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的瀚云城还挺热闹。

据说携人“私奔”的卓鸣竟然返回靳家族地,安安然然等待家主回返,红长老倒是想发飙,但这是家主要的人,靳元白私下当然也把这情况给内部通了口气,红长老等人自然知晓里面有些不好解释的理由,而且家主都认下了,她们就连问责都无从而起,只能冷眼旁观。

紧接着回来的是靳馥玉,这就没脾气了,也是家主原谅并叫回来的人,旁人也没法多加苛责,再对她“恨铁不成钢”,也得顾及家主是不是另有算谋,只能暂且偃旗息鼓看家主怎么用她——但毕竟这位着实带给靳家负面影响,想人对她有个好气也难——曾经骄傲孤高的靳馥玉在现如今血脉崩溃又身负重罪的前提下,反而变得低调谦逊甚至是逆来顺受,倒也不得不叫人唏嘘了。

随后就是靳元白跟叶擎苍。

东城的灾厄已经告一段落,玄门能做的能助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世俗界接手过去紧锣密鼓建造修复自己的城市,叶擎苍构架的玄门平台已经拉了足够的人跟势力上车,现在就看时间验证发展成效,虽说招了一波人建了公司,但毕竟是网络性质,有工程师盯着已步入正轨,也无需他这做老板的事必躬亲,正巧靳元白要回本家,他仗着千叶允诺过开放靳家的秘术给他,也跟了回去。

靳元白也不疑有他,两人在这段共事过程中培养出不少交情,至少瞧见彼此都觉得挺顺眼。

就这样几个人,能不热闹嘛!

千叶坐飞机回青贺,先见了从三分界回来的靳孟兮,大致了解一番界中的情况,再召见红长老把自己近来的安排讲了讲,随即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摊在床榻上闭目休息,连衣服鞋子都是花娘给脱掉的。

睡了两个时辰起来,浑身腰酸背痛,花娘已经准备好了药浴给她泡,搓去脚底因水泡形成的粗皮,挨了一通全身按摩,才逐渐感觉疲乏从身体里淡褪下去——在瀚云城待了二十年不出,这身体被养到娇贵得很,瞧着她在外行走挺适应的样子,心理自然无碍,身体素质不大跟得上,要不是因为同行者是白渡川,她早就选择更舒坦的赶路方式了。

他当是知道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处处迁就,甚至恨不得拿她当做易碎品,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千叶想起白渡川就觉得内心一片柔软,那是个很温暖的人,他带给她的感情也足够温暖且值得信赖,他说要度她,她也确实感受到了灵魂从未有过的轻松,过往遍布于意识中的迷障荡然无存,至少与他同行的这一路,确实是她难得珍贵的体验。

修心,佛道所谓的修心,这是一种意志的锤炼、精神的修行,于极恶出窥到善念,于动荡中感受平静——法门并不复杂,或者可以算是简单了,但需要以世情作为基底,需要以芸芸众生作为铺垫,就此而言,她虽说经历过好几段不同的人生,但心境还显得有些脆弱。

若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九渊,她真要跟着白渡川走了。

有那种方式比他践行的道更适合修心的?

现在她已经与他分别,身在瀚云城,她就必须好好想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才能做到两不负,而不是不明不白却要忍痛取舍。

“花娘,”千叶对这个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精怪道,“我大概爱上了一个人。”

大概是因为对这个话题十分地感兴趣,那团游离在身边的阴气嗖地定点,拉过个蒲团坐下来准备认真听。

它甚至显露出了自己人形的身姿——身影虚幻的女子跪坐在蒲团上,仰头往榻上看过来,因为本体是牡丹,所以化形时身穿精美繁复的宫装,满头珠光簪钗,长长的头发顺着后背甚至流淌到地面上蜿蜒如流水,一双杏子般的美眸直对着她的脸,既好奇又兴奋。

‘您竟然也会爱上一个人吗?’它的表情十分精彩,既不可思议又充满了趣味,‘我还以为您先前是开玩笑的,说是想谈恋爱结果出门一趟,还真谈上恋爱了?’

它知道千叶跟凌家重新订立婚约的事,本家族地中发生的事,又或许靳家族人们得知的消息、交谈的情报,鲜少有她不知道的,毕竟是草木精怪,它的耳目遍布整座瀚云城,但以它对于千叶的了解,当然也明白,她指的绝不可能是凌家的“未婚夫”,交易是交易,自己是自己,自家家主的脑回路从来都跟世人不一样,不过作为精怪,它倒也能理解。

千叶睁开眼瞥了瞥它,唇角有一抹笑意:“那是一尊人间的佛陀。”

花娘歪了歪脑袋,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所以,果然是端璞法师?!’

千叶想到他的时候没法不保持着温暖的心境,但是口中所说的,却又是极为冷峻清醒的话语:“我去幽冥海看了一遭,比瀚云城的情况还要糟糕,我有理由相信,九渊别处的情形都一般无二,救不了的,只能看着灾厄发生——人世的罪孽就要拿人世的牺牲去消弭——这才是真理。”

她停顿了一下,让花娘有时间能辨析并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

花娘倒不显得惊讶,毕竟它是精怪,是妖,并不是人类,如果九渊的浩劫真要爆发,大头也该落在人类身上,其余生灵只是附带遭劫,事实上这片天地对于妖魔鬼怪的限制已经严苛至极,生存环境狭窄到近乎破灭,就算没有浩劫那一回事,异类也快绝种了,所以现如今反倒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它想了想,说:“天地间的法则是最公平的,这怪不了任何单一的个体,要怪只能怪整个人世。”

千叶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九渊这个麻烦是千年前天柱倾塌的遗留,那个时候天道就已经残破了,所以灵气会散失得如此迅速。地上的灵脉是唯一能够涵养灵气的事物了,九渊爆发,并不止牵连恶灵脉,整个神州的灵脉也会被牵涉入其中,到时候,就算世界不毁灭,天地不毁灭,它会是个什么样子,还是个无法预想的未来——可是在我这个位置,不得不考虑这些。”

她慢慢说道:“倘若灵脉彻底碎裂,那么世界将失去灵气,玄门秉持的传承与力量尽数无用,倘若灾厄结束得顺利,此世俱成俗界那也罢了,靳家也不是非要玄门的地位,从瀚云城解脱还能自由繁衍生息,何乐而不为。倘若灾厄没那么容易过去呢?它若是绵延横亘,几十年几百年地持续下去,人类返归被自然掌控的恶境,那就真正是末世灾劫了,我所执念的一切都会毁灭,那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就算没那么糟糕,恶气返归天地,人间也会死伤无数。神州大陆是这个劫,其余大陆也逃不过各自的劫难,总归近几百年来先是世界大战后有人口激增,叫这恶气超过天地能容纳的限度,这是全人类的祸患,到时候神州陷落,其余大陆也同样会毁于一旦——花娘,你看,我明知道欠债要还,欠天地的债更要还,但又不忍天地将人世毁灭的灾劫——我应当安心等待九渊爆发,再从中找寻一线生机,但我不知道那线生机会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落在我与我所在乎的人头上。”

花娘听懂了,所以注视着她的眼神温柔至极:‘您在害怕的……还是未知啊。’

本性要是那么容易更改,就不会根深蒂固了,千叶点头:“他告诉我说,顺其自然,万莫强求,我也愿意信,但由爱而生怖,我喜爱家族,不忍看靳家毁灭,我喜爱神州,不忍神州破碎陷落,我喜爱他,我想渡他成佛,我想叫他的意志万世不灭……我无法不去思量这一切。”

‘您既然思量得这么清楚,一定也有了相应的想法,’花娘仔细揣摩着她的情绪,‘那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怕走错路。”千叶平静地诉说心底潜藏的危机感,“我愿意做的事,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也愿意去做,但我怕有我无法触摸的力量在算计我,引领我走错路。”

“我不怕死,我怕我的死不能解决问题。”

这回花娘倒是有些惊愕了,它瞪大眼睛都呆了一呆,随手轻轻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方,表示疑问。

千叶露出一个笑容:“对。”

‘您哪来的这种……错觉?’花娘觉得不至于,虽也未直接表示不信任,但还真不觉得天道会算计家主,毕竟那般宏伟壮阔难以想象的存在,怎会单独看顾一个人之个体?

“就凭我是如今玄门第一人。”千叶这话说得毫不犹豫,“我拥有整合所有玄门势力并能使人遵从的能力,这片天地会有怎样的未来,我能直接影响到它。”

这还真不是大话,花娘简直无言,它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又道:‘那您是怎样想的呢?’

“我先要搞明白一件事,”千叶并不隐瞒它,“有一个人非常特殊,他认为他是来自未来,重生回当今——我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不得不仔细探究,那所谓未来的那一种可能究竟是什么回事。”

花娘虽说在靳家的存在感不强,或者说在它本体都因劫奄奄一息之后,它就没了什么期望,若不是因为千叶的需要,给了它继续存在的理由,它估计早就散魂湮灭于此世了,但就算是精怪,跟随千叶这样的人久了,也总会耳濡目染几分智慧,花娘很快就从自己的意识中扯出一个最符合她说法的人物:‘……贪狼?’

“对。”

花娘虚幻的身影像是雾气凝聚而成,蒙蒙的眼睛仰望着千叶的颜容,很冷静:‘我可以入他的梦境,为你截获那段记忆。’

千叶点了点头:“这正是我的第一个目的。”

既然说了“第一个”,必然就还有“第二个”,早已习惯她这德性的花娘面不改色地往下问:‘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我心里始终还有很多不安,”千叶说道,“千年前的真相在后世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将其称作某种虚妄也未尝不可,我需要一种能叫我看破一切虚妄的绝对力量。”

不着边际、不可捉摸之事物皆可称虚妄,花娘闭了闭眼睛,忽然说道:‘那个叫卓鸣的年轻人?’

千叶一边点头,一边也在确定自己的想法:“他的灵魂与一只虚妄中诞生的异兽共存,我想得到它克制虚妄的力量。”

这两个人目前都在瀚云城,它的主人显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利用准备,花娘平静地问道:‘所以,还有没有下一个目的?’

千叶微笑道:“我想窥一窥我自己的气运,想要知道我能创造怎样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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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1.我觉得最近很不对劲,丢三落四不说,运气还特别差,唉。

2.大小姐这样习惯于怀疑一切的人,其实当然会怀疑白渡川,但她暂时不会去探究白渡川,因为她得结合各方面的信息来确定,如果白渡川身上真的存在会对她不利的麻烦,那这个“不利”的最差结果她能不能接受——如果她确定自己能接受,她就不会在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