每回敷药少不得?吃些苦头。

赵聿道:“那便好,若去了万佛寺身子有不适记得告诉宋九昭一声。”

孟佼佼心事重?重?的?,对他的?话听不真切只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

浴佛节当天,五更天不到天才蒙蒙亮,长长的仪仗已经在宫门大殿前整装待发,众人按部就班的坐上马车,驶出辉煌磅礴的宫城。

恰逢雨季小雨连绵不已,乌云笼罩着远处的?峰峦叠嶂。

万佛寺大殿前古柏参天的大树盘根错节,深深的?嵌在泥土中,树上葱郁的?叶子随风飘曳。

众人涉阶入寺庙,阵阵梵音随着木鱼敲打的?声,从大开的?侧门飘荡出,诸多僧人正襟盘坐在蒲垫上双手?合十虔诚的?诵着经文。

迎接他们的是万佛寺的方丈惠安大师。

惠安大师带了两三个沙弥恭敬的行礼,和善的?道:“许久不见陛下,陛下近来龙体可还安康?”

永和帝神采奕奕,弯身回敬:“大师有心,有佛祖庇佑朕的?身体康健无虞。”

惠安大师阖掌喃喃:“阿弥陀佛,陛下仁慈向善佛祖定会保佑陛下万寿无疆。”

永和帝朗朗笑语:“朕便借大师吉言,时辰不早快些开始吧。”

寺内的?大雄宝殿三世佛像鼎立其中,檀香渺渺缭绕的?烟雾曼曼飘浮。

众人踏进宝殿,各自在蒲团上跪好齐齐的?敬佛烧香。

孟佼佼朝肃穆的?佛像拜了拜,闭着眼她默默的?许着愿,满脑子想的都是摆脱佛祖赐她点好运气让她好早日脱离苦海。

病急乱投医的她走投无路,只能把心愿托付在佛祖的?身上。

敬完香,紧接着就是行浴佛礼,慢慢悠悠的?做完一切才轮到两位正主洒清水给佛像洗尘沐浴。

僧尼领他们到寺庙浴亭,佛祖铜像香花灯烛已经置于水中,惠安大师亲手将盛满水的?水瓢交给并肩而立的?两人。

“太子殿下、太子妃,请匀水淋佛像。”

孟佼佼探出手拿住水瓢,没瞧见男人比她先探出的手?,反应过来时两人的手?早就暧昧的交叠在一块。

她心头打起了退堂鼓默默缩手想要抽回,手?腕却被男人摁住。

赵聿冷声道:“别松手。”

她听话的?没再挣扎,两人双手?紧紧贴在一起,踱步走向佛像把瓢里的?睡倾倒在佛像身上。

快速的?完成了这最后一项佛像沐浴的任务,孟佼佼赶紧把水瓢推给赵聿,悻悻的跑到原位站着。

赵聿留在原地交还水瓢:“太子妃多有冒犯,大师请见谅。”

惠安大师慈和的?笑道:“太子殿下多虑,这事不打紧。”

赵聿阖掌颔首转身欲去禅房歇息,静待正午的?斋会,惠安大师忙叫住他:“太子殿下留步,贫僧有一事告知。”

他转过身道:“大师还有什么事?”

惠安大师余光越过他的?身子,见众人四散离去闭眸道:“太子妃魂已归正位。”

赵聿眉头一点点皱起:“大师此话何?意?”

惠安大师睁眸看他:“贫僧言尽于此,多的?还请太子殿下自己意会。”

徐徐清风穿堂而?过,赵聿立在佛前低首垂眸。

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只是惠安大师所言向来是最灵验的?,他不禁有些困顿。

魂归正位,到底是何意……

*

静谧雅致的小禅房,孟佼佼正陪着张皇后小坐歇脚。

领她们进屋进屋小沙弥,掀开香炉盖子捻几缕香放入香炉中,屋内顷刻燃起淡淡柔香。

小沙弥添完香合掌行礼:“两位娘娘香已添好,等午时一刻二位便可前去斋堂用膳。”

张皇后温声笑道:“多谢小师父,我们知道了。”

小沙弥羞赧的低着脑袋跑了出去。

“佼佼,跟母后来。”小沙弥走出禅房后,张皇后唤着孟佼佼。

孟佼佼起身跟着张皇后的步伐走到寺庙后院。

后院曲径通幽,再往深处走石壁上显现一尊小小的佛龛。

张皇后靠近佛龛闻着那刺鼻的?檀香味咳嗽不止。

她一壁咳一壁拿起佛龛边上摆的?香:“佼佼,鲜少有人知道这里?求子最灵,你快些敬香祈福,让菩萨赐你个健康的?孩儿。”

张皇后甩帕掩了掩鼻,将点燃的?三炷香递给孟佼佼。

孟佼佼素手?接过,并担忧的道:“母后不如去禅房歇息吧,儿臣一人在这敬佛就是了。”

张皇后摇首道:“你年纪轻不懂敬佛的?礼节,还是让我来教你你,当年我就是在这虔心祈求菩萨赐我一个孩子,这才生下的?太子。”

念到这张皇后嘲弄一笑。

她祖上是簪缨世家,年十五就被赐婚给了永和帝,然而彼时的永和帝早已有了心尖上的?人,正是那如今独占圣宠的?刘贵妃。

若不是碍于先帝的?旨意,永和帝是不会委曲求全的娶她为太子妃的?。

两人成婚后并不恩爱,倒也是相敬如宾,旁人都道她敦厚但她都笑笑而?过,其实她每每看着永和帝和刘氏恩爱异常,都会暗自垂泪心疼自己所受的?苦。

就这样她独自守活寡一样的熬了七年,直到永和帝登基为帝,老天爷怜见赐了她一个孩子让她此生重?燃希望。

‘子嗣’在这深宫尤为重?要,向来母以子贵,没有孩子在这后宫无法立足,哪怕是身为太子妃的?孟佼佼。

孟佼佼不明就里?,只隐隐感觉到张皇后的情绪低迷,她捏着香朝佛龛里?的?佛像跪地拜了三拜。

起身把香插进佛龛里?的?香炉又拜了三拜,反复两次她侧身道:“母后,参拜完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张皇后羽睫翕动未言语什么,两人携伴往回走。

走到禅房,她们清楚的?看见屋内来了位不速之客。

茶罏在风炉上小煮着,淡淡的?茶香随着几?缕氤氲蔓延而出。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回来啦?”刘贵妃凤眸凝锁着案上的?茶罏,瞥都不瞥她们一眼。

孟佼佼扶着张皇后进屋坐下,微微福身:“贵妃娘娘安。”

张皇后甫一落座便道:“贵妃有事?”

刘贵妃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道:“臣妾是来找太子妃的?寒暄,皇后娘娘也在,那臣妾一并说了。”

张皇后黛眉轻轻颦着,“有什么事不能回宫再说?”

这些年刘贵妃仗着永和帝宠爱脾气骄纵跋扈,皇后面前更是不守尊卑,她说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贵妃呷着香茗,淡淡道:“臣妾是想提太子妃与衡儿的事,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皇后娘娘也该知道他们两人曾经有过婚约。”

张皇后瞟了眼孟佼佼的?脸色,确定她不太在意便道:“贵妃总拿两个孩子过往的?事来说又有何?趣?”

两个孩子成婚不过两月,刘贵妃还是怨念当初赵聿夺了赵衡太子之位的?事,可她忘了储位向来由皇帝做主。

没有永和帝的?授意,赵聿回宫也只能屈居皇子之位毕竟当时的太子是她刘贵妃的?长子。

永和帝既然复赵聿太子之位,那便是钦定了皇位继承人是嫡皇子袭承,她不忿又不能向永和帝面前表现宣泄,于是一股脑的?泼在孟佼佼身上。

刘贵妃盛气凌人的道:“怎么,臣妾还说不得?吗?太子妃前不久不还接见了……”

“佛门重地,贵妃娘娘说话还是收敛些的?好。”孟佼佼冷冷的回道。

她猜刘贵妃是想当着张皇后的面戳穿她与赵衡的?私情,物证虽被她烧毁了可他们还有人证,联想到张皇后病时他们给揽月殿送来琥珀这个宫人。

他们一旦揪出人证会马上夸大其辞的?造谣生事,那么她这个太子妃的?位子就岌岌可危。

想到这孟佼佼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

她必须占据主导权。

刘贵妃蔑然而笑:“太子妃说话好生伶俐,倒叫我这个长辈难为情了。”

孟佼佼心底翻了个白眼。

当着她面自称长辈?您配吗?配几?把钥匙啊?

孟佼佼清冷端贤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烫的茶水,“贵妃娘娘也说比我年长,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应该清楚的?很,怎得连我这个小辈都不如?”

刘贵妃戏谑道:“太子妃哪的话?本宫随口一说罢了。”

孟佼佼撂下茶盏正色道:“贵妃娘娘之前送来的婢子服侍的?不错,改日贵妃娘娘再挑几?个做事细心的?宫人送到揽月殿吧,太子殿下近来身子乏累,我想替他找几个手脚勤快的?小太监服侍。”

刘贵妃脸色微变:“太子妃这话与本宫说有何?用?掌管后宫的?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吗?”

“呀,我以为贵妃娘娘同我一样不记得了呢。”孟佼佼佯装惊异,一拍脑门眼珠一转向张皇后道:“母后别怪儿臣,之前您病了那么些日子,儿臣还以为现下所有后宫事还是交给贵妃娘娘办呢。”

张皇后抿了抿唇,接收到她的?意图,柔声道:“你这孩子忘性真大,你说的这事不难办,回宫我就替你去寻几?个手脚勤快的?宫人。”

孟佼佼有意无意的迎着刘贵妃的?目光,娇嗔的?朝张皇后道:“儿臣先替殿下谢过母后了。”

刘贵妃涂着丹蔻的指尖轻划过檀木案桌,半晌她赫然起身轻甩衣袂翩然离去:“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