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状似很认真地听着,仿佛他不是在咒骂发牢骚而是在吟诵美妙的诗歌。

颜容纯洁无辜,眼神轻盈清明,唇角的笑又带着几分柔缓缱绻之意,靳元白愤愤未平的眼神只无意触及了一眼,就是心头一跳,连气愤什么都顾不上了,精神都要随之恍惚起来——所以就外表看来,当真是好一位稀世佳人,若说是云中仙、雾里花也不为过。

倒不是说她的颜貌如何绝色,容色怎样倾城,而是那份气质实在卓绝。

她全身上下都笼罩着叫人情不自禁信服的魅力,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带有叫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叫人多看一眼就再也生不出质疑之心。

那种既温柔无害又柔软细腻的意蕴,就算是再暴虐之人在她面前都提不高声音,再张狂的人被她眼睛一扫都会偃旗息鼓,连将人洗脑都是润物细无声式的不知不觉,谁能想到这就是只黑透了心肝的狡狐?

大概也只有靳元白这种与她朝夕相处、且熟识她本性的人能够挣脱这种魅力——但就算是靳元白等人,也总是要一不小心陷进她的圈套里难以自拔。

她现在就在笑:“哪敢叫我们元白气成这样,女儿家家的,又能跑去哪里,将人找回来给元白赔罪,怎样?”

那言笑晏晏的姿态,就像是春光般温柔和煦,仿佛自家出的丑事并不值得她予以一分伤神。

“我有什么罪好赔!再说,那罪过是冲着我的么!”靳元白恼得很,还是记恨罪魁祸首,“那狼心狗肺的,心这么歪,家族都不放在眼里了,就算找回来当做没事一样塞给凌家,咱家也拉不下这个脸!人家不会嫌烫手?折本买卖谁愿意接?纠缠来纠缠去的,顺带再让玄门看场好戏?””

他咬牙切齿:“最好死外面!宁可当咱家这么多年的栽培打了水漂!”

这话说得倒过了些,气话也不该这么说,千叶就多看他一眼,又觉得这话实在有意思,不免又眉眼弯弯起来:“这不是元白的风格呀。”

靳元白什么风格?

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码归一码,看什么都要整整齐齐,有条有序,万事万物不出条框才好。

真出了怎么办?

正回来就是。

所以他这么一番念唱作打为的什么?

还不是怕您借题发挥搞大事!

他暗暗咬牙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勃发的怒火,但脸色还是沉压压的,连瞳色都阴鸷:“抓!怎么说都要给个交代!该吐的吐,该补的补,总不至于拿家族的损失给她填漏!”

靳家与凌家的联姻是早十五年就定下的事,凌家想要“朱雀血”破秽,没准还能得一脉流朱雀血的后代,为此不惜拿出祖传法器“碧霞灯”做聘礼,但这一代靳家主支的女孩儿不多,还是没生之前就已经被定出去了,凌家要结亲,就只能从旁系里挑。

靳馥玉在旁系中也还很偏,只是血脉返祖,能容纳神火,资质也挺好,于是就被挑中了成为这个联姻的人选,当时她点的头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但人家爹妈也同意了,而且她这十多年来就没表现出一点不愿意,她家还因为天上掉下的这门婚事,直接成了旁系中的头一支。

主支这些年就没亏待过人家,拿神火提纯人家的血脉,提升她的体质,对她自己就是莫大的好处,族中分给旁系的资源全是先往她父母兄弟身上倾倒,其次才是别的旁系,这没什么好说的,要让人家奉献总要给予足够的代价,就这点来说,靳家已经足够慷慨了,哪想到就快要成婚,出了这样的篓子。

在靳元白看来,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主要还是丢脸,靳家又不是不讲道理,这一代的家主对族中可算是仁厚温善到极点了,你要不想嫁,早提出来,不是不能换,区别就在于主支损失多少而已,你闷声不吭连吃带拿了,结果事到临头决定拍拍屁股走人,也好歹给家族个反应弥补的时间,反倒是逃婚连带着私奔,还闹得人尽皆知,直接将家族的脸面踩到地上碾压,能有什么道理?

要换做别人家里,遇到这种事儿也不好怎么,退了聘礼赔了不是,好言好语把这桩亲事散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就算是退亲也没有多少名声上的负累,但这是靳家!

满玄门谁不知道,靳家家主性子奇陡,诡计多端,跟她八竿子打不着都要恐着什么时候被她算计一把,到她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见她吐出来?

无怪乎连靳元白都慌着他家家主又想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招数。

所以他斜眼觑着对面的人,到底还是把话头又转回来:“说到底,给家族交代是靳馥玉的事,给凌家交代就是您的事——那贱人怎么收拾都成,但您要怎么对付这桩婚事?”

怎么都要急聘礼那档子事。

凌家是肯定会上门的,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过直接触着雷。

落到家主手上的东西总不会还了的,只是安抚凌家又哪里是件容易事,搞不好最后又要扯到利益的交换之上,而这就是她喜闻乐见的东西,毕竟她是不会有“愧疚”“理亏”这种情绪的,给她一个杆子她就能撬了人全家,凌家现在只是丢了一个家传法器,没准到时候就能被掀光家底,完全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但靳家就能眼睁睁看她放飞自我?!

同在玄门,总有些香火情。

靳元白简直如坐针毡,有先例历历在目,他是宁肯吃亏也不愿再跟人结仇的,无理却偏偏赢了这种事实在不光彩,还不止一次,这就不是骄傲而是难堪了,没看全玄门都已经闻她丧胆。

家主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但她就是容不得有人悖逆她的意志。

于是靳馥玉这事一出,靳元白首先还不是气族人不争气,而是慌着自家家主又心血来潮乱来。

要知道她不动时,她就是泰山,光端坐在那就能叫人有无穷的底气,可她要一动,她就是祸害!

无论是对靳家还是玄门都挺糟心的,毕竟她坑起人来不分敌我,只看挡不挡路。

“自然是谁惹的祸谁弥补喽。”千叶摩挲着自己的指腹,瞧着自己指甲上的图纹像是心情极佳的模样,语声悠悠,“没人敢欠靳家的债不还,就算是家里人也一样。”

看样子暂且对此没什么想法,靳元白还未松口气,就又听得一句。

且千叶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中的笑意蕴得更深了些:“哦?说起来,馥玉是跟着卓家的那位走的?”

她笑盈盈的眼神扫了扫靳元白,语气听着像是疑问,仿佛并不知道详情,但眉眼间的神色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某种笃定的调侃。

靳元白默了一下,咬牙:“对,逃婚也就罢了……还是私奔!您说这有多丢人!”

“眼光倒也不算差。”千叶挑眉,又笑,“年轻一代,卓鸣也算是佼佼者。”

家主自然也年轻得很,但能六岁就当下整个靳家的妖孽,不仅没人把她当年轻人看,她也不会把自己安在后辈的位置上。

靳元白有种自己已经被看透了的错觉,都不知道是该怪她把话题引到这里,还是说气自己难得的好友也掺和上一脚,他现在就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对方:“您是打算顺便跟卓家要个说法?”

这厢如果杠上凌家,那边就非得跟卓家较个劲,谁叫是你家的小子将这边的准新娘给拐走的——虽说他实在不认为卓鸣会跟靳馥玉有一腿,个中必定有内情,但靳馥玉逃婚是事实,也是卓鸣将她带出瀚云城的,这没法更改。

把水搅浑,又或者把锅都推到卓家头上,也是个法子,这样扯起皮来就能拖……

可再拖,主要矛盾没变啊,靳家就是没法再给凌家一个新娘啊!

除非能让靳馥玉乖乖嫁,还能叫凌家愿意吃下这个亏——谈何容易?

“哎呀,哪要什么说法呀,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千叶瞅了他一眼,倒是轻笑。

“什么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没看清前路的时候,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千叶说得慢慢悠悠,像是清楚靳元白真正忌惮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气,只觉得好笑,“不管怎么说,女孩子么,总有些小脾气,跟家里闹闹别扭也是常有的,跟朋友跑出去玩玩又有哪里不对?只是叫那些好事之徒误会了,说到底错的是人家,又不是咱家的女孩子,是不是?”

要换别人说这个话,靳元白准别扭得紧,但千叶这么几句,他愣是满腔的火气,都发不出来。

而且转念一想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颠倒黑白啊!

她这三言两语就把整件事儿给定了性——也是,什么“私奔”,什么“逃婚”,只当流言就好,要说他们一气咬定靳馥玉是跟着卓鸣跑出去玩儿了,谁也扯不出错来。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兴女儿家婚前交友玩耍么?

靳家给圆了面子,私底下如何交涉是两家自己的事,凌家只会附和,而不会真抓着不放闹了笑话。

他拧着眉:“但是家主,靳馥玉显然是真打定了主意放弃这桩婚事,贴身的‘觅灵玉’都摔碎了,是存心要躲,就算我们给她把事圆回来,又要怎么叫她乖乖配合?”

“年轻人啊,一心上来,做出什么都不稀奇,但要说事后不悔,倒也不多。馥玉是能彻底脱离家族,还是能丢掉她一家子血亲?光‘叛逃’这一条,到哪都容不得她。”千叶语气柔缓,眉眼盈盈,就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话语却刀刀见血,“元白,我是真不怕事,靳家也不少这么一个人,馥玉若是做得绝,靳家可以做得更绝嘛,谁惹的事,该谁心虚。”

她停顿了一下,又笑:“当然,要真找回来,也别太苛刻,站馥玉这角度来看,显然她觉得咱家付出的不够她为此赔上一生的幸福,女孩子把感情看得重了些所以一时过激,做出了什么不恰当的事,也情有可原……到时候好好劝吧。”

靳元白听得这话句句带杀,猛地一凛:“我会尽快把她带回来!”

不管靳馥玉到底是什么想法,好歹现在能圆上,只要稳住了凌家,什么事都好再计量。

好歹是处了十多年的族妹,他虽说气恼,但还真不愿看到靳馥玉出什么事,要真叫家主过手了……

那结局如何还真不能说准确了。

千叶道:“让底下先找着,要人存心要躲,我就去祖祠请定元牌,碧落黄泉总找得见。”

什么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才能找见?

死人!魂魄!

——真要到她取定元牌的地步,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靳家血脉,因为与瀚云城相生相克的生存模式,哪怕是再偏的旁系,都会收拢在内,而每个人入族谱的时候都会取一滴魂血进定元牌,是一种保护,也是种牵制,现在的玄门大多数家族都仍维持这样的传统,也是害怕自家人不明不白地就没了,所以要知人生死、寻人下落,定元牌都是最简单的渠道,只是它好歹是族中重物,所以得家主亲自去取。

这样明白的警告与威胁也真是够够的。

靳元白立马就起来了:“我先去处理!”

千叶也不在意他的脚步如何匆匆,继续观摩自己的左手的指甲,看了好一会儿,取了支干净的细笔,笔尖沾了点儿墨,翘起自己的食指,小心地在枝头这只鸟儿小脑袋上点了两点,算是画上眼睛——却见瞬息之间,指尖若有青烟腾起,雀鸟随烟张翅,唧唧叫唤起来,它爪下停着的一枝梅也随之舒展,颤颤巍巍开出两三朵花开,只停驻了四五秒,便一齐如幻象般消散无踪。

再看指甲,岂止是干净如初。

虽说这点灵性转瞬即逝,还是叫她弯了嘴角,这会儿眼中的笑意倒是真心实意的:“这门‘灵犀通’还真有意思。”

*

江淮

靳家是如何算计外人暂且不知,整个玄门都在热议如何解决九渊的问题,有能耐的来来往往焦头烂额忙碌非凡,年轻一代不是被长辈拎去看市面,就是在旁保持围观,大概只有被一桩婚事甩到脑门上差点砸晕的准新郎凌晖,还在懵婚姻大事。

跟一堆死党在会所喝酒,面对周围一圈七嘴八舌打探乐子的的好事之徒,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知道吧,确实有这么桩婚事,姑且也算是联姻了吧,”凌晖撇了撇嘴巴,“我们家传承自带秽气,玄门也没人不晓得,代代都受这苦,血脉越纯,力量越强,秽气就越重,所以早年跟靳家聘了个带‘朱雀血’的新娘,指望着借人家的血脉为后代搞定这毛病……我也没想到这婚事会落我头上,可这不是我哥伤了内府么,不养个几年不成,估计家里是想利益最大化,又急着看联姻的成效,所以就把我给推上去了。”

旁的人就笑:“可不是天降大灾么,好好的一桩婚事,新娘逃婚!”

凌晖两手一摊,还算豁达:“原本也不算是灾,我要真能生下继承靳家血统的娃,家里得疯,我这种功臣,就是下一任家主这位置也能去够一够,但我还真不想争权,虽然也没什么心上人,联姻这种事我也不属意啊,想想,还不能是面子夫妻,直奔生娃去的,得多别扭!生出来了还好,生不出来,废了俩。这桩婚事一旦成,这辈子除非我死或者她死,就没可能离掉,原本就没感情基础也算了,就怕性格不合、两看生厌,还非得我们生孩子,这哪受得了!”

“所以说,”他叹了口气,“她逃婚我还松了口气。”

要说,现在这科技之发达,想传宗接代不用真刀实枪地上,试管婴儿技术就够成熟了,但是重点又不是生娃,而是血脉啊,夫妻双方不双修,传承血脉的几率太低了,可不就只有躺一张床上嘛。

“快别逮着我八卦了,这不现成一个活话题嘛!”凌晖转头看向边上沙发里瞧着似乎在沉思的男子,“叶哥,你家怎么回事——所谓的贪狼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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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1.#天天都要防着家主搞事#

2.贪狼就是重生男