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

这样叫人痛苦又带有欣慰,这样难以忍受又充满喜悦。

你想拯救她,你想拯救这个世界,这愿望是何等强烈,在甘愿承担这些压迫着你喘不过气来的折磨时,只要想到自己将会创造的是怎样的未来,那些被压抑的一切苦楚都会变作黎明前的黑暗,只要迈过为夜色笼罩的迷雾,就能迎接崭新的曙光,而这种满怀着憧憬的浓郁情感正是支撑着你前进的理由。

叶擎苍就是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不知疲倦地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前行。

好像所有人都在帮助他,靳家站在他的身后,国家成为他的保护伞,各方势力都从在旁观望转为簇拥在他身边,这种仿佛掌控一切的感觉着实令人沉迷,他很清楚,若不是始终有天地破灭诸世陷落的梦魇在促使他保持清醒,这种难以言喻的磅礴权势迟早会腐蚀掉他。

他很努力,耗费了能想象到的所有的努力,但正因为他所立足的位置也来越高,他所掌握的权柄越来越大,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惦念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控制不住地想起她,无论是“重生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

那道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在他的潜意识中徘徊、留驻、游离不去,有她满身鲜血仰头望着天边的画面,也有她立在海啸前轻描淡写伸手的场景,有她背负着全天下生灵的重量摇摇欲坠的片段,也有她坐在环绕着鲜花的茶室里含笑凝视的剪影……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柔软的、明澈的、仿佛暗藏着大怜悯的眼睛。

不曾两情相悦的爱就像倒影在镜里的花,就像悬浮于空中的月,不能触摸,无法靠近,没有真实感,但越是深埋的相思,越是会浓烈得叫人窒息,毕竟自己感动自己时所缠绕的红线,总是所有人都解不开的结,又因为其中牵扯着与“拯救”有关的命题,于是显得越发崇高。

这种种的理由,叫他对于心上人的爱恋,一天比一天浓厚,每一日都比前一日要更难以割舍,他变得贪婪而渴求,但是他所恋慕之人,却始终是不会为他开放的昙花,隔着雾,无法触摸,而这就是最悲哀的事。

*

靳元白跑到家主的茶室,花娘一贯流连在这些地方,家主看不到时,它连人形都不愿维持,就那么一团毫无存在感的阴气,飘荡来,飘荡去,不过它的耳目遍布本家,要寻它也不必特意去找,在茶室坐下,它的视线基本也就移过来了。

靳元白刚瘫下才喘了口气,一个茶盘飘过来落在几案上,茶壶飞起斟茶,倒满凉茶的茶杯轻飘飘落到身前。

没见到花娘现出身形,他也不在意,拿起杯子一口饮尽,觉得舒坦一些,于是叹息:“我都搞不懂家主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

“叶擎苍真的那么有投资价值?把他推到最前方真的有益?”

他声音低哑,既抱怨,又有些无力:“我也分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到底是怎么个状态——总觉得应当很紧张,却又着实没什么代入感,大概灾不落到身上,总不能感同身受……靳家如今被我带得跟滩死水一样,我又没法全然信任靳馥玉,不怎么看好叶擎苍,前路如何还真迷茫。”

说着就更沮丧了:“可我也联络不到家主啊!”

沧顶天宫的后续延续了很长时间,玄门内外为之付出的努力极大,虽说家主“陷身其中”,但毕竟有她顶住了所有的压力,所以靳家可以置身事外,他临时接手之后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需要靳元白自己做出决策的事务就更加多,以往见着千叶整日里闲到无所事事的模样,总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整个家族的事物全砸肩膀上,他才知道这有多恐怖。

他还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红长老只执行命令不会参与决策,其余人都仰赖着他发号施令,他每走一步都要担忧着自己会不会走错,这个错误会带来何等不利的后果,举步维艰是怎么一种感受他几乎天天都在品尝,偶尔发呆的时候才陡然想起,藏在千叶庇护伞之下的时光是多么轻松自在。

当然,他能够任意抱怨,却也有承担的勇气,该他的职责,无论是否提前到来,他都有足够的胆量去面对。

花娘没有出声,只是又给他倒了杯凉茶。

靳元白叹着气再度饮尽。

“真想念家主啊——”

*

被各方惦记的千叶活得还挺滋润的。

抱着宿命般的绝然之意离开并前往九渊各处查探的她,并未想过这一路中自己还会得到别的什么,毕竟这本就是她必须要去完成的任务,但事实是她身边的人、她所置身的这片天地,都馈赠给她了太多深具价值的礼物。

光是“天理”,就已经是她难以想象的存在了。

世界那么大,神州只是其中一部分,灾厄的到来,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影响,但始终是以消弭因果为主要缘由的。

不同的文明会孕育不同的规则,不同的规则又构成了不同的天理,所以说,神州子民们头顶的天道就只是神州的天道,是东方独有的天道,祂诞生自此世的漫长岁月,又因此间人们的思维与幻想而脱胎,如同巨大的庇佑伞般笼罩着祂的子民们,又反过来限定与规范生灵的命运——祂是虚无中的真实,是永恒中的瞬息,因此世之人而存在,又因来世之人而改变。

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天理。

与白渡川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对于这种类似于规则的事物理解得越发深入,这种知识可以为她在轮回中奠立厚实的根基,可见可贵。

当然究其根本,或许是祂并不介意她知晓这一切的缘故。

最初的时候,她能够分清白渡川与“祂”,他们有着不同的神态,他们的眼神中所蕴藏的色彩也是不同的,前者更和缓更慈悲,因为有情所以显得那般温柔动人,而后者更空泛更静默,并非是冷漠无情,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平静,不会为任何人事物所撼动不会因一切存在而动摇的平静——祂注视千叶的时候,会叫她觉得祂并不是在看自己的这个人,而是在凝望自己背后那片为轮回所封锁的世界。

天道会知道天外还有着别的世界吗?

知道的吧,因为他看到了她这样的,由它世孕生的人。

祂与她同行,与其说是同时在为九渊之灾而努力,不如说,只是以此为理由触及更高远的宇宙——她从祂身上窥到了构造世界的规则,祂也在透过她触摸那遥远的庞大到可怖的轮回。

千叶以面对白渡川一样的态度面对祂,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两者之间的不用,可白渡川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着另一种意志吗?

这大概像是一滴水珠与大海之间的区别,大海通过水珠可以看到水珠看到的世界,水珠却不能超脱自己的局限窥探到大海的全貌,千叶在大多数时间里看到的是水珠,偶尔看到水珠折射出来的大海,但她清楚她能触摸到只有水珠,而不是那个渺远的大海,因为她也是水珠,顶多是一滴与众不同的水珠。

但渐渐地,她有些分不清楚两者。

并不是说祂出现的次数与时间越来越多,也并不是说祂在吞噬它的存在,而是白渡川正在渐渐向祂靠拢,因为这种靠拢,所以那渺远大海的意志会逐渐取代他原本的意志。

一个单一的人类在天道面前实在过于渺小,就像她从一开始担忧的那样,白渡川本来就是“祂”的一部分,由于太过于靠近祂,被祂渐渐同化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千叶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开始显现的时候,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毋庸置疑,她并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自私得明明白白,因为所喜爱的所珍惜的只是白渡川这个人,而不是这个世界——因为他,她愿意待此世温柔,却不意味着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属于自己的命运吞噬,她宁肯看到他是为了心中秉承的信念死得其所,而不是这样消无声息地泯灭……

所以她干了一件大事。

鱼水之欢,精神交融。

将佛陀拉下人间,并不是想象中尴尬与亵渎,一直以来两人更多的是精神交流,更类似于彼此契合的灵魂伴侣,但是,大概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有情人一念心动做些快乐的事,也坦坦荡荡。

虽说两个人的身份都有不同程度的糟糕之处,但彼此都是能承担所作所为的人,既相爱,也不必顾虑良多。

——虽说一切的实质只是为了加深彼此的羁绊,可既是恋人,总要抛却表面的功利性,说成是“情不自禁”,倒也显得妥当。

千叶想做的事,还真不会后悔。

她姑且将白渡川称作天道化身,因为她也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究竟应该被称作什么,不过她想要阻止他被此世天理同化,就必须加深这个人格所具备的意志——怎样做才能叫他与他的根本剥离开?

或者说,在那宏大深远的存在面前,更具备挣扎与求生欲?

一直以来的白渡川都表现得太过于无私,他有大宏愿有大慈悲,在他所要践行的道面前,他个人的存在感是极其微弱的,这也意味着他本人的意志确实极其容易与天道融为一体,但既然他曾说千叶是他唯一的私心,便意味着她拥有影响他的能力,那么,因为她而加深为人的意志,从而挣脱被同化的边缘,按理也是能做到的。

责任这种东西能牵绊住任何人的脚步。

“恋人”与“夫妻”两个概念是绝然不同的,对于白渡川这样的人来说,他会将爱情放在很崇高很敬畏的位置,小心翼翼捧着,小心翼翼护着,但是发生实质性关系,便打破了这种理想性的隔阂,叫感情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脚踏实地,叫奢求有足够的分量能够绵延流长。

所以,苍生与我,孰轻孰重?

会在这样的选择面前犹豫又亦或是叹息,白渡川与“祂”就很容易区分了。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我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我说过,我也想渡你成佛。”

“祂”拥有此世最高的视野,但祂不会为佛陀,因为佛首先该是人。

人在人世得道、得圆满、得自在、得大功德,才成了佛。

她不但自私,而且贪婪,人对于自己的所有物大多都会自私而贪婪,而对于千叶来说,因为她得到了他的爱,所以她本能地就将他视为自己所有,并且产生浓厚的占有欲,但同等的,为了回报这样一种感情,她也很愿意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成为他得道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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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1.……嘤,这个段落我要写在白渡川的番外中

2.对不起,断更真是会上瘾的,好几天了,我连电脑都不想打开……既然又到了月初,这个月就先坚持一把全勤看看,坚持不下去会说的

3.这章先放上来,因为可以独立分开,明天的大场面我试试看能不能一口气结束,不能就算了,我要对自己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