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人,带给她一种奇怪的感受。

端璞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强悍的感染力,能激起人心深处最纯粹的善念与慈悲,就像是苦海中绽放的一朵小花,在弱水中沉浮的一尾鱼儿,正因为是地狱般痛苦恶劣的环境绽出的希望,裹挟着无法阻挡、无坚不摧的光明,才叫人难以抗拒。

千叶身上的光环或许还有被动技能的影响,而这个男人征服人心,就是真正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塑造出来的人格魅力了。

“真美啊……”绚烂得叫人窒息般的光辉。

此时此刻的千叶看着他,满眼都是那璀璨的佛光,因为稀少所以奇异,因为奇异所以震撼,饶是她都禁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因为被分担了一半的压力——或者说直到外来的力量侵蚀并覆盖自己的意识领域时,端璞才后知后觉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本来连他都以为这会是葬送自己的末日,坦然无畏地做好了准备,迎接这次灭顶的灾厄,但意料之外出现的人物却拂开了蒙在他头顶的阴霾,给予他一线生机,海浪侵袭的力道砸在他身上的攻势略缓,于是他有了片刻的喘息,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千叶俯视下来的眼睛。

——这样的场景,若说拿魔幻来形容都显得要欠缺。

一边是力与美浩瀚壮阔的张力,浑身所有的毛孔都似乎要炸裂般的刺激与澎湃,一边是和风细雨柔缓到极致的静默,每一缕发丝都在飘洒着稳定人心的安抚与慰藉。

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着某种挖掘到宝藏一般的愉悦,这场历史性般的会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展开,又结束在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

“辛苦了,”瀚云城的主人慢慢道,“歇歇吧。”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张开纤长的手臂,闭上眼,以一种拥抱的姿势上前了一步。

那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奇景啊——在这一步落下的瞬间,就仿佛灵魂中敲响了一记冗长的钟声,一切在场的人脑中都是嗡然的震慑,所有的神智都似乎要被这奇景给牵制,难以理解的思绪如同抽出脑海,以悬浮的姿态停滞在虚空——海啸,炸开了。

海啸!炸开了!!

那翻卷汹涌直至百米的浪涛维持着上升的势头,带着力拔千钧之势狂乱地攀至顶点,所有人都知道当它砸下来时,那力道能叫天地都震动,在东城这岌岌可危的地界又加诸一分毁灭性的灾厄,但在下一秒,它就整个儿炸开了!

以无法拒绝的力量往反方向炸裂。

这是完全无法被认知囊括的声势,五感已经不能再承接超越感知范围的画面,只觉得天地间都是海水,整个世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海水也像是阳光般,裹挟上令人目眩的光,然后这恐怖的一幕如同退潮般慢慢回落。

那力量并没有终止!

在她的脚下,那一种缄默无声的力量正在蔓延,它附在眼前一切有形的水之上,所有的波浪都在颤抖,所有的水流都在战栗,在这种力量与海啸的抗衡中,一波波袭来的海浪却一层一层地降低了高度,毁天灭地般的威势凝固在虚空,再也无法回落。

浑浊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上空的穹宇密布的乌云渐渐散开,呼啸的浪涛散去了狂乱与嚣张面目。

在那广阔无垠的海波之间,好像有一尾庞大的海兽的虚影在浪花中流窜,它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侵袭所有观者的心灵,在还未被感知的刹那,就已经潜入海水中,随着渐趋泯灭的浪花没入不可知之处。

在巨大的海洋面前,她只是渺小的一道身影,在所有人的眼中,她的形象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她身侧环绕的气息依然是柔软的沉静的,安定的平稳的,可是,眼前所见却远远超出了一个人类所能做到的顶点。

这到底是什么术?!

是靳家的术吗?靳家竟然还能流传下这样可怕的道术?!

她竟然拥有控制海洋的力量!

不,不可能,靳家得到的是朱雀神的庇佑,这位神祇的力量是破魔的、诛邪的、净化的,流淌着朱雀神火的靳家人怎会拥有控制海洋的权柄?

可现实却是真的,那些浪涛正臣服于她的脚下,那些可怕的洪流竟然如同被驯服的兽类一样温顺地倾俯下来,拜服在她的脚下!

“天呐——”就连靳元白都被震慑得无法言喻。

这是家主?!

这是塑造三分界扭转了靳家陨灭宿命的家主?!

这是他那驻守瀚云城族地二十年未踏出一步、懒散颓废到叫人无言的家主?!

是人?还是神!

千叶缓缓吁出口气来,睁开眼。

在觉察到她那恐怖的力量开始消褪,端璞立马接上,重新张开自己的域笼罩住此地,这一回,他受到的压力已经不需要他再使用燃烧生命与福报的力量来抗衡,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住这场残剩的灾难。

她慢慢低着头,拿手扶了扶自己的额,显得有些疲惫:“真累啊。”

以一人之身阻遏天灾,做到了这样可怖的事,也仅是叫她觉得有些累!

连端璞都要在这样的存在前默然无语。

他的心灵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久久难以停歇,本能却使他起身,伸手扶住了对方。

柔软的身躯顺势倾泻了大半的力道到他身上,开启了那么长时间感知强化的千叶确实有些不太好,但装逼要装得那么完美确实也不容易。

“……这不是术。”扶着她的男人笃定道。

千叶已经头痛欲裂,习惯性扯出一抹微笑:“当然不是。”

*

所有经历都会在灵魂中留下印记。

那些记忆与故事本身就构成了灵魂厚度的一部分,想要完全抹除印记的影响是就算不断定位精神锚点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这种印记超越时空,凌驾于意志之上,回到原点并不意味着能使之消失,只能叫灵魂处在某一个相对纯净的状态而已。

千叶越是深入了解木妖的能力,就越是清醒,保持纯粹的人格与排斥异种的力量之间有所冲突,但并不是完全非此即彼,这就像那句老话“力量没有善恶,掌控力量的人有善恶”一样,如何保持自己的意志在力量风暴中不迷失才是一切的重点。

只怪她最初站立的位置实在太低,以至于每一场任务图景之后认知都会被刷新,直到连续两场异种血脉的图景之后,才叫她觉察到自己原先的路线存在问题——又或者将来她还会遇到什么以至于推翻现在的认知,但她会始终保持着一颗坦然谦逊的心,直面任何遭遇。

毕竟求知是永无止境的,轮回也是广阔无垠的,她所经历的永远会是自己难以想象的世界,作为人类,无知不可怕,傲慢才恐怖。

在这个世界最早之前,千叶决定在海中构造引导恶气的三分界时,就是因为觉察到了自己对海洋的巨大亲和力。

相对于异种被某一领域厚爱的灵魂深度来说,她本身力量在自然面前确实很浅薄——至少蛊女的气息曾停驻于她身,所以她知道所有的昆虫都不会伤害自己;她曾见证过海之王者纵横徜徉的无数岁月,所以没有一片海域会拒绝她的靠近。

这是已经上达世界层次的一种印记,鉴于,无论有何等形式的力量,世界的本质都是类似的,这种印记给她带来的助力还不少。

事实上,在人鱼那个图景里,如果人鱼没有爱上她、并且她没有荆棘王冠,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还会像原先的经历一样全身而退、无所损伤吗?

不,那大概是显而易见的交缠着欲-望与挣扎的血腥、恐怖、痛苦,就算她还是能够通关,也必将被异种的神秘污染。

这带给千叶一种警觉,总有她的运气没办法涵盖的危机,太过抗拒任务世界中与异种的渊源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基本是自取灭亡,她要尝试着去学习的是,如何在这种侵蚀之下还保留住全部的人格与自我意识。

这也就是发现自己的血脉又有问题,骨子里流淌着高浓度朱雀火的时候,她首先做的不是抗拒,而是解析与容纳——既然明白这是自己的金手指,为什么要保持着猜疑的心态拒绝它呢——要知道轮回每一次为自己的任务者挑选的身份必定有一些独到的可取之处,给开门杀的同时也给予了如何完成任务的契机,当然,因为轮回者对于它来说是消耗品,所以这个狗比从来不会考虑什么售后服务,就算轮回者被后遗症深深地困扰也只是轮回者自己的事。

朱雀神本质上也是异种,当然在这个世界有一种更贴切的称呼“异兽”,祂是一种异兽因人类信仰而脱胎的人格神,一来受神州大地的影响非常深,人们的信仰改变了祂的原貌,也塑造了祂的性格,二来神州的神灵并不像异界的异种一样疯狂恐怖,相反,祂们都拥有博大怜悯的胸怀与伟大的牺牲精神,就算是祂的侵蚀也比较温柔——更大程度上因为这不是祂的主观意识,而是接受祂力量的必然。

就像一只蝼蚁与一个人进行意识争斗,是蝼蚁会取代人,还是人会吞噬蝼蚁?

千叶的精神就陷进了这么尴尬的处境。

这种眷顾即是珍稀的守护,也是无上的桎梏,她的人性在神火的燃烧中磋磨,千年前天柱坍圮的磨难无数次地随着血液流转,在她的意识中苏醒、重复,她在完全掌控住这种火焰力量的时候,也意味着朱雀神对她影响前所未有地宏大。

她无时无刻不在倾听着祂的低语,感受祂残留的执念,幸运的是,祂的精神已经完全泯灭,祂留下的东西缺乏扭曲的魔性,只是因为过分宏大的缘故,很难完全接纳。

感谢残缺的「理性天平」与木妖,这两样道具对她精神的稳固作用实在太大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瀚云城窝了二十多年,根本不是为压制恶灵脉,就是为了使自己掌握的力量与自己之同化的程度达到一种平衡。

同时,因为极度的无聊,她又挖掘出了木妖的又一个作用。

它能记忆她的精神锚点,当然也能保留她半异种状态的烙印,也就是说,木妖等同于一本技能书,蛊女与人鱼的能力都被记录在内,在符合某种要求的前提下,她能有限地使用它们——配合「异种之火」这技能使用简直是绝了!

这个主动技能本来就是B级技能,虽然说千叶试炼场里动不动就一个S级评价,但在技能与道具界,B级实是了不得的一个等阶。

它也不仅仅是感知强化而已,技能描述中“无处不在的阴影”已经足以彰显出它的威力,它最可怕的应该是能强化记忆——毕竟“技能”不是真正的技能,否则就以轮回结算的形式给她了,木妖只能还原一种类似的记忆,而当她沉浸入记忆的时候,能够模拟出最需要的那种能力,「异种之火」强化了记忆就等同于强化她灵魂上的印记。

至少她站在海洋面前,感觉到的已经不是深海恐惧,而是一种如同亲密的伙伴般的亲近与善意。

她能够掌控,她知道自己能够控制它。

就是后遗症也很明显而已。

*

东城的灾厄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渐趋落幕。

最主要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剩下自然就是玄门要做的事,当然,靳家家主在剩下稳固地气的事儿也插了一手——毕竟是她出的阵图。

叶擎苍唯一做的事就是从地气爆破的中心找到了靳馥玉,并且在下一波地震到来前救出了她。

虽说所做所为确实使更多的人逃离了这场灾厄,但他还是对自己产生了更深刻的怀疑。

他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改变……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吗?

就算他不救靳馥玉,她也会为别人所救。

东城还是有了大灾。

靳元灵也还是在这里遇到了端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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