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为了九渊的动荡,还是因着玄门的流言,靳彤连蜜月都没度完就带着丈夫匆匆赶回青贺。

本家的园子四季如春,里外皆是古典式木结构建筑,靳家镇了瀚云城数百年之久,这些燕居水榭也就存在了多少岁月,有阵法定期强化与加持,时光并不能磨损颇具特色的飞檐、墙垣与景屏,顶多淡褪下曾经的明艳与鲜亮,不过近年来科技发达,一些比玄门术法都要便利的事物流传甚广,连这些古代居所也得到了些许改造,看上去总要退却几分古老厚重。

经过通报得以进入的时候,靳彤毫不犹豫抛下丈夫匆匆跑进去,进去就发现正屋中家主在跟红长老对峙。

——也不能称是对峙,毕竟红长老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就没有一日会开心,总是板着一副脸孔活像有人欠她大债不还,行事严谨作风细致,不但眼里容不得沙子,而且吹毛求疵起来能将人活活逼疯;而家主又实在是过分惫懒随意了一些,看似优雅温和,实则目空一切,什么事物都没法叫她上心,同等的,她的情绪也着实是难以捉摸,似乎永远都不会生气,但旁人摸不透她的真实,往往也没办法动摇扭转她的任何决定。

这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在靳彤看来就跟彗星撞星球没什么两样,天性就有着不能调和的矛盾,争锋相对免不了。

不过比起家主堪称可怕的耐性,红长老的涵养就要差了不少;碍于家主的身份与积威,往往强忍住不发脾气的也总要是红长老。

靳彤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她们这些兄弟姐妹私底下对家主多有放肆,毕竟是同辈,但当着长老的面并不敢逾越,在门廊上就遵循古礼跪坐俯身请安:“叨扰家主。”

“阿彤,进来进来,”主座上的人抬头看到她,眉眼间旋即就飞入一抹笑意,岂止是活色生香,还要问,“出嫁了适不适应?——怎不见乐游?”

丁乐游是靳彤新婚的丈夫,并非联姻,他师父与靳彤父母有旧,年幼时他师父携他来瀚云城,说笑间定的娃娃亲,上报到家主那并未遭到反对,于是这门亲事就算数了,上个月刚结的婚,送嫁的队伍早半年就出了瀚云城,说起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家主,怪不得要被问婚后生活如何了。

靳彤心想,闲话过后再说,她是来问馥玉逃婚一事的——靳家的私事,疯了才会将不干事的人牵扯进来,就算那是她丈夫也一样,当然这会儿不能说得明白,只道:“他在外喝茶,稍后再来像您问好。”

进入正屋,恭恭敬敬在她下首位坐好,腰板挺直,低头垂目,并不敢插嘴。

靳彤并非主支的血脉,准确来说,无论是她,还是靳馥玉,又或者靳悠,都出身分支,真正主支残剩的血脉只有元字辈的家主与靳元白。

家主辟出三分界,暂且解决掉靳家的忧虑之后,便将靳家分脉尽数统计了一番,筛选出资质最好的一些小辈留在本家,只不过巧合三个都是女孩儿,直到近年来才添了靳孟兮与靳兰两个小少年。

本家数位长老,有外姓客卿,也有些是先代长辈的遗属,并不担任什么职位,只是有长老的名头领取相应的待遇而已,红长老稍微特殊一些,因为她姓靳,也是分支出身,她的真名少有人晓得,她也不爱穿红杉,但别人这么称呼她,靳彤等人也称呼她这个代号一样的“红长老”。

二十多年前因为瀚云城恶灵脉暴动的缘故,靳家遭了大难,本家年轻一代的血脉几乎都折在了里面,分家出色之人也基本填了进去,若非横空出世了一个家主,连剩下这点血脉估计都要葬送,后山是还留着几位老祖宗,当时也皆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关修养,红长老这样的人,也仅有她这么一位。

在本家学习与修炼的时光,他们都是由充当教习的长老们看顾长大。

靳彤最年长,自觉要以长姊的姿态保护弟弟妹妹,因此脾气最为宽厚容忍;靳悠天真烂漫,没心没肺,记仇从来不隔夜,对谁都是笑盈盈的,也最得红长老喜爱;相较于她俩,靳馥玉聪慧多思,心气更高一些,吃穿用度皆崇尚宁缺毋滥。

无论如何,说她有些姑娘家的脾气是不假,但靳彤着实难以想象她会违逆家主——逃婚这种事想再多的时间都想不明白。

卓鸣一个外姓人,这就这两年在瀚云城出入得多,家主允他在族地修习靳家的奇门遁甲之术,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少,玄门对于靳家的秘术好奇者凡凡,先代或许还藏着掖着,但这一任的家主虽独守瀚云城不出,也认为当今玄门越见凋敝,敝帚自珍、闭门造车就不是好事,交流提升才是硬道理,她从来不视家族传承为至宝,甚至对那些愿意来学习的人,她皆来者不拒。

要说馥郁与卓鸣之间的关系,点头之交是有的,但要到热火到她愿意跟着他私奔逃婚的地步,绝无可能。

靳彤既担忧那是真的,又害怕家主会因此震怒,因此想也不想就冲回青贺询问……

她还未开口,就看红长老单方面跟家主吵的这一架。

*

千叶觉得,红长老是要被自己给气炸了。

当然整个靳家,敢跟她这样大呼小叫的也就一个红长老了,别的人也没这个胆子倚老卖老啊——靳元白在她面前也从来不客气,但那是觑着她不跟他计较,知道她不会因此而生气,所以乐意显露真性情。

“这婚事您真不退?”中年妇人竖着眉毛,不施脂粉也罢了,穿得跟黑寡妇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亮色,与她说话的口吻好歹加上了一些敬辞,但口气不见一丝委婉,“您是打算杠到底了?”

千叶拿一种“你年纪大了我不跟你计较”的眼神冲着对方,这也就是叫对方更为恼火的原因,她不改容色:“这不是还没找上门么,不急。”

“真让人拿这事找上来,靳家还要不要脸!”红长老冷哼一声道,“那丫头片子给我玩这手,是我教育失误,早晚得找她好好算这笔账——但您总得把这些事情先给想明白——不是我多说这一句,现如今玄门到处都是麻烦,指不定靳家就得被拖下水,旁的实在不适合再生事儿!”

靳元白还只是旁推侧击试图搞明白她到底有没有搞事想法呢,红长老这是当面指着鼻子警告她安分守己别闹幺蛾子。

九渊动荡,瀚云城没出事,不代表靳家就可以作壁上观了,如果玄门真向她求助,她多半还是要出手的。

红长老就慌张她玩到兴头上,把正事给疏忽了,“靠谱”这个词,实在跟她的本性无关,剑走偏锋才是她最常干的。

千叶闻言不仅不气,反倒笑起来:“我怎么想,取决于别人怎么做呀,长老要知道,我一向是不愿意主动与人交恶的。”

红长老对她的厚脸皮实在没想法,拿了人家的宝贝不还,满门心思都准备据为己有了,这还叫“不主动”?

她都快给气厥过去,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您退一步,万事万物您都给退一步。”

长长一口深呼吸,又道:“先把那丫头片子找回来再说……家主,您掂量一下,好歹是姓靳的,在您眼皮子底下也待那么多年了,有再大的不是,看着是靳家人的份上也多容忍一分。我不是为她开脱,只是您如果非要拿她做算计,好歹留她一条命。”

她就压根没将千叶当成是小辈,一个六岁当稳家主的人实在堪称妖孽,以其对于整个家族的掌控力度来看,她事先求千叶放靳馥玉一马也很有必要,至少看在她的面子上,千叶好歹下手不会那么狠。

千叶也没应承,只是笑:“长老哪里的话,我是素来爱护族人的,法理都不外乎人情,又何况只是族规。”

这话说得真假有几分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族规哪限定“逃婚”要怎么惩治啊,只有背叛家族生不如死的一条,到头来还不是您说了算?

因此红长老盯了她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没抓住这一点继续纠结:“据说,靳明性与靳安向您告罪,自请下放看守洞门涧,您还未允?”

靳明性是靳馥玉的亲爹,靳安是她的大弟,这两位如此请求,意味着靳馥玉这事一出,他们全家自认有负家族厚待,有负家主期许,打算以此赎罪——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全家都吓破了胆子,完全预料不到千叶会如何处理此事,于是先乖乖俯身赔罪,希望能得几分怜悯。

由此可见她在家族中的积威有多深沉。

大抵就是她笑着,旁人也不认为她是真愉悦,就算她口称无碍,也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瀚云城既然以“城”来做后缀,即是意味着靳家的族地必然不小。

底下这条恶灵脉有多庞大,靳家的族地涵盖范围就有多广泛,虽说靳家现在留下的人不多——分支的血脉还都比较偏了,除了那些远离玄门、彻底融入世俗界的人之外,其余愿意再度归拢于靳家主脉的分支,本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事实上,在有三分界分担恶气的前提下,留在族地中对于个人修行以及寿命的助长不算少,而且千叶开放家族传承,只要愿意继续走玄门这条路子的,皆能任意阅览修习,对于分家的吸引力自然很大。

最中心的本家占地自然广阔,灵脉重要位置之上也封禁有相应的亭台楼阁,定期有族人前去维护;洞门涧是一条通道,瀚云城与三分界之间当然不是割裂的,两者通过洞门涧连通,靳家有人每年轮换着前去看守,因为与恶气近距离接触的缘故,受到的负面影响也挺大。

轮换有轮换的规矩,为了家族奉献是应该的,但是专门指了人前去就有些欺负人了。

联姻这事说到底你情我愿才是,一个不好是葬送一生幸福,以家族栽培交换甘愿奉献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逃婚”一出,就是一个没法收拾的烂摊子,旁人不会看家族损失多少,只会讲靳家不近人情,讲她这个家主心狠手辣。

所以这是真心忏悔,还是以退为进,确实说不准。

千叶当然不会容许被人逼迫到这份上:“长老认为我该同意?”

“没有‘我认为’,只有一切都按照家主的意思来——只盼着家主诸事能多思多虑。”知道她最不喜有人质疑,红长老自然不会犯她忌讳,对她指手画脚,私底下思虑是重,但也不敢随意示人。

谁都不知道千叶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抓回来再想方设法硬塞给凌家呢,还是说解除这桩亲事却拒不归还聘礼,最终导致两家矛盾,又或者她还有其余的决断?

到头来红长老也只能无言。

她觉察着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千叶的话落不到实处,也没法从她的情绪里窥探到她的丝毫态度,这么一番对话只显得她像是跳梁小丑一样来回蹦跶,只能静观其变。

于是没再管这些,总归个人有个人的机缘,她尽了自己长辈的本分给求了恩情,允不允是家主的事,总归自己干出的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她就把话头转往了更关心的事:“家主,九渊那边您多关注一些。”

停顿了一下,又道:“各地都出了岔子,虽说咱家这边尚还稳妥,玄门的说法您还是要看紧一些——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只管吩咐,这种事我们还是能干的。”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那还能说什么?

靳彤在旁坐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看到红长老告退且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觉得那笼罩住此间密不透风低气压逐渐散去。

心脏还未平复呢,忽间一只杯子朝自己飘来,稳稳落在自己身前,几案上的茶壶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起,同样飘过来给杯子倒上水,靳彤这才注意到屋中一团飘飘渺渺的阴气在游离,噗嗤一下笑了:“多谢花娘。”

天地间灵气虽少,但就像玄门还能保留一定的传承一样,世上妖灵与鬼物也都还留有一些生存的土壤。

靳家有两位非人成员:刀女是器物化形,祖上先辈的刀孕生的灵,本来也不成气候,只是先在本家的阵眼里养了百年,后来又被千叶算准时辰拿出去喂了几次帝流浆,才能蕴脱出身形,凝化出实体;花娘是草木成精,本来先天性灵,无奈在靳家地下吸了不少恶灵气,化身时又没避过雷劫,本体就差被打散了,被家主救回来之后,比起妖灵来更像是鬼物,一直在本家游荡,以家主的奴仆自居,可以说将她服侍得无微不至。

靳彤捧了茶杯,抬头看向千叶,没说话,先幽幽叹了口气。

千叶也就对她笑笑,堵了她的话:“这事儿你不要插手,我自有算计。”

靳彤噎了噎,瞪着眼半晌,喝茶就完了。

没了红长老之后,那个披散着一身长发懒洋洋搭在靠枕上斜坐的人,姿势更随意了一点,就差彻底躺下来,身侧摆了一樽案,上面散落着一些书籍,盘中的花果散放着自然的清香,下午正是日光最充足的时候,缱绻柔和的阳光通过洞开的门扉洋洋洒洒映照下来,她虽坐在阴影里,但也显得极为亮堂。

“我这边得到消息,最近这种不太平持续的时间还不会短,”千叶慢慢笑道,“阿彤与乐游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热闹少凑,离九渊之地远些就成,本家这里有我,不必担心。”

靳彤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也不问了,我信家主。”

瀚云城是半封闭状态。

如其余九渊一般,它不大乐意束缚,只是因为其上镇压着靳家的族地,相当于在恶灵脉与人间界之间建起一条沟通的桥梁,因此就造就了两种情形,一者,这方恶灵脉与外界不是断绝的,另一者,靳家为其影响一大半都陷落在不可知之地。

千叶辟三分界成功之后,比先代做得更绝,她将族地整个儿都以阵法包裹起来,相当于人工塑造一个洞天,不可知就不可知,与世俗界脱离还方便她行事。

所以在这么个地界,就算人死上一批,外界都不容易知晓,靳馥玉逃婚一桩事为何会闹得人尽皆知?

本家不还有一些像卓鸣一样交流学习的外人么!

都是年轻之辈,嘴巴上不装阀门,对于八卦之事大惊小怪得很,一分都能说成十分,白的都能当成黑的,现在网络到哪都覆盖,千叶自己都喜欢泡网上呢,流言自然就是这么滚出去的。

靳彤本来还有一大堆问题要讲,有一大通牢骚要发,既然千叶都这么说了,得,闭嘴吧。

但毕竟见着千叶,打小的认知中,这就类似于全知全能的一种存在,靳彤还有些好奇心在蠢蠢欲动:“话说,叶家的贪狼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这玩意儿简直把九渊动荡这等大事都盖了过去,现在全玄门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个啥。

千叶歪了歪头:“叶家那则所谓的命书我还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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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1.哇靠,你们的眼睛太刁钻了,沈八荒跟端璞中确实有个是男主,但是人还没出来呢,光出一个名你们就又兴奋了,这个不剧透,反正出来你们就晓得了

2.重生男是给大小姐送经验的,他前世千叶已经走了一条路了,这会带给千叶参考,而且她还会从他身上窥探到一分命运侧的力量,她不是老觉得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别扭么,就像非给你说这世上有鬼,你信不?眼见为实,真给千叶见识到了,她也就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